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文班的同学
那天注定是个不安定的一天。
吴尽走后,吴行健就与原来的天文班同学杜浩视频联系。
杜浩照例坐在轮椅上,他很瘦,支棱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发,脸着带着一副他一惯的倔强。轮椅上架有他工作和交流需要的各种器材。
杜浩虽然已经退休,但仍然被返聘为东方世界原Z国国家天文台他原先服务的射电天文组的顾问。
吴行健说:“不知你们天文台昨天和今天有没有在我住处附近检测到什么不明飞行物?”
杜浩很简短干脆地回答了一声:“没有。”
杜浩早习惯吴行健的每次探问。倒不是说吴行健信不过西方世界天文台的报道,一方面是因为西方天文台有时会延迟把这类消息透露给媒体,以免引起大众的不安。另一方面也是吴行健的习惯,而且刚好也趁这种机会保持与老同学和老朋友的联系。
吴行健心里一沉。有的话,至少还可以有一个解释。但没有的话,就无法解释王一是怎么过来的了。
杜浩说:“如果我们射电天文组检测到在你住处附近有不明飞行物的话,作为同学和好友,即使你不打视频电话来,我也会跟你预先打个招呼的。因为就怕因此影响你们的星步火箭运行公司的生意。目前而言如果真有不明飞行物出现,而且排除其它可能,那么只可能有两个来源:一个是外星,另一个是另一家类似于你们星步火箭的竞争产品。所以我肯定会在消息见诸媒体之前跟你打个招呼的。尤其是在发生在你住处附近。”
吴行健一想,是这个道理,这么做完全符合杜浩的为人和性格。
“杜浩,我这边碰到一件事,这件事有太多蹊跷,如果真有不明飞行物出现倒是还好,没有的话......”
“怎么了,听你口气好像被不明飞行物拜访倒是不必惊奇的事情。没被拜访怎么反而更加让你吃惊。”杜浩向来脾气大,脾气急,这时嗓门很大地打断了吴行健的话。
“如果有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从远方来拜访你,而且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是不是比知道他是趁了不明飞行物UFO来的更可怕?而且那个不明来历的人还有名有姓。”
“哦,这么说来,你见到了你们星步公司的竞争对手。他们比你们更厉害,因为他们的飞行器可以不被我们检测到。那你说他有名有姓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应该无名无姓吗?”
“杜浩,如果他只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倒还好。我们技不如人,我们认输便是了。更何况我们已经独霸这个领域这么多年,也该出现一个竞争对手了。但这件事,我怕是比竞争对手更要复杂。你还记得我们当年进国家天文台的时候都对找外星人抱有幻想。这次怕是真的是外星人找上我们了。”
“什么什么,你怀疑你见到了外星人,可是你刚刚还说有名有姓?”
“是啊,如果一个外星人,长一副这个星球人的模样,而且有名有姓岂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我恐怕这事只能是这个解释了。没想到我们离开这个星球之前,真的要与外星人打一下交道了。”
“别逗了,吴行健。哪有这么巧的事,外星人偏偏谁都不去找,就去找了你。要找,也来找我啊。你别跟我说,你还跟外星人聊天了。”
“不光聊天了,他还向我要回去了一个龟,一个有着一万年寿命的老龟。”
“你没事吧,吴行健。你说的我越来越不懂了。”
吴行健于是把今天见到王一的经过与杜浩说了一下。
一惯自信的杜浩渐渐地萎靡下去。他的一生都在用射电望远镜捕捉外星的信息。他最有名的成就就是二十年前,捕捉到来自外星有节奏的信息,解析放大后,信息象一首韵律单调重复且悲伤的小曲。这在当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但这个研究最后也因为种种原因不了了之。
而现在吴行健却告诉他,他碰到了一个有一万多岁年纪的外星人,有名有姓,就在我们这个星球。而且东方西方天文台都没有检测到他们的踪迹。
这让他毕生的研究都成了灰。
不知是不是这事给了杜浩打击,第二天,杜浩的儿子通告吴行健他于当天晚上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杜浩一方面年岁已高,杜浩和朱尽夏一样都比吴行健大一岁,已经是百岁老人了。另一方面,行动不便已经有一些年份了。所以亲人们对于他突然的死亡无疑是欣慰多于悲伤。活到高寿,死前没有备受折磨很快离去,这是东方所谓的好死了。
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再怎么的好死,都不如继续活着来得有盼头。更何况人类的寿命是如此之短。人类是贪婪的。
没人理解吴行健对杜浩之死的悲伤。即使吴行健的儿子和孙子把延长寿命的方法开发出来,还是无法阻挡中途病死的命运。
杜浩已经是东方科学家中走得很远的人了,是东方世界科学院的院士。该说是一个有成就的人生了。但他的死也只是象一粒微尘飘落地面。普遍大众都只关心着自己的柴米油盐酱醋,谁也不曾真正关心在新闻的角落有对他死亡的报道。相对于芸芸众生,他也只是微尘众的一员而已。
