（三）送幼儿园
做家长难，难在不仅仅是日常生活的复杂安排，更重要的是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不够全面，而造成的进退失据。孩子小时候不肯离家去幼儿园，父母想尽办法推出去，不管孩子幼小的心灵是怎么想的。孩子长大了真的要远走高飞，又非常的不舍，不仅倒过来，还表现得比孩子初上幼儿园还脆弱。每到暑假过后，小孩子一边：会看到幼儿园的新生，从哭哭啼啼，到逐步适应。而另外大孩子一边：会看到很多家长对刚上大学、义无反顾离家的孩子，从心情难受、依依不舍到失魂落魄、牵肠挂肚。
今年开学季节一个周三的旁晚，有一个跑步的朋友爽约没有来操场跑步，理由是上午送女儿老二上大学，情绪上受不了，不能来跑步了。我听后不以为然，几天后周末她来跑步时我问她：“这又不是你第一个离开家的孩子，再说你不是还有老三在家里吗？还没有空巢！即使伤感了，来跑步是最好的消除烦恼的方式”。她回答说：“你不知道，这老二小时候很难带，我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老大小时候比较乖，没怎么麻烦我，上大学时，虽然是第一个离开家的，我都没有一点事。就是这老二，让我魂牵梦绕，送走她后我心里空落落的，实在没法来跑步”。现在细想她那天不是一般的失魂落魄、心情难受而已，可能眼泪流个不停，有骨肉分离之感。
有一种爱叫亲情，亲情是一种爱的表达。什么是爱？东方人比较含蓄和隐晦，表达简练：“爱是慈悲”。西方人表达立体和多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古人曾说过：“夫妻是前缘，儿女原宿债”，能成为夫妻是因为有前世的不解之缘，儿女缘则是前世的宿债，欠债还债，有债才来。但是情亲关系就和社会关系一样，社会关系要经常用，越用越好。观察周围的情形，那种花很多心血、所谓难带的孩子往往感情很深，父母爱他们远胜过爱自己的父母，甚至以“小祖宗”来对待，尽力把自己最好的一切留给孩子、甚至偏袒孩子，真像前世欠了孩子很多债一样。像这种情亲关系的孩子，当他们长大成人、远走高飞的时候，父母一方就会体验“真正的骨肉分离的惨景”。
我听到过好多女士说到第一个小孩出生后的几天里，她反应不过来，对孩子没有一点感情和情亲。孩子躺在婴儿床上，她经常围着床转圈，心想：“你是谁啊？！凭什么我要开始伺候你？！”在后来的长期帮助弱小的生命的过程中通过怜悯、呵护等逐步建立了感情。是许多次的哭声呼唤出来了父母的慈悲，从而逐步产生了情亲。父母对子女的亲情是爱其强，更爱其弱。
我感觉：孩子当初有什么样程度的依依不舍进入幼儿园，将来当孩子上大学时父母会是同等程度的依依不舍，就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一样。在帮助孩子适应幼儿园的种种努力会形成感情的积累。孩子就像是感情的银行，对孩子各种操劳和互动就像是对感情的投资，从而形成新的感情债。我还感觉：孩子越是离不开父母，就会是越注重感情的人，将来就越会体贴人。
我的大女儿3岁时送幼儿园非常容易，因为是跟着邻居的小女孩一起进去的，就像平时每天她俩在一起玩耍一样，不知不觉有一天就玩进了幼儿园，几乎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她上纽约大学（NYU）时，我送她到学校后就马上回来了，我们还忙着家里老二和老三，几乎四脚朝天，感情上顾不了那么多，反而没有非常的牵肠挂肚。加之她还是纽约大学宿舍的管理员，让我们对她在大校很放心。二女儿梅根虽然是一个人单独进一个陌生的幼儿园，但只有一两天在我们送她离开时有些依依不舍，我们离开后就和小朋友高兴地玩到一起了。她在去年疫情期间也上了纽约大学，我们没有送她去学校，她自己和她的高中同学2人结伴坐飞机去上学的，我们只是担心她晚睡觉会影响身体。
