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一把将那眼圈红得几欲滴血的人拥入怀中。习习夜风中,温热的身体传来阵阵轻微的战栗。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微微打开的衬衫领口坠落在他的脖子上。
“你哭啦?” 他轻轻撬起那枚压在自己肩头的下巴,指尖轻滑过脸庞,一不小心竟沾了一片湿润。
陈默:“你。。。”
港生:“我。。。”
“好了,没事了,我送你回家。” 陈默轻抚他的后背。
港生大剌剌地一把撸掉脸上的泪水,鼻音浓重,执拗里带着几分孩子气:“不,我要去四合院和你睡。”
“好。。。吧。” 唉,不知这人高马大的“带雨梨花”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算了,等他什么时候愿意说了自然会说,陈默心想。于是也并不多问。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四合院。港生一脚跨过院门,却突然僵住不动了。过了半晌,哑声说:“阿默,他们给我拍了。。。那种相片。”
陈默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迷茫:“哪种相片?”
港生的脸即使在月色下也能看出从脖子到耳根一节一节地变红了。他的眼神被低垂的睫毛浓重地遮住,仿佛要将面前院落的水泥地板盯出个洞来。
陈默见这情形,不用细问也已经领会了七八分。心里无名火起:我操,敢动我的人,定要叫这帮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折返回来,面若桃花,目光灼灼。猝不及防间栖身过去,捉住港生的下巴,轻轻地亲了上去。他在唇上一点即放,却双臂将港生环抱住,满眼含笑:“是象这样吗?”
两人鼻息相接,亲密得过界。港生好像被人点了穴,无可救药地全身僵硬了。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一颗心脏打鼓似的狂跳不已,一时间所有的辞藻都还给了语文老师,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陈默本来只是想逗逗他,打个岔。可这会儿见他意乱情迷又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动。忍不住扳过他的后脑,目光落在好看的唇珠上温柔地问:“还是这样?” 说话间不由分说舔开了港生的嘴唇。某人被摁住在四合院的院门上动弹不得,就这样被好好地疼爱了一番。分开时两人都有些呼吸不稳。
港生好不容易三神归位后,觉得嘴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一摸嘴唇,果然被某个属狗的咬破了。“你这是要吃人么?” 他低声嘟囔着,“还有,技术怎么那么熟练。。。这是练过多少回了?”
“唔,这个嘛,生理卫生课上做过笔记。” 对面变脸比夏天变天还快的一中学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为什么你不知道?因为你每堂生理卫生课都在打、瞌、睡!”
港生:“。。。”
“我去给你做碗醒酒汤~~~“ 无良学霸忽悠完无知少年后,拍拍屁股,逃之夭夭了。
陈默不动声色地在醒酒汤里面加了点“安魂散”。这东西是师父刘天宇的研发成果,有点类似人族的“蒙汗药”,但功效要强悍的多。用够计量,放倒一个成年人十天半个月不在话下。陈默给港生用的,只有一个指甲缝的量,刚好让他安眠一宿。
安顿好港生小祖宗,他连夜往钟秀山狐族的宗祠赶去。
其实对于“艳照”这种玩意儿,陈默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污秽不堪的——不就是一张皮子吗,谁身上也不比谁多出点啥。虽然上不得台面,但看了也未必就会长针眼。如果拍的是他自己,倒也算了,可偏偏是港生!自家后院亭亭玉立的牡丹花,别说让牛嚼了去,就是牛靠近了拿牛鼻子闻了那么一下,他都万万接受不了。
“非剁了这帮孙子的手喂王八不可”,他心里恨恨的想。
夏天的夜晚,一丝风都没有,凝滞郁结的空气象块密不透风的热豆腐,憋得人心烦意乱。他索性化身为兽,有如一条红色的闪电,在暗夜的街道山林里轻盈地穿梭。
当宗祠里轮班的几个狐族少年见到脸色有些狰狞的红狐时,都无一例外的揉了揉眼睛。
陈默自从进了一中就算正式出了师。刘天宇让他搬进了钟秀山脚下那间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平时族里没有大事一般不召他回来。一年当中同门师兄弟见面的机会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不知是谁挑的头,转瞬之间,眉清目秀的少年们纷纷现了真身,一众白灰狐狸们纷纷跳起将红狐扑倒在地。一时间宗祠里就像平地里刮起了一阵龙卷风,不是灰白压倒了红,就是红压倒了灰白,甚是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才隐隐见了胜负。一只通体不见一根杂毛的白狐翻了个跟头站立起来,化成一个面目清朗的白衣少年,他手握一簇火红色的绒毛,眼中如有星辰闪耀:“十七,承让了!”
陈默也化回人形,他气喘吁吁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知道你们想我。。。” 。正说着突然腰间“嘎嘣”一声,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哎哟,疼死我了,下回能不能别特么下死手啊?”
