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小说) 28:疯狂地挑战底线

城南派出所的徐蔚民真心觉得“南风小队”里都不是一般人。

派出所的审讯室里虽然没有空调,但是一台“红梅”牌落地式电扇打到了最高档,摇头晃脑“呼啦呼啦”地尽忠职守着,徐蔚民打心底里觉得这习习热风其实还是挺给力的。

桌子对面的少年活像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水鬼,一身衬衣被层层叠叠的汗水洇湿了黏在身上,打着绺的头发遮住了半只眼睛,清俊的五官在灰蒙蒙的脸色和惨白的嘴唇映衬下显得没什么人味儿。

“你,你不要紧吧?” 徐蔚民有点结巴地推了杯温水过去。

“咳,” 旁边的主审杜警官清了声嗓子,提醒姓徐的菜鸟这是在做笔录,不是居委会大娘感化失足少女,犯不着弄得那么温情脉脉的。

陈默抬起眼来,挤了一个笑容过去,整个人顿时一扫阴霾,明媚起来。

见了鬼了,徐蔚民心想,刚才还仿佛只有半条命在的怪异少年这会儿竟然绽放得像朵情意绵绵的合欢花。“我这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他偷瞄了一眼杜警官,见杜大人的脸色似乎也和缓柔软了些,便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一对一放电。”

陈默脸上始终保持着合欢花的怡人笑容,柔和耐心有分寸地应对着每一个提问。他的眼睛并没有睁得特别大,幽深的瞳孔散发着一种没有威胁感的专注和真诚,让人觉得他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无比顺耳、偎贴。有几次杜大人的刁钻角度连徐蔚民都听不下去了——他老人家似乎犯了短期记忆缺失症,忘了陈默他们是自己人,流氓其实在隔壁。即使这样,陈默也只是有涵养地笑笑。

陈默的神识其实在徐杜两人眼皮子底下开了小差,跑去了隔壁“鬼哥”的审讯室。

狐族听力极佳,尤其是修炼到他这个“小成”段位的,周围几个审讯室里谁一把鼻涕一把泪,谁一本正经的调戏警察,谁嘴硬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他都听得真真切切,尽收耳底。

“鬼哥”郭金贵此时正一溜三道弯儿地“瘫”在走廊斜对过的审讯室里。

他也许和港生命中相剋。第一次见面就被可乐瓶子在后脑勺上开了个血流不止的大瓢。第二次,也就是今天,胳膊拧脱了臼,这会儿还死气沉沉地拖在身体一侧垂着。

这么一个怎么看都象是“衰神”附体的资深混混,神情却说不出来的松弛——他尚能活动的那只手腕灵活地在桌上敲打着节奏,干瘦的脸上一对小而精神的绿豆眼收敛了精光,审时度势地摇身一变成了只懒洋洋的乖猫。

对面主审的陆警官觉得今天的问询顺利得简直开了挂。

“陆警官,” 郭金贵有点欲言又止,他身体略微前倾,“有件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一般来说,这种开场白十有八九是在待价而沽。陈默的耳朵马上支楞了起来。

陆行意味深长地看了郭金贵一眼:“有、话、好、好、说。”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警局内部莫非有猫腻?“好好说”这几个字敲在耳膜上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慑,提醒某人要谨言慎行。

审讯室里接下来好一阵沉寂。

“陆警官,我坦白从宽,笙笙台球厅后门藏了一大桶黑火药。”冷不丁的,郭金贵嘴里蹦出来句信息量有点大的话。

姥姥的!他这是想干嘛?陈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没人严刑逼供的情形下把自己漏了个底儿掉,一个殴斗伤人事件硬是强行升级成为私造私藏火药的恶性案件,这种不合逻辑的行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急于邀功,要么是想陷某人于不义——也就是说,性郭的瘪三很有可能是个两面三刀的卧底。

只是,听陆警官刚才的意思,没准陆行,甚至大半个城南派出所都已经上了朱心武的贼船。这么一来,这个“朱家帮”私制私藏火药的劲爆消息极大可能会被“冷处理”,火药也会被秘密转移,最后,因为没有证据,朱心武只会有惊无险,而卧底则大概率会上演一出“人间蒸发”。

陈默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除非郭金贵对城南派出所的“猫腻”全不知情,否则他这通“揭发”简直就是愚蠢至极的自杀行为!

