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小说) 22:刷新了无耻的下限

港生被人拽的伤口生疼,啐了一口说:“不敢劳驾,我自己有腿,能走。”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金碧辉煌,城乡结合部的“霓裳”门脸。出乎意料,又从后门一条隐蔽的小路步行十几分钟来到了正在大兴土木的一片工地。

工地上一个古风的庭院土木工程已然告罄,只有几个园艺工人进进出出,汗流浃背地移植各种花卉树苗。正值盛夏绿肥红瘦的时节,也难为他们不知从哪里的大棚找来了这许多或含苞或盛放的鲜花来。港生暗暗咂嘴,仿佛听到了人民币哗哗流淌的声音。

这庭院从设计到装潢无不雅致大气,颇得苏州园林的神韵,正门上两个龙飞凤舞的草书:“茶韵”。

“我擦,简直牛掰哄哄啊。“港生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是被“邀请”来的这茬儿,惊叹地欣赏起这个遗世而立的世外桃源,用师从吴天明的“实战派“市场经济眼光迅速评估了一下:这么个神仙般的去处,建在通城这个三线,使劲蹦跶一下勉强能够上二线尾巴的城市,难道真的会有市场吗?又或者,是自己的孤陋寡闻严重低估了通城的资本市场和消化能力?

正当他胡思乱想,身边的“保镖“不客气地推搡了一把:别磨蹭。

“摩托强“七拐八拐将他引入了庭院深处的一个的别院,题曰”听涛“。外面一片竹林,竹林尽头一间简约的客房,在盛夏里清凉幽静,竟有点禅意。

里面一人正在煮茶。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服服帖帖地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件浅灰色的真丝素旗袍敲到好处地勾勒出“曾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则太少“的身材。脸上薄施粉黛,唇红齿白。

她见港生进来,放下手里的煮茶器具,嫣然一笑。

“你是。。。倩倩姐?“ 港生怎么也没想到,请自己来”喝茶“的人竟是她!

“你不是要回南方发展吗?还要把燕燕带走?“ 港生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就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 沉不住气的东西,一句话把自己漏了个底儿掉。

倩倩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转,好像带了钩子。她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怎么,舍不得啦?“

港生这会儿已经平复下来。他举起面前乌青釉的茶碗在鼻子底下深深一嗅,又抿了一小口:“姐姐煮的一手好茶。”

装吧。装X反正也不掉块肉。港生打定了主意不想被带节奏,反倒有了种反客为主,耍流氓的快感。

“觉得这里如何?” 倩倩说话间栖身过来,坐到了港生身边地上的蒲团上,唇齿间传来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港生身体紧绷,目不斜视,把自己活成了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柳下惠稍稍移开了些距离。

他身体语言僵硬,心里却转得比陀螺还快:既然摩托强和倩倩都是城南黑势力的小头目,那么“茶韵”这个大工程自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以前听吴天明说起过黑社会“洗钱”的事儿,拿脏钱投资正经的项目,一来二去,见不得光的资本就消了毒进入了正常渠道。某些见不得光的人也跟着摇身一变成了社会的肱骨。

这本来也算不得新鲜。只是这颗毒瘤背后资本之雄厚,涉猎之广,野心之大,让港生始料未及,触目惊心。短短几秒钟,他就在脑海里自导自演了一出毒瘤生成庞然大物的巨株毒藤,毒藤每蔓延到一处就伪装出一张和善的面孔趁人放松紧惕之时将其吞噬,再不断壮大直至侵吞了整个通城的异形恐怖片。

“你看,这个世界并不是学校里教的那样,黑白分明。” 倩倩好像能够读到他的内心戏,眼色温柔地循循善诱,“你也许把我们当成洪水猛兽,可我们只是换了一个角度,在建立另一种秩序而已。”

“有时候做一件事情的过程中也许要用上些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手段。可是最终的结局却能让更多的人有份工作,过年吃的上饺子,看病去的起医院。你说,这和某些遵纪守法,却把厂子倒掉让全厂人喝西北风的人比起来,到底谁又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呢?”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上身倾斜过来,目光明晃晃地直钩住港生。

港生愣了愣神,逼近的鼻息和香气带来一种香艳而危险的压迫感。他分不清什么更荒谬:这乍一听上去似乎有几分道理的颠倒黑白,还是眼前这株正七手八脚地试图将他缠住的生了美女头的毒藤。

港生“砰”的一声站了起来,身前的茶几晃了晃,茶水四溅。

“你放屁!” 他有些气喘但说话嗓门很大,“你们卑鄙无耻!炸了舞衣的仓库,逼吴老板不得不退出新城区商业街的竞争,好让你们独大。这他妈是哪门子的造福于民?”

“你们和小商户强行收取什么狗屁的保护费,一个不从就弄些暗箭伤人的勾当直到人家就范。这又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你们甚至还勾结。。。”

港生突然觉得四肢有些发抖,手心直彪冷汗。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等到他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精神恍惚,手臂上的伤口突突直跳仿佛要裂开。

“我操,你们。。。茶里下了蒙汗药!”

