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

2004年的冬,我蜷缩在一所窄小的公寓里,什么都不做,也不出门,实在饿得发慌时,就靠冰箱里剩下的食物来维持生命。

我住的地方交通很方便,公寓座落在四十三区火车站附近,每二十分钟就有火车可以把我送到哥本哈根市中心。之所以不出门,是因为我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本来已经安排好的一次圣诞假期旅行,可事到关头,女友的爸爸改了主意,单单把我从出行人员的名单里剔除。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女友的妹妹路易丝。就在准备出发的两天前,这个小妞发现男朋友跟自己的闺蜜睡在一起,一气之下,分手了事。她没有了男伴,看到她姐姐的男朋友,也就是我,自然也不顺眼,于是大闹一整天,迫使那个懦弱的父亲取消了我的行程。并告知我,这次旅行只有家人参加。其实路易丝这个小妞平常在家就是飞扬跋扈,霸道至极,在她面前,我们每个人就好像是童话故事里被呼来唤去的灰姑娘。对这一点,我可以用无数的例子来佐证,最常见的就是,如果她屁股上长了疖疮,任何人别想在她眼皮底下坐着。 

 

作为被伤及的围观群众,我是一肚子委屈,可看到她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乘飞机冲上云霄。 

 

对于这件事,起初我把怨气发在路易丝身上。毕竟谈到出轨,她偷偷睡过的男人「就说我知道的」,如果排成排等着如厕的话,那么排在最后一位的至少要忍受一个小时尿液在膀胱里的徘徊,前提是,有两间厕所可以轮流使用。所以,她因为男朋友出轨而分手,实在是小题大作。

 

可随后,我渐渐理解了她的行为。毕竟出轨的对象是她闺蜜。这种情况我虽然没有体会,但是知道见过的器官和没见过的器官是有所区别的。区别在于,见过的器官相撞时的冲击可能更直接,更容易让人发挥想像力,也就更容易让人生气。 6park.com

 

于是我开始迁怒于女友的老爸。本来,作为爸爸,一家之主,屁大点的事情就改主意了,连个黄毛丫头都管不住,这还得了?以后谁拿你当回事?本来集权制轻松搞定的事情,非要民主,吃饱了撑的?结果弄得家里爸爸像个奴隶,孩子倒成了一家之主?真应该让他学学中国的传统文化,什么叫百善孝为先!

 

还有那个不争气的女友,一丝一毫的反抗精神都没有,刘巧儿的故事没听过?完全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奴隶!以为给我买满满一冰箱吃的,就把我打发了?养殖场的饲养员都天天给猪又洗又刷的,有时候为了考虑猪的情绪还在猪圈里放音乐呢!我连口渴想喝水都得自己动手,我。 。 。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胡思乱想的世界里拽回来。

 

「喂,我是卡瑟琳娜,是京么?」 

 

「您好!」我并没有听说过「卡瑟琳娜」这个名字。

 

「吉古塔临走之前给我了你的电话。」电话另一端传来咳嗽的声音。 

 

「喔。」能说出女友的名字,应该是熟人。

 

「她说,她们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那声音稍有停顿,然后接着说,「今天是耶诞节,你要是没有其他安排,可以来我家,我准备了晚餐,还有其他几个教会的朋友来。」 

 

「好,谢谢您。您家在哪里?」

 

「在二区,瓦尔城。你乘火车大概只需要十分钟。不过,外面正在下大雪,火车不一定通车。」

 

「下雪了?」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顿时看到漫天鹅毛一般的白雪。

 

「嗯,电视里说,是受到了南洋海啸的影响。哦,对了,她们一家也在那里吧?」

 

「南洋海啸?」 

 

「嗯,你现在打开电视,正在报导这件事,好像是。。。印度尼西亚地震。吉古塔这两天跟你联系了么?希望他们没事。」

 

「我这就跟她联系。」我放下电话,打开电视机,看到铺天盖地的报导着同一件事:十几米的巨浪,侵袭了毫无预警的人群。 。 。

 