一群师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吃吃地坏笑了起来。白衣少年忍住笑说:“差不多行了啊,十七,你要真能让我们几个就这么打发了,师父能让你出师么。有什么要吩咐的,直说吧。”
众人一通密谋之后,又揪着陈默不放,痛痛快快地打了几架,方才觉得过够了亲热的瘾。此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牙淡淡的月痕挂在树梢。
陈默从钟秀山上下来,虽然身上多出来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淤青,心情却是大好。嘴里吹着邓丽君的流行小曲儿,步子格外轻快。路过山脚下集市的时候,已经有几家勤快的铺子飘起了炊烟开了张。他捡了几样港生爱吃的打了包,一路吹着口哨回到了四合院。
港生依旧在甜睡。他睡着时象小婴儿般的蜷成一团,眼角眉梢一派纯真乖巧。
“他怕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肯如此低眉顺眼吧。” 陈默心里燃起一片温柔迤逦的小火花。
他很想凑到港生身边静静地拥他入怀,可是床上被某人蹂躏成一碗疙瘩汤的凉席卖相十分劝退。犹豫再三,还是收起了被谁的小爪子挠的痒痒的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去了外屋躺椅上修身养性,修炼狐族心法。
不知怎的,今天的心法练得格外凶险。本应平心静气,海纳百川,却弄得气血翻滚,一口气差点儿走岔了道。
“心有杂念,果然是于修炼无益的”, 他暗自思忖。于是念了个“清心诀“ 将浮躁的意念圈起来禁锢在一个冰室之中,这才慢慢地将气息调稳,渐渐入了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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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一中校长刘天宇家里接待了两位稀客。
为首的身形富态,八字眉,眯细眼。另一位一看就是跟班的,身形矮瘦,面色紫黑。
这两位就是熊族首领“四叔”,和手下,常年在一中门口摆水果摊的探子祝鸿升。
狐族和熊族同居钟秀山,井水不犯河水,好像远房亲戚一般,表面上假模假式的一团和气,私底下谁也看不上谁。
其实数百年前,熊族逃难流落至此,还是当年的狐族首领宽厚仁义,主动分享领地食物,甚至还让熊族少年进入学堂旁听授业解惑。两族结盟,发誓此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惜花无百日红,狐族也许风水上犯了冲,渐渐人丁凋零。而熊族正相反,吹了气似的日益壮大起来。当年的便宜誓言,早就和老首领们一道埋进了一抔黄土里化了灰。
“二哥。”
“四弟。” 老狐狸刘天宇托了托茶碗做了个敬茶的架势,从茶杯盖儿上方把目光饶有兴致地投向这两年来越发发福的老邻居。
八字眉熊四干咳了一声:“哟,二哥,您这在我脸上绣花呐?我这张脸年青的时候就没怎么被人待见过。您看这老了老了,是不是反而耐看些了?”
他拿自己调侃了一番,决定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城南武哥的手下出事儿了,您听说了吗?”
“唔,那个武哥?卖烧饼的武大郎?” 刘天宇挑了挑眉,咽下一口茶水,故意不接他这个茬儿。
武哥,城南黑帮头子的小号。其人大名朱心武。早年以心狠手辣闻名,召集了一帮地痞流氓,以城南为基地经营些坑蒙拐骗的不法勾当。但一帮乌合之众,威风归威风,并没真成什么大气候。后来得了一个黑衣军师,突然就鸟枪换了炮,境界高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两年势如破竹,不仅黑白两路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更是大有要把江山拓展到新城区和天星港的势头。
刘天宇既不聋也不瞎,城南武哥的名号又怎会没听说过呢?他不仅听说过,而且还知道自己这个老邻居早已上了武哥的贼船,这两年财大气粗眼高于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会儿突然登门拜访,只怕是来者不善。
“二哥,您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熊四眼色一变,“就在昨晚,武哥手下两个头目同时遭窃,丢了些非常忌讳的玩意儿。更离奇的是,这两个头目和手下还在睡梦里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剃了个阴阳头。”
“这等手段,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武哥手下一片哀嚎,说是撞了鬼了。”
“可我怎么觉得,这倒更像是手段高明的妖族所为呢。” 熊四说到这里顿了顿,眯细眼精光一闪,便咋么着嘴等着看刘天宇的反应。
他娘的,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刘天宇心里不快,脸上却依然四平八稳:“四弟,我这一族近年来人丁凋零,你也是知道的。我素来和武哥井水不犯河水,又怎会去做这没头没脑的促狭事?”
“东家,” 这时一直垂手站在旁边的“水果贩子”祝鸿升开了腔,“您可知道阿默和谁走得近?”