美女“毒藤”这会儿不见了。摩托强和几个“保镖”好像影子似的坐在对面。摩托强“啪”的一声把一个牛皮纸袋丢到茶几上。他看过来,与港生的目光一触即离,眼神里有一丝慌乱和歉疚。

港生把牛皮纸袋倒过来,一摞拍立得的黑白相片散落得满茶几都是。只见每张上面都是同一个男孩,身材匀称,相貌英俊。他赤裸上身,眼睛紧闭,一个女郎趴在他身上或拥或吻,极尽香艳惹火。

港生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喉咙发紧,嘴巴发涩。这种“艳照”他还是在几个月前摩托强的小店里惊鸿一瞥,当时他落慌而逃,没想到这回傻逼了当了他妈艳照男主角!这帮下流胚子,简直是刷新了无耻的下限!

心里虽然又急又气,又羞又恨,嘴上却不能输了阵。他故作轻松:“唔,拍得虽然没什么品味,但是光线氛围还不错。将来出写真别忘了给哥们儿寄份稿费。”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摩托强闻言竟然苦笑了一下,“港生,兄弟,咱别逞强了,行吗?你就立个誓,以后别搅这趟混水了。”

“你看看你,给贵哥开了瓢不说,还给这事儿捅局子里了。这,哥哥想帮你说句话都不成啊。”

港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摩托强。他俩当年在天星港小学是有过交集的。虽然说不上多深厚的感情,但是一起打过架流过血的。后来摩托强父母下了海发了财,他也辍了学开始混社会,两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可是这会儿摩托强蓦然表现出来的带着苦涩的关心,港生默默地相信了。

他一颗“革命”到底的红心,突然被摩托强的一声“兄弟”叫的有点儿快要撑不住了。

见港生低落下来,摩托强身旁的一个“保镖”突然出了声,“强哥您跟他废什么唾沫星子。”

这尖嘴猴腮的东西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猥琐起来:“他家老爷子头几年不是脑梗突发还进了医院?后来命大啥事没有。老爷子欣赏得来这种重口味的写真伐?万一真要是太刺激蕨过去了,不晓得命还有没有那么大。。。”

话还没说完,港生的拳头就重重地落了下来。摩托强死命拦住,身上反而被招呼了一拳。他闷哼一声,给了港生一个眼神:你的把柄落在了人家手上,还想逞威风么?真不管你老爸的命啦?

港生颓然地坐下,脸色灰败。他这一天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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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生回到家有点蔫蔫的。林芝以为他怕因为耽误了早餐挨骂跟那儿扮可怜,所以说了两句也没太在意。不过之后几天他一直闷在房里不是看书就是睡觉,倒让林芝有点担心起来。

“这孩子怎么了,” 林芝跟老伴在枕头边咬耳朵,“以前暑假里生龙活虎的,连个影子都抓不住。现在可好,赶都赶不出去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

困得上眼皮快黏上下眼皮的王建安迷迷糊糊的安慰林芝:“孩子大了。再说,又刚出了那么个事儿。是该收收心了。” 他拍拍林芝的手:“你吧,孩子出去野,你不放心。如今孩子乖乖地在家,你还是不放心。过两年孩子上了大学,家里就剩我们老两口,看你还操心谁去。我明天一早还有个会,早点睡吧。” 他说完翻了个身,打起了呼噜。

顾林芝无处安放的担忧终于被陆峰的一个电话拯救了。

“港生,你丫死哪儿去了。燕燕要走了,你知不知道啊!烽火的一帮人攒了个局,就在你们新城区,猴子家的新买卖。礼拜五晚上,不见不散!”

港生再怎么有心事,黎秋燕的局是不能不去的。再者,他和陈默自从“笙笙”台球厅的流血事件后就一直冷战,想着能不能借机破个冰。

于是港生在家闷了一个多星期后,终于出门“社交”了。顾林芝见他往头上捯饬他老子的发胶,不但破天荒没骂他臭美,反而如释重负地问他要不要用古龙水。

撺掇得英俊时髦的港生给了老妈一个奇奇怪怪的眼神:“妈,我是去付烽火的局,不是谈对象。”                                                                                     

猴子家属于最早一拨开了窍,咬牙砸了铁饭碗,下海经商“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夫妇俩一开始下南方淘金吃了不少苦,后来有了第一桶金就回了通城,以新城区为基地,投资了一系列餐饮娱乐场所。渐渐在通城打开了名号。