我大吃一惊,连忙打开电脑,按下开关的时候,风扇缓慢转动的声音让人更加焦虑。该死的破电脑,开机这么迟钝!我双手紧握,十指交叉,手掌心一片潮湿。

 

终于,电脑显示开机成功,我连忙打开Skype,读到吉古塔的留言,上写道,「我们一切都好,天气也很好。这里的海很蓝,沙滩很美,夜里的潮声像是交响乐一般。想你!」 

 

看来是虚惊一场,至少普吉是相安无事的。该死!妒忌又重新占领我的大脑。于是我略带期盼地搜索了普吉天气的相关报导,结果发现,那里也是风雨交加。 

 

看到这种天气的时候,我的嘴角居然开始微微上扬,似乎体会到了幸灾乐祸的感觉。我点开Skype,在消息栏里写上「哥本哈根大雪!耶诞节快乐!好好享受假期!谢谢妳还记得我!我的高娜里尔和里根。」

 

敲下发送键后,我突然发现,原来女友的那条消息,是六天前发的,就是他们刚到泰国的那一天,换句话说,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包括在耶诞节这么重要的时刻。

 

我连忙启动Skype通话,看着那个绿色图标不断的在电脑屏幕上摇晃,我的心,也随之下沉。一连几次,都是无人应答。无助的我也只能发信息给她,于是我写道:「见到回信!上帝保佑!」。

 

在当晚我还是整装赴宴。主人是一位年近九旬的老妇,得知吉古塔一家毫无消息时,立刻把晚宴的主题换成了祷告和祈福。席间,我一直故作轻松,说了很多安慰大家的话,把知道的表示平安无事的词逐个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离开她家时,雪还在下,交通早已瘫痪。我决定步行回家,这样可以有所事事地度过这个漫长的夜。于是,我沿着罗斯基罗大街一路向西,在厚厚的白色上,一步一步,艰难前行。不记得回家的路走了多久,只有暗淡路灯的昏黄,和耶诞节独特的血色。 

 

回到家后,立刻打开电脑,看到的就只有几小时前我留下的消息。我无助地脱去已经僵硬的外套和西裤,然后用热水温暖我冰冷的生命。

 

再次钻进被子后我哭了,哭得像个被责罚后的孩子。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看到吉古塔,还有她爸爸,还有路易丝,甚至那些毫不相识的生命,他们同样在大雪中前行,却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 

 

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木讷地坐在电脑旁,一边盯着屏幕,一边盯着墙上的挂钟,直到手机再次响起。

 

「喂,我是麦斯,你在干嘛?」 

 

「没在干嘛。」我很久没说过话,感觉喉咙在痛。 

 

「一会儿我去机场,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机场干嘛?」
「路易丝回来了,我去机场接她。」

 

「回来了?吉古塔呢?」 

 

「不知道,我没敢问,你去问路易丝。」 

 

「废物!」 

 

「废物?还是谢谢?老兄,你应该感激我,要不是我的话,也许你现在根本不需要问别人在哪。」 

 

「滚蛋!杂种!」 

 

「别废话,你去不去?」 

 

「不去!」我挂掉了电话,又一头栽倒在床上。 

 

又是一日之暮,夕阳余晖映红一张礁岩的脸。一张纯净的脸。海水的触摸已经拂去了岁月的痕迹,甚至模糊了面容,让人看不到悲喜。或许,这张纯净的脸上,也曾浮现过期盼,也曾展露出喜悦,也曾扭曲过痛苦,也曾惨然过绝望,可过的日子久了,也便淡忘了。又或者,她曾经体味过期盼后的失望;她曾经挣扎过喜悦后的哀愁;她曾经透彻过痛苦后的顿悟;她曾经平淡过绝望后的凄凉。 

 

雪早已停了,我把脚放进温暖的海水,用脚趾轻轻地在吉古塔的腿上摩挲。那种熟悉的温暖,会把我的愿望化成现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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