他像很多科学家,虽然死后也引起了一些小范围的关注和哀悼,但终究成就不够被普通大众所认知,所以他们的死就象一块石头掉进了河水,只在小范围内造成了涟漪,然后河水又恢复了平静,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亲人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杜浩的一生与许多人相比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但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吴行健轻轻念叨着这句话。心想,也许这也刚好是自己人生的结局。不会比杜浩好多少。或许更差还说不定。活的岁数可能会比他长一些,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他那样的好死呢,会不会要受尽折磨才会离世。
谁都掌握不了自己最终的结局。吴行健一生秉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信念处世行事。后来更因为受他的妻子夏照的影响,积极地参与各方面的慈善项目。虽然他没有像夏照自吴崔西昏迷后一样吃素,但尽量做到吃肉只吃佛教中所说的三净肉,即: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已杀。
但积善之家,真的都有余庆吗?这也许是宇宙运行规则,也可能只是尘世间的一个美好愿望罢了。与有没有外星人一样,是个无解的谜。
而往后的日子,吴行健永远都没想到,他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克服了多少人生的苦难,一辈子自强不息才取得的成功,但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年却才会碰到生命中真正的血雨腥风。
吴天悯和吴勉那边传来的消息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们的年龄测试仪证明在超过一定岁数后就不能判断是否准确,因为他们只能拿它来测试这个星球不多的超过一百二十岁人和动物样例,超过一百二十岁后的数据已经很少,数据少就没法判断测试的结果是否正确。也许它是不准确的但也许它是准确的。模棱两可的结论等于没有结论。因为这个星球没有其它的样本可以测试超过一万岁的动物和人,所以对于这个乌龟和王一年龄的准确性就没有确实答案。
“没有确切答案就把它当作是测试不准确。”吴天悯和吴勉都这样劝他。
他们两个唯物主义者是不相信世界上的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怪事的。即使是怪事,也只是一时不能解释的正常现象。就象古代人不懂得天为什么天会下雨会打雷,而演化出了雨神和雷公雷婆的传说。
吴行健没有告诉他们吴崔西醒来的消息,更没有告诉他们她的容貌依然保持不变这件事。这么多年来,吴天悯和吴勉已经不再过问吴崔西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就说明她依然活着。所以一个陌生人和一只乌龟的年龄这个小小的怪事没有引起吴天悯和吴勉更多的联想,他们很快就把这事放在一边了。就像晴天出去,突然就在他们的头上下起了雨,前后左右都没雨,他们也会诧异一下,这朵雨云怎么这么小这么巧,偏偏只洒了一点雨在他们头上,而周围都晴空万里不见一丝乌云一滴雨星。但诧异了不到一分钟,他们就把这事接受成理所当然:这朵云偏偏就是这么巧,也偏偏就是那么小,它下的雨偏偏就只够酒到他一个人的身上。而过了一分钟,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其它事所分散,被他们当天要做的工作,或者家里发生的事,或者路上发生的事所占据,或者他们开始只专注走脚下走的路了。这个小小的怪事就被忘记在脑海里。而如果他们再次碰到这种事,他们已经藏匿于无意识中的记忆会被呼醒过来,记起以前也曾发生过那么一次,那他们就更理然当然地把它归结为一个自然现象,正常现象。一件事情如果只发生一次,那确实怪,是个奇点,但如果再发生一次,那就不被算作怪现象了,而要把它当作正常现象。
如果人真的仔细观察发生在身边的事,其实每一件都挺怪的。一颗种子由种子而成长一棵草一棵树一株菜不怪吗?一个人能想像我们是从一个受精卵长成的吗?人能想像我们与猪猫狗鸡在胚胎发育过程中绝大部分过程都是相似的吗?每一朵花每一片花瓣不怪吗?甚至你去观察每一片叶子的脉络,连那一条条脉络的走向纹理都是一条条奇迹。人的每一个部分,小到头发,指甲,如果你仔细观察,哪一部分不是奇迹?这个世界其实就是处处充满奇迹的世界。只是发生的次数多了,我们习惯了,我们都把它当作理所当然,当作正常现象而已。
而吴行健不一样,他那天经历了太多怪事,有些怪事对他很重要,是发生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身上,是重中之重。这一系列的怪事就把他的警惕心提得足够高,以至于他不能轻易地放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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