最近密谋出台的新玩意儿,叫做“卡拉OK”**,是从一个相熟的台湾老板那里听来的创意。说白了,就是一帮人抱着话筒,把自己想象成歌星,自娱自乐。据说最早是日本人发明的,一经推出就备受欢迎 —— 尤其是工作生活两头都亚历山大的打工狗。后来传到台湾,人们也是欲仙欲死,欲罢不能。猴子爸立马决定引进——商机这回事,有时候就看你有没有眼光和勇气做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陆峰他们给燕燕攒的局,就定在猴子家还刚刚处于试运营阶段的卡拉OK厅,起了个有点二的名字叫做“快乐星球”。

港生一走进去就差点儿被闪亮的灯光晃瞎了眼。

陆峰眼神好,一把把闪瞎了眼的“老同志”搀进了包厢。其实因为还没正式开张,这晚上也就只有他们这一百零一拨人。

“靠,又不是迪厅,弄这么晃眼干什么?” 港生有点不满轻轻地推开陆峰。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灯光,开始四下打量周遭的环境。只见整个包厢呈椭圆形,正中有一台卡拉OK机是绝对的主角,四周差不多拿沙发围成了一个甜甜圈,只在入口的一角开了个口子,方便出入。

港生到的不算早,这时燕燕、文心,和几个女孩已经在最靠里面那一头落座。燕燕穿了件仙气飘飘的长裙,十分亮眼。几个女孩显然在聊着关于那个男生的体己话,声音细小得好像蚊子一样,时不时还往港生他们这边瞄上一眼。

而男孩子们都很自觉的坐在了女生们的对面。除了猴子正在卖力地调试机器,其他人正三三两两地侃大山,吹牛。港生的目光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陈默,不禁有点失望。

“想什么呢?来一瓶不?” 陆峰“咣”的一声打开了一瓶镜河啤酒递给港生,接着又给自己开了一瓶。好家伙,港生低头一看,原来包地上竟然有整整四打啤酒。。。这是准备不醉不归了,看这阵仗。

一帮人正乱哄哄地闹着,闪瞎眼的灯光突然变柔和了,原来是猴子姐姐晓晖怕他们搞不定特地过来看看。她还带来了西瓜、瓜子、花生米、鸭脖子这些打牙祭的小吃点心。顺带还解决了猴子一直没搞定的卡拉OK机。女孩子们吃吃地笑着,纷纷邀请晓晖加入。

“今天就不拉,家里还有事。你们玩开心点。”晓晖温柔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眼角不经意间带过对面坐在燕燕身边清秀文静的女孩文心。

正在抽条,又瘦又高的猴子,郑重宣布:卡拉OK现在开始。第一首歌:男女生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女生那边轻轻一拱,就把燕燕推了出来。

男孩子们多多少少懂得些内情的以陆峰为首开始推港生,而不懂的则跟着起哄。一时间港生有点下不来台。他觉得这种爱情歌曲实在难以出口,更何况他和燕燕的情况尴尬,说情人不是情人,说普通朋友好像又多了那么一丝牵挂。

陆峰见他坐着没动,索性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港生,还是不是男人了?人家姑娘都大大方方站出来了,你丫跟这儿孵什么蛋呢。”

港生觉得自己再不上去就有点混蛋了,不就唱首歌吗,又不少块肉。他走到燕燕身边,两人目光相遇,很有默契地一触即散。“貌合神离,莫过于此吧”,他心里暗嘲。一首歌唱得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合唱结束,港生逃也似地回到座位上,咕咚咕咚仰脖子干掉了大半瓶镜河。

“悠着点儿,唱首歌至于渴成这样吗?”陆峰跟他走了一个。又拿瓶子指了指斜对角:“你看谁来了,你俩闹什么不痛快呢?以前跟连体婴似的,现在可好,有多远躲多远。”

港生顺着陆峰的啤酒瓶看过去,只见晚到的陈默端坐在猴子旁边,老干部似的津津有味地磕着瓜子。

操,他什么时候来的?港生的屁股顿时就坐不住了。他找了个想吃瓜子的借口,悄没声地挤开猴子,坐到了陈默身边,没话找话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唔,你唱‘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的时候。”陈默一边磕着他的瓜子,一边吊起一个眉梢,笑眯眯地斜瞄着港生。他本来就生的好看,这会儿一笑,更是灿如夏花。

港生心里有点憋火。他想要解释,又觉得坦坦荡荡多说反而显得小家子气。偏偏陈默被瓜子迷住了,也不和他多说。这么着晾了一会儿,港生只好悻悻地回陆峰身边坐着去了,继续喝他的闷酒。

就这么别别扭扭的一直到聚会结束。港生顾不上什么社交礼仪,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跑到场子外面捡了一个偏僻一点的角落,大吐特吐。差点没把胆汁给吐出来。

正当他扶着膝盖喘气的时候,一只修长好看的手递了块白手帕过来:“好受点了吗?擦干净了,我送你回家。”

港生抬头望去,正迎上陈默温和的目光。他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多日以来独自承受的种种委屈一齐涌上心头:“阿默,我。。。好难受。有点,就快撑不下去了。“

 

** 卡拉OK应该是九十年代才开始流行的。此处纯属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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