儿子安迪因为没有安全感，上幼儿园时整整哭了二个星期才度过适应期，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们夫妇真是心痛不已。较长的适应期附带的影响是拒绝成长，很长时间一直依赖尿不湿，大部分时间不开心。后来幼儿园一位有经验的老师说：“不给他备用尿不湿，准备几套衣服，这样他尿到身上很难受，让他有不舒服和恶心的感觉，然后给他换衣服，他就会不依赖尿不湿了”。安迪从小就有洁癖，按照这个方法，果然3天后，一有便意，他就会提前要去厕所，不再依赖尿不湿了。
安迪4岁时，有一次我买了一个平板电视挂在厨房的墙上，它有一个功能，接上USB后，USB里面的照片会按时间顺序一张接着一张、逐个放在屏幕上定格几秒钟。我把安迪和梅根小时候的照片放在一个USB里，接到平板电视上做试验。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足足有1个多小时，看完里面的全部照片后，眼睛里蓄着泪水，嗓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声音哽咽着说：“我看到安迪快2岁从国内回来后的照片都是不开心的，一直看到3岁时，才有笑的照片”。
现在想想当时我们做父母的心如大海，那么心狠，孩子实在太弱小了，就像大海里的一朵浪花，对父母依恋的程度，就像浪花依恋着大海，不愿被推到他们以为的岸边而消失在那里。等到孩子长大成人，浪花变成弄潮儿，父母就像大海中的礁石，无奈地看着孩子远走高飞，就如礁石看着弄潮儿离去，不知道下次弄潮儿什么时候再来光顾礁石，亦休想希望弄潮儿能带着礁石一起闯荡。都说老人带孩子、容易溺爱孩子，殊不知他们经历了这种骨肉分离的痛，才会更加珍惜对弱小儿童的疼爱。他们含饴弄孙，像猴子一样做着滑稽可笑的动作，逗着似曾相识的小人。尽管这个小人是孙子或孙女，不是儿女，虽然模样相仿，但喊的是爷爷、奶奶，不是爸爸、妈妈，但他们照样百般地呵护，恍如隔世……。
鉴于安迪上幼儿园这么难，我预感他上大学时，我们会很不适应。突然就空巢了，会是怎样的一个适应期？！这让我想起我们家第一次正式请钟点工保姆的情形：
在安迪小学一年级时（二女儿Megan小学三年级），我们从西圣何塞（West San Jose）搬到相邻的小城镇洒脱谷（Saratoga）。为了不离开他们原来的朋友，2个孩子不愿意到洒脱谷的新学校，我们只好让他们在原来的小学又呆了2年多。原来的小学也很人道，尽管是不同的库比蒂诺学区（Cupertino），没有赶他们走，直到二女儿上初中必须要换学校。原来的小学在我上班的路上，早晨我送他们2个去上学，下午我们只好找钟点工帮忙接送他们两个。硅谷的钟点工很不好找，我们试过几个朋友介绍的熟人，都因种种原因没几天她们就不干了。于是夫人正式在钟点工网站上做招聘广告，面试了几个，都说自己接送孩子和照顾孩子非常有经验。有一个女士号称做过很多次的月子保姆，非常有经验，但她看到我们2个孩子，就像他们是透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我们看中一个没有经验的、刚把最小的二儿子送到大学、空巢的、第一次尝试保姆工作的女士，而且家就住在我们小镇、离我家很近，她的2个儿子就是我们小孩将来要上的同一个高中里毕业的。面试时，她不像其她保姆穿着便装，而是得体的职业妇女服装，举止优雅、形象干练。我们很疑惑地问她：辞职在家全职管小孩，现在小孩都上大学了，为什么不回到她原来公司继续做会计工作？硅谷的会计工作也很好找啊。她回答说：辞职在家已经快10年了，新的会计软件落伍了，不好意思和原来的公司说回去做会计工作。