除非,他这句话是说给别人听的。

陈默还没来得及细想,审讯室的门就被“砰”的一声粗暴地撞开了。一个方正黝黑的高个子俯身在陈默的主审“杜大人”耳边低语了几句。杜和徐蔚民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宣布问话结束,和高个子一起匆匆离开了。

就在高个子和“杜大人”耳语的时候,陈默的耳尖不易觉察地轻微跳动了一下,他探入怀中轻轻摩挲了一下胸口贴身佩戴的一枚看起来很古旧的玉匙,然后跟着徐蔚民来到接待室,和同样录完口供的港生、“猴子”两人汇合了。

猴子见陈默脸色不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烫的能煮熟鸡蛋了!刚才在审讯室里明媚惑人的合欢花这会儿蔫了。

同一时间,剑山山腰的狐族老宅。

白狐白疏正带领着一众狐族少男少女们在宅子中央那颗高入云端的镇宅老树下练功。忽然师父房中的铜镜共振起来,发出“轰隆隆”的低吼。走近一看,只见镜子大放金光,比平常大了一倍似的,兴奋异常。

“唉,又到了舍身饲镜的时候了,”白疏咬破了中指,手指刚一接近镜子便被吸了上去。镜子的低吼平息了,金光也在血液的滋养下渐渐褪去变成柔和的光晕。过了一会儿,好像吃饱喝足了,镜子“啪”的一声把白疏的手指弹了下来。

“妈的,你个白眼狼,” 白疏心疼地摸摸有点刺痛的手指,朝铜镜里看去,只见一个颇有气势的蓝色大门,门上一枚闪闪发亮的金色的国徽,旁边赫然“公安”两个白色大字,底下一行小字“城南派出所”。

陈默这小子不是在通城石化实习吗?怎么一会儿功夫进局子了还要我去捞人?白疏皱了皱眉,朝师父书桌上那条两尺来长的玄铁戒尺瞄了一眼。

白疏来到城南派出所的时候,只见陈默没型没款地坐在派出所门前的台阶上,整个人缩成了一只油炸虾球。旁边两个人族少年,一站一蹲。站着的那位身形挺拔高大,头发微卷,五官深邃。蹲着的尖嘴猴腮,却打扮妖冶,好像一只绿毛鹦鹉。

陈默一见白疏便快步迎了上去。两人一阵交头接耳,态度十分亲昵。交代完毕之后,陈默拍了拍白疏的肩头道:“你快去吧,其他的晚上回去再说。”

白疏一抬头,正与港生远远投来的目光相接,他心里一个激灵:这人族男孩着实不善,回去得跟十七好好问个清楚!

陈默目送白疏的背影远去,强打的精神一下子就泄了,两腿一软,就在原地跪了下去。

“猴子”一个箭步上前把陈默架了起来:“哟,烧成这样怎么你朋友还丢下你自己走了?长得人模狗样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你陪着他,我找小徐哥借辆车去。” 港生话音未落,人就不见踪影了。

不一会儿,徐蔚民就开着警队的一辆备用旧吉普停在了派出所门口,他冲猴子一招手:“快上来,刚才在审讯室里头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了,赶紧的,去医院吧。”

“去新城区诊所吧,离我家近,方便照顾。” 港生不由分说。

徐蔚民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彻底蔫了的“合欢花”,只见他昏昏沉沉地,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见港生的话,眼睛微闭着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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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生带着挂完水的陈默回到他家的复式小两层公寓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楼层里的感应灯坏了,港生摸着黑,光一个防盗门就开了两分钟。“一把破锁,搞得那么复杂,”港生心里问候了一遍防盗门制造商的母亲,背后顺着脊梁爬上了一串细细的汗珠。

屋里和外面一样漆黑。港生一抬腿似乎踢到了一件家具,陈默从旁伸手一拽:“小心,那里有一个鞋柜。” 狐族本来就是夜间活动,借助窗子里面透进来的幽微的星光,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玄关里摆放的鞋柜,落地式花瓶,和港生脸上略带尴尬的表情。

陈默“啪”的一声打开了玄关里的电灯开关,顿时微微泛黄的温暖的光线将他们包围了。

港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了,我忘了——我爸妈去乡下大姨婆家喝喜酒去了。那个,大姨婆家的二姐姐结婚。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也不认识他们。哦,对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呃,”陈默话还没出口,就见港生一阵龙卷风似的卷进了厨房,只得把话咽进了肚子:随便热点东西就行,也不指望你真会做饭。

这时,“龙卷风”折返了回来,把一杯温水和一个红彤彤的富士苹果摆在陈默跟前:“那什么,你先垫吧垫吧。”

陈默现在虽然哪儿哪儿都难受,但是毕竟烧退了,没有刚开始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就从客厅书柜随便抽了一本【宏观经济学】。还没翻了两页,只听厨房里一声惨叫。

