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秋末。一天,徐爽下课后,往家走,来到楼下,刚想爬楼上去,忽见一个宣传广告贴在楼门口侧面的墙上。那是上海一家移民咨询机构的广告,上面写着4000美元就可代办赴加拿大或新西兰移民,而且,该机构下属的代理处之一,就设在东海市。徐爽看了心花怒放,移民加拿大的念头又冒出来了。
白天,给那个设在东海的代理处打了一通电话咨询,晚上,就挂通了母亲的“小灵通”。母亲一听加拿大,心就如加国的冰块一样凉,凄凉地说:“太远了。”徐爽知道要让母亲放行,需要时间“蘑菇”。她充满信心,天天给母亲打电话,描述移民的好处和光明的前景。她还把一个美好的心愿告诉老妈,等以后时机成熟了,也就是两三年的时间,她可以申请母亲过去,到时,她们母女就再不分离了。还说,这不是我妄说,是在电话里咨询好了的。一旦母亲同意,她就可以跟他们签合同了。
那段时间,徐妈妈的心里像扎了草似的,不安生。她知道徐爽在矿院里一直不顺,想调动也调不成。但让宝贝女儿把近二十年积累起的一切抛掉,从零开始,真是忧心加担心,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她理解女儿的心态。她年轻时,也是胸怀祖国,放眼四方的。当时,她跟徐爽的爸爸已经结婚了。她不甘心在那个沉闷的地方呆一辈子,她太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了,所以,三番五次鼓动他往外地调。那时,两口子分居两地工作,徐爽爸爸正在考虑调到妻子的城市去,不愿意两人同时“移动”。他是个慎重的人, 喜欢安定的生活,不喜欢“瞎折腾”,在信上劝妻子安心在原籍工作,等着团聚的那一天。为了增加说服力,表明调到哪里情况都差不多,还写了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想到,这句话在那个年代惹了祸。抄家时,这封信被造反派抄去,成了他仇恨社会主义的罪证:社会主义祖国,处处春意盎然,阳光明媚,你竟说成“漆黑一片”?于是,一顶反革命的帽子就因为这句话戴了十年之久,身心受尽摧残。徐妈妈确信,老伴的”英年早逝”与这段痛苦的经历不无关系。
徐爽知道,凭她对母亲的了解,最终会得到许可的。妈妈再打电话来,口气缓和了许多。她告诉徐爽,她唯一的愿望是,无论徐爽在哪里,只要幸福就行。又不无担心地说,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到异国闯天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个事儿可咋办呢?
徐爽说,正因为没有家庭,无牵无挂,才更轻松。她不怕吃苦,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与其天天幻想着外面的世界,心神不定,不能专心做事,还不如干脆走出去,到另一个世界闯一闯,开始新的人生。
徐妈妈拗不过徐爽软磨硬泡,又想到了徐爽的终身大事,都奔四十岁的人了,当妈的也是操碎了心。托亲友给她介绍了好几个,不是她嫌人家长得难看,看着恶心,就是怪人家不尊重她,第一次就动手动脚的。再不就是别人对她不满意,说她缺少女性味,风风火火的,不是他要的那种“贤妻良母”的类型。还有一个介绍人,给她说了一个四十多岁带一对双胞胎孩子的,徐妈妈没征求徐爽的同意,便回绝了:你知道小爽那脾气,一进门就当两个孩子的后妈,她受不了,也当不好。介绍人酸酸地说:你女儿人长得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好,就是这一把岁数够呛。要不是二婚头,哪有奔四十岁的男人还没成过家,没生过孩子呢?您老说呢?
徐妈妈想,可也是呢!在中国,恐怕小爽是对不上象了。听说西方国家有不少男人,三四十岁没结婚的有的是,没准儿,小爽能碰上个中意的?再想想徐爽虽然缺乏与人交往的能力,不大会搞关系,没能像其他人一样混个小官儿当当,但独立生活的能力还是有的,保护自己的智力还是不缺乏的,不应该这样不放心。女儿,你不是一只雏鹰,你有一双还算结实的翅膀,你飞吧!