就在我们刚开始谈话不久的时候，正好我们两个孩子从外面玩耍打球回家，这位女士看到我们两个孩子，神色间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欣喜，立刻挺直了腰杆，两眼露出亲切的光芒、洒落在我们两个孩子身上。接下来我和夫人不约而同都停止了新的问题，直接交谈什么时候开始上班。从一开始我们就感觉她根本不是为了挣钱，当时我们没有空巢的体验和理会，以为她空巢了、一个人在家没事干寂寞了，也相信她说的会计知识落伍了，不能回去工作了。第一天来我家上班时，开着一辆时尚的宝马车，让我的丰田皮卡显得只是一个低档的通勤工具。没几天，她就给我们建议：你们得更新厨具，这个不锈钢锅质量太差，只有一层、传热不均匀，火候很难控制，容易糊锅，这样做出来的饭菜，孩子不爱吃。按她建议买她们家在用的牌子、是5层的不锈钢锅，传热均匀，一个锅要200多美元。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在这之前，超过10美元的锅，我都嫌贵。她不但有条不紊地接送我们2个孩子下课和送去课后课外活动，还给我们全家做可口的晚餐。她做的晚餐可以说色香味俱全，孩子平时不爱吃的各种瓜，经她一做，孩子就像吃西餐一样自然。我们庆幸最初面试她时的直觉是对的，一个喜欢孩子的人，一定是带着爱心做事，我们两个孩子都很喜欢她。她还教会了我们很多其它做饭和生活的经验，建议我们买什么样的菜对孩子发育有帮助。她让我想起了一个外国电影《男保姆》的故事。我们感觉她太厉害了，担心工资是不是给低了。直到半年后，有一天她很艰难地告诉我们：很抱歉她不能再帮我们接送小孩了。她原来公司的老板碰到她很多次，恳求她回去上班，她一直推脱说不能胜任会计工作了，年轻人比她厉害多了。但老板说她一定没有问题，公司就缺像她这样工作认真仔细的会计，让她回去发挥和影响会计团队的认真仔细精神。她答应帮我们到学期结束。学校放假时她去原来公司上班，她也怀念以前的同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帮我们接送小孩和给我们做晚饭，主要是转移空巢后的精神寄托。我在想：有多少次她在去接我家小孩的路上，想到的可能还是同以前一样去接自己的孩子。又有多少次，她在目的地找我家孩子时，首先是想象着她的孩子、寻找她的孩子的身影。又有多少次，她在虚幻和现实之间不停地转换。辞职10年在家为了2个孩子上学和课外活动，倾注了很多心血。一个认真仔细的人，根本不用担心原来的公司会不要她回来上班。空巢后的前半年，心里失落落的，一定是非常煎熬，没有办法，只好找别人家的小孩来作精神寄托。
找别人家的小孩能来作为精神寄托吗？答案是可以的。2000年当我们在美国拿到绿卡、买了房子安定后，夫人羡慕别人家有2个或3个小孩，就想要生老二，但发现没那么容易怀孕了。咨询试管婴儿时，医院对我们夫妇身体做了检查，说我们夫妇年龄接近40（late 40）、且体质差、压力大不容易怀孕，并且试管婴儿的成功率也低，而且在试管婴儿的过程中还会感染诸如艾滋病等病的风险，于是就放弃了生二胎的念头。就把比我们大女儿小一岁的、从到美国第一个幼儿园就认识的女朋友提芬妮（Tiffany）当做我家老二，经常让她在我家留宿（sleepover），怕她们玩耍时衣服搞脏，有时候让Tiffany换上大女儿的小衣服，让她们放心玩，临走时再换回来。有时候是Tiffany的过错，自己搞得不开心，我们却责怪我们大女儿，没有尽量让Tiffany高兴。我们常常和她父母家结伴出去旅游，集中了很多心思在Tiffany身上，乐此不疲，直到感动了老天，让我们有了自己的二女儿。