陈默冲进去一看,只见想炒青菜的某人,连菜带水一起扔进烧得滚烫的热油,“噼哩哗啦”地放了个油花四溅的烟火。陈默连忙盖上锅盖,不由分说把“龙卷风”请出厨房,系上围裙三下五除二整出了个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饭。

饭菜上了桌,陈默一屁股坐下来,看着那盆金灿灿、热腾腾、晶莹剔透的美貌蛋炒饭反而倒累的有点吃不下去了。

港生给他盛了一小碗硬塞在手里,又瞄了一眼他手边摊开的【宏观经济学】:“看那么深奥的东西,难怪吃不下饭!你多少凑合吃点,然后洗个澡,早点儿睡。睡一觉再发身汗就好了。”

陈默并不想告诉港生自己并不是“发身汗”那么简单的问题,于是乖乖地往嘴里扒饭,一碗温暖的米饭下肚,竟然暖烘烘的有了睡意。

“哎,这会儿先别睡,”港生见他犯困,忙拉起来往浴室推,“先洗个澡,今天出了好几身汗,就这么睡下去得难受死。我给你把睡衣都放在里头了,都是我的,你凑合穿。热水器会用吧?有红点的那头是热水,你稍微等一会它就热了。。。”

陈默头一回发现港生原来是这么一位话痨。他一把带上了浴室的们,把港生的“关怀”挡在了门外。微凉的水柱让他一个激灵,但很快便温柔地将他周身的伤痛环绕住,说不出的清爽畅快。

不知过了多久,港生在外面敲门:“阿默,你还好吗?有什么要帮忙的。。。”

门把手忽然转动了,港生措手不及,往后一个趔趄。

陈默一身蓝色睡衣,头发湿漉漉的,满身薄荷味地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在里面太久啦?”

“没,没有,”港生见他胸前一片有点洇湿了贴在身上,连忙把眼珠错开,干咳了两声,“今晚你睡我屋,我睡我姐的房间。”说着,忙不迭地把陈默推进了卧室。

“这家伙怎么慌成这样,”陈默心想。不过他也确实想早点休憩——今天实在是透支太大!

可是后脑勺接触到枕头的一刹那,他就知道失算了。

狐族天生嗅觉灵敏,此时不光头下的枕头,身下的床单,遮寒的那条薄薄的小毯子,就连靠着床的那面墙壁,都有一股淡淡的港生的味道。他不论以那个姿势躺着,朝哪一边躺着,都避无可避地被蜂拥而来的王港生包围着。

“还给不给人活路了,”陈默闷哼一声,索性起床把一扇小窗打开,贪婪的呼吸着窗外送来的陌生的气息。

这时,门“呀”地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

“阿默,你还好吧?我在外面听见动静,怕你烧又起来了。”港生在门外问。

陈默一瞬间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千万别进来,” 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念叨,“要是敢进来,我可就要道德沦丧了。”

还好,港生听见里面安静下来了,就轻轻地带上了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默长出了一口气。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是累极了,他反而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这一晚上,他睡得极不平稳。翻来覆去,做了无数个支离破碎的梦。

梦境里,他还是一只长满白色绒毛,憨态可掬的小狐狸。

他不解地问师父:“为什么其他人都有玩伴,而我却总是一个人呢?”

师父像个慈母似的揉揉他的小脑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阿默,你记住了。你是师父的传人,有你自己的使命。所以啊,阿默的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另一个梦境里,他已经长成了一只十二三岁的狐狸。

他的一只脚受伤了,趴在树丛中动弹不得。一个胆子很大的小男孩竟然试图给他疗伤。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男孩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浓密绵长。

他轻轻地咬住了男孩的手指,一不小心,尝到了人族鲜血的味道。

“不怪你!是我冒失了。” 男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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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晚,朱心武接到了熊四的消息。

“小狐狸果然还算有良心,三娘接到台球厅火药爆炸的消息后,我们马上就切断了几条供货渠道。处理了几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工厂和存货也已经暂时转移了,” 熊四语调平缓地说,“只不过,武哥,对方这次可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呐。”

“唔,我知道,” 朱心武两手撑着窗棱,往城南这片熟悉的星空望去,他的肩背宽厚而结实,好似铜墙铁壁一般。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先是在我的地盘上明目张胆地跟我争北阁新村的项目,现在又费尽心机地给我下绊子,想给我扣个私造私藏火药的帽子。”

“如此这般,几次三番,疯狂地挑战我的底线,” 他回过头来,对着熊四,目光灼灼如火,“睡熊,我倒要好好领教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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