“机床厂厂长王建安的小儿子王港生。”
“这小子最近和武哥手下结了个不大不小的梁子。也是忖了,开罪他的刚好就是挨剃头的内两位。。。您说这事儿,阿默知不知情呢?” 这紫黑脸的老小子天生有一种说话找抽的特质,让人十分不待见。
“哦,孩子们的事儿啊,我还真是不太清楚。惭愧的很。不过四弟你放心,阿默那儿我会问个清楚。” 刘天宇说完把茶杯往桌上一撂,俨然是送客的架势。
他心里一沉:阿默这孩子,真是不省心啊。自己因为他母亲陈木君的关系,爱屋及乌,这些年来把这孩子一半当徒弟,一半当儿子养大的。这小狐狸从小就懂事听话,这两年更是出落得气度不凡,沉静而有主见,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可是跟 “小霸王” 王港生越走越近之后就好像风筝断了线,开始变得有点行事飘忽不定了。“人狐殊途” 的箴言竟似乎半点也没听进去。
“这小兔崽子!我这些年来是不是也太过于放羊了?” 他想到这里,太阳穴突突直跳。唉,终究是老了。
熊四和祝鸿升前脚刚走,刘天宇就突袭了陈默的四合院。给了他半天的期限,命他搬出四合院,去住狐族少年的集体宿舍。
吩咐完了,刘天宇也不走。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前的垂柳下乘凉,大有监工的意思。
陈默对于师父的话向来是“三从四德”。他默默地收拾行李 —— 他东西本来也不多,只是近一年来港生送的杂七杂八的小物件竟收了满满一个行李箱。指尖摩挲过这些玩意儿,便睹物思人,浮光掠影地忆起了相知相交的点滴,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其实师父今天的突然袭击,他不是没有心里准备的。那晚和白疏哥儿几个秘密行事的时候,顺手牵羊抄走了几个黑皮本子,想必是这几个本子里面大有乾坤,弄得城南七级大地震了。不然也不会连师父他老人家都惊动了。只是,不知师父到底站在哪条船上?又或者,那条腿站在哪条船上?
刘天宇白白净净的四方脸上滴水不漏,他斜瞄一眼爱徒:“默默,都收拾好啦?那咱们走吧。”
说完手上捏了一个奇怪的符号,收拾好的行李便“噌”的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院门也“哐”的上了锁。陈默的目光在铜锁上稍作停留,就大步流星地跟着师父出发了。
刘天宇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看上去悠哉的很,可陈默紧赶慢赶总是刚好落后几个身子的距离。
两人来到和钟秀山比邻的剑山。刘天宇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前停住步伐道:“这里就是了。” 说着抬手一挥,只见整片树林蓦地消失了,露出来一座面积颇大的四四方方的院落。院墙斑驳,院内古树参天,可见有年月了。
陈默暗暗称奇——他长这么大,不是和师父住,就是有自己的四合院,从来不知道狐族在剑山有这么个神仙般的所在。想来是有人施了障眼法,等闲瞧不出破绽。
走进院里,只见正中一颗古树直入云霄,树叶在风中发出萧萧之声,树上鸟雀缠绕,,莺声燕语与风声树声相合,好不热闹。
“十七!” 在宗祠里曾小胜一招的白衣少年白疏闻声迎了出来,一把拖住陈默的手,笑意从弯弯的月牙眼里溢出来:“快跟我来,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哥儿几个听说你要来住,全都特么疯了!”
“这是什么?” 陈默空着的一只手指了指白疏的衬衣口袋。只见这家伙竟把打架的战利品——一簇火红的狐狸毛编成了个胸花,十分风骚地别在衬衫口袋上。
“别碰!” 白疏警觉地护住红狐牌胸花,一脸得意:“这可是孤品,市场行情好得很。什么时候你要是掉了毛,千万可记得给兄弟留着!”
陈默:“掉毛?你丫欠揍吧!”
还没等两人掐到一处,十来个少年狐族男女从院落各个角落冒了出来,一齐涌着陈默往院子东北角走去。
院子的这个角落载着几株腊梅,让陈默都蓦地想起了母亲陈木君和她墓前每年都会出现的腊梅花。“师父有心了。” 他心里一热。推开屋门,只见行李已经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排,靠在墙边。家具装饰简单整洁,和他在四合院的家如出一辙。
稍作休憩后,刘天宇把陈默、白疏,和其他几个当晚在宗祠当班的少年集合在大堂。
“都说说吧,除了给人剃头,还顺走了点儿什么东西!”
少年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白疏走上前一步,递上一本用皮筋箍住的旧旧的黑皮书。刘天宇打开粗粗翻阅,只见一行行人名和日期。他边看边皱眉,直觉得蛋疼。索性挥挥手,让徒弟们退下。
陈默正跟着师兄弟们往外出溜,突然被师父叫住。
刘天宇看着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爱徒,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
过了半晌,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你和港生,还是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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