安迪所在的幼儿园是一个很不错的新开的学校，我们有幸让2个小孩第一批进入，每个老师平均带10-12个孩子，每学期结束时，孩子们都会有很多节目表演给家长看。刚开张时最晚下午6：30接小孩，过了2年，因为口碑很好，不愁生源，就改成最晚下午6：00接小孩，迟接小孩要罚款10美元。夫人接小孩被罚了很多次、有些只晚2-3分钟，奇怪的是我接小孩，也晚过，有时快10分钟了，也一次没有被罚过。感觉这个学校对孩子爸爸比较宽容，男人的晚到一定是有不可避免的、可以饶恕的理由，亦或是看到我某方面的沧桑对我予以同情。
小孩子们上了幼儿园后，我们感觉他们总算又成长一步，只要不哭不闹，也顾不了太多细节。我们夫妇送小孩上幼儿园、上班、下班、接小孩，每天像链条一样一环扣着一环。这钟链条般的生活节奏在经过一段时间爬坡后终于到达平稳的路段时，也就是在我们感觉2个小孩终于看起来比较平稳的上幼儿园时，夫人多年积累下来的体力的透支和精神的高度紧张、疲劳状态在开始恢复、舒张和放松的时候，抑郁症突然发作了。为了节省出租车费用，我每次出差都是夫人接送机场。有一次我从台湾出差回来，出来机场，夫人还没有到。过了一会我给她打电话过去，她回答我：“在85高速公路到101高速公路的立交桥上，突然心慌，我在路边歇了一会。不敢再在高速公路上开车了，现在正在local的小路上开过来”。从那天开始，夫人有10多年不能在高速路上开车，医生说她是开车焦虑症（driving anxiety），抑郁症的一种，可能要吃一辈子的抑郁症的药，并且医生可以出证明让她去DMV领一个残疾证（disable）放在车上。夫人拒绝了残疾证和抑郁症的药，准备了一个健身包和健身房的会员卡，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后来又参加华人跑步群、参加长跑。从那之后，我也尽量减少出差，多照管孩子。终于在几年前，她走出抑郁症的状态，也能开车上高速公路了。
我的大女儿4岁来美国，不会一个英文单词，甚至不会一个英文字母。但她和邻居一个同岁的美国小朋友，玩在一起，她说中文，邻居小朋友说英文，没有任何沟通问题。还经常“同时”发出快乐的笑声。所有人都感到很奇怪，以为有小孩子的特殊语言，那其实是包括潜意识在内的身体语言（在沟通效率方面文字只占7%，音调占21%，身体语言占51%，其它图像工具等占21%），所以也就没有顾虑她的英语问题。加之她在国内上过幼儿园，于是我们就没有担心她在美国上幼儿园有问题。由于我们刚来美国，有许多事需要适应，自顾不暇了、也就没有太留意她在幼儿园的详细细节。
老大（大女儿）和老二（二女儿）相差10岁，等到老二、老三两个小孩上幼儿园时，对老大在幼儿园的细节早已模糊不清。一切从头开始了解，我才知道美国的小孩子教育，其实是德育、智育、和体育一起进行，尤其是德育和情商以及灵商部分。美国小孩教育首先是把小孩教成一个好人。在幼儿园里，有一学期二女儿5岁多和儿子快4岁时，他们的成绩单下来，有20多项，每项最高3分，出乎意料儿子每项都是3分，二女儿很多不是3分，并且有2个1分。在开一对一的家长会时，我很好奇问那2个1分是什么情况？老师仔细地解释说：“1个1分是：例如拼图游戏中，你女儿一个人独善其身，早早做完，交了作业，而不是在做完或做的过程中帮助其他小朋友。另一个1分的例子是有个小朋友哭了，女儿就去找老师汇报，告诉老师谁谁谁哭了。正确的做法是女儿应该去安慰小朋友，而不是找老师解决问题，这样也避免告密之嫌”。我当时还不以为然，心想这要是在中国，这是好学生嘛！我们当时还把成绩单理解成大陆的学校成绩单。二女儿和儿子都在大陆寄养一段时间，很多人都认为二女儿很聪明，儿子傻傻的，我们觉得二女儿的成绩单应该比较亮丽。现在看来儿子当时我们不以为意的满分成绩单，其实已经给高中的后来居上埋下了伏笔。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