徐妈妈想通后,给徐爽挂了一个电话,徐爽听说妈妈同意了,兴奋地在屋里跳起来,连连说,妈妈,你真是个好妈妈!我去了后,将您也申请过去,那我今生也无憾了!
接下来,徐爽就悄悄去了市郊的移民咨询中心,一位秃顶的矮矮的老头接待了她。老头姓邹,人们管他叫邹顾问和邹主任,五十多岁的样子。他那舌头就像装了滑轮似的,灵活自如,说出的话,确实能将“好好的眼睛忽悠斜了,一双健美的腿忽悠瘸了,一个智力健全的人忽悠蹑了”,徐爽根本就经受不住他带有强烈情感色彩的鼓动:他说徐爽的条件太好了,工科学士,热门专业,还有科研成果,年龄属于三四十岁的黄金时段,特别是没有小孩子,干干净净的独身,这是加拿大最需要的。好像加拿大正急不可耐地等着她这样一个人,赶赴那里,施展抱负,贡献才华。徐爽觉得邹有点油嘴滑舌,言过其实,可还是禁不住诱惑,当场就签了合同。
合同规定,签合同后马上缴纳首期咨询费1000美元。那时兑换美元还不像现在这样自由,徐爽没有办法把粉红的大团结变成墨绿的纸美钞。邹主任说,按说你应该直接付美元,但考虑到我们国家的国情及申请人的特殊情况,我们允许你用人民币支付咨询费用。公司最后还要兑换成美元,要走门路,说白了就是上“黑市”。黑市的兑换比率是1:9,这样,你需要交纳9000元的人民币。随后派人跟着徐爽到银行取钱。徐爽看着邹主任手下的办事员目不转睛地一沓一沓数着她的血汗钱,不免有点心疼。
邹主任让徐爽赶紧将毕业证书、学位证书、出生证明、无犯罪证明等等准备好,拿到公证处公证。他教导徐爽千万不要在任何一份文件上透露“副教授”或者“教书匠”的信息,因为这是“技术移民”也叫“技术定居”,要想方设法往“工程技术人员”方向靠。徐爽茫然了,我充其量就是个在高等学校里吃了近二十年粉笔灰的教书匠,怎么才能摇身一变成为“工程师”呢?这时,邹主任又摇起舌头,教导一番:你拿的是工学学士,你的科研成果也趋向于工科;学校里不但有教师,还有工程师,对吧?徐爽眼睛一亮,首先想到久违了的夏明德,便不再犹豫了。
徐爽将材料送上去之后,邹主任一个电话打过来,让她过去一趟,说是她将中共党员填上去了。邹主任像长辈一样批评她:小徐呀,小徐,你是让我扶着走抱着走啊,少说一句话,你就走错一步棋。你看你,填中共党员干吗?这又不是选拔干部。加拿大不欢迎共产党员那!徐爽说:实事求是嘛,白求恩也是共产主义战士嘛。“嘿嘿嘿,你这人在学校呆久了,成书呆子了。”老邹的笑声出奇地刺耳。“我当初去澳大利亚时,那是15年前的事了,也是党员,而且党龄都有15年了,还不是与组织失去联系,又变成了‘党外赤子’?”邹主任开了个玩笑,又说:“我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要想移民成功,不但现在不能透露党员身份,就是有一天,大概一年以后吧,去香港面试,人家问你,是共产党员吗?你要坚决予以否认。不要犹豫,说假话要跟说真话一样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是他们逼着我们这样做的。”
不知怎的,徐爽的脑海里出现了童年时她从小说中电影里见过的刘胡兰。当年刘胡兰被捕时,年仅十五岁,是一名预备党员。当敌人张金宝得意地冷笑道:“现在有人供出来了,说你是个共产党员。”刘胡兰正义凛然地回答:“说我是共产党员,我就是共产党员,是共产党员又怎样?”“你们村还有谁是共产党员?”“就我一个!”瞧人家那共产党员的气派。如今,比刘胡兰的岁数大了一倍还多的中共党员徐爽,为了移民发达国家,要面对大鼻子的提问:你是共产党员吗?浩然回答:我不是共产党员!
徐爽心里笑了,那是一种自嘲的笑。是啊,难怪老人家送给刘胡兰八个大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你徐爽简直是“生的渺小,走的可耻”呀。当然,徐爽只是这样想想,并没有真的停下移民的脚步。在这个时代,还有谁能让先烈的事迹影响自己的未来呢。这是一个倡导自我价值实现的新时代。
徐爽虽然没有达到党员的思想境界,但党员的“良知”还存在。自打开始办移民以来,从前与矿院的一切恩怨在她心中都烟消云散了。她上课更卖劲了,答疑更认真了,批改作业更尽心了。即使嗓子疼得冒烟,也是不时含一片“西瓜霜”顶着,坚持上课,决不请假。
东海市与徐爽前后差不多时间申请加拿大移民的有好几位,大家碰到一块免不了交流一下信息。背着邹主任,他们还嘀咕过:移民公司心太黑了,就写封推荐信,整理一下现成的材料,给我们提供点加拿大概况就他妈收四千美元?要不是老子工作忙,没有时间整这些,我还自己申请移民呢,能节省好几趟从加拿大回中国的费用呢。那姓邹的赚了我们那样多的血汗钱,给他打个电话,都不耐烦,说不了几句就挂。谁让你打手机?那是双向付费的。人家不是告诉你了:非紧急情况不要打手机,要打座机。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邹主任的贪婪和小气。
徐爽签了合同,半年后,就收到加拿大在香港的领事馆寄来的通知,当然是由咨询公司代转的,要她去参加“雅思”考试。咨询公司要徐爽用另一笔1000美金换这一张薄纸。徐爽按合同又将9000元人民币抛了出去。心想,这就是一桩买卖,就当是投资搞生意,赔赚听天由命了。
徐爽的英文水平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不高不低。自从下决心办移民之后,见缝插针地复习外语,还真将扔了多年的外语又全面拾了起来。她利用周末的时间跑到省城参加了雅思考试,听说读写,花样齐全,每样满分都是九分,徐爽除听力考了刚及格的五分外,其他三样均是五点五分,平均也是五点五分,刚及格。
徐爽对这一结果不是太满意,邹主任安慰她说,虽说当年我移民澳大利亚时考了七点五分,但前几天我模拟了你们的考题,也就能考七分。英语没进步,反而倒退了。邹主任是这种说话风格,看似像奚落自己,实际是抬高个人,这是不少“小商官”的拿手好戏。听罢,徐爽心里不平衡了,连这样一个“糟老头”都能超过自己,惭愧呀!为此,她懊恼了好多天。邹主任曾告知徐爽,即使雅思成绩不理想也没啥大不了的,顶多是往香港跑一趟参加面试;也许加拿大的领事馆移民部发发善心,将面试免了,那叫“免面试”,是这个行当里的行话,那是无数申请技术移民的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如果获得“免面试”,可以省去一大笔赴港的费用,一大块耗在路上旅馆里的时间,一大团与面试官相见的不安。徐爽也渴望有这样一天。
接下来,徐爽度日如年地等待着香港的最新消息。五个月过去了,邹先生给了徐爽一个惊喜:徐老师,快过来一下,你的免面试通知和体检表都到了。你最好来时,就将9000元带好。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徐爽忧喜参半,喜得是考试成绩不理想但结果不错,省去了不少麻烦;忧的是又要甩出一大把现钞了。看来,邹先生在把徐爽们送到那个冰冷的国度之前,非得把他们身体里的油水榨干不可。到上海体检一切顺利,徐爽要钱没有多少,要身体一个毛病都难找,顺利通过了体检。
体检过后又等了三个月,“要钱”的又上门了。按合同规定,徐爽最终拿到加拿大的落地纸时,须支付邹先生咨询公司的最后一笔费用——1000美元或者9000元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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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雅思只要5.5分就可以移民啊?不过如果完全不准备,就这样去考,能考5.5分其实还是能正常交流的。另外2001年学校的学生申请出国都不用中介的,徐教授怎么会连自己申请移民都不会呢?感觉上还在80或9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