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进行曲(二)
马赛,三面环山,一面向海,这座法国最古老的城市,两千年的风和日暖雨润烟浓。
大仲马的小说《基督山伯爵》的第一章——“船到马赛”,发生在一八一五年,是拿破仑已经被流放到厄尔巴岛的年代。少年水手爱德蒙·唐泰斯和他的未婚妻美蒂丝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在我的心里勾勒出一幅难以忘怀的画面。所以,我想象中的马赛是一片浪漫的热地。地中海的微风送来载满收获的渔船,船只入港的时候水手们攀住船舷和围栏向岸上张望,岸上一群群迎接渔船的人们当中有鱼贩、小偷、流浪汉和船主,当然还有打扮入时头戴纱帽的姑娘,她们是水手的情人。那些卷毛头发蓝眼睛的小伙子穿着有白色条纹的水手衫,黑色的长裤,白色水手帽上天蓝色的飘带随着海风轻轻拂过他们年轻英俊的面庞。船只一驶进港口他们就奋不顾身地跳下船来拥抱亲吻他们昼思夜念的女人,伴随着女子们幸福的尖叫和抱怨情郎让她们等了太久的低泣,水手们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港湾里。不久,这些年轻人的声音被鱼市的喧嚣所掩盖,渔港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热恋中的人们毫不爱惜地消磨掉白天的时光,夜晚才是爱情的天堂。伴着落入水中的月亮和闪耀在天空的星星,水手和情人说那些重复了千百年的海誓山盟。他们是一代又一代的爱德蒙和美蒂丝,还有露水姻缘的男男女女。我想象那些男男女女,就如同沈从文笔下的多情水手和多情妇人,只不过水手的名字不叫牛保,叫雷德,或者叫阿雷克斯,他们在开船之前为了讨情人的喜欢飞跑着送给她们送去的不是烟台苹果而是一小瓶香水……
马赛就这样萦绕在我的梦里,时近时远。二十年前第一次到了马赛,老渔港给我的印象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那里是开放的游乐场。
蔚蓝天空下的渔港泊满各式各样的游艇,白色的船帆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只巨型的海鸥。渔船驶来,岸上的人们兴奋地欢呼,是欢迎英雄归来的场面。大清早的风里有鱼腥味儿,水手并不年轻,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打扮,但是那又何妨。他们轻快地跳下船头,熟练地用缆绳拴住渔船,船还没有靠稳鱼贩和渔人已经在忙着讨价还价,他们的讨论热烈而快速,不一会儿双方做成了买卖,买的高兴卖的满意。用不了多久,听见卖鱼的高声吆喝,买鱼的和看鱼的人们被这样的吆喝感染的热血沸腾,每个人都两颊通红,指手画脚都要跟着议论一番,俨然这鱼市关乎着所有人一生的幸福。簇拥的人群还没来及从渔港的这边走到那一边,转瞬那些渔船带着鱼腥味已经开到海的深处去了,老渔港的清洁工作开始,高压水龙头哗哗啦啦地响彻云霄,自始至终都没有水手和他的情人。
太阳高高升起了,水面粼光耀眼,岸上来了卖棉花糖的小贩,他转出一朵淡紫色的棉花糖,又转出一朵粉红的,还有浮云一样白色的,天空一样蓝色的,每一朵都那么地松软,软过地中海吹来的风。一群小朋友围上去,棉花糖小贩是孩子们的魔术师。我也被那棉花糖的颜色吸引着,双脚不由自主也凑了过去,不一会一支小锅那么大的棉花糖握在了我的手里。回转身时我看见很多年轻和不再年轻的女士跟在孩子们的身后排队,没有多久渔港上这里那里多了举着棉花糖的孩子和女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一点长不大的地方,在不经意的时候跑出来试探我们释放自己的勇气,有的人敢,有的人不敢,我是那个敢的。
此时我们从酒店走到的老渔港,La Canebière大街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只是唯独不见法国人。偶尔有一个穿着短风衣,半筒高跟靴子,露着大腿,手里夹着烟卷,背着大挎包,长发飘飘的法国女郎,我就要好好看她几眼,确认我确实在法国。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从酒店走到老渔港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每一个岔路口上都站着推车卖东西的摩洛哥小贩,有的在街角有一个小门面,开着窄窄的一个小窗口或者小门,从那里摆出一个小摊子来,上面摆的东西和我们刚才开车进来时看见的大同小异,所以整条街上也照样洋溢着那种油腻腻的味道。
下午,太阳有点无精打采,微风徐徐吹不动秋水,老渔港静悄悄的。港口里的帆船比从前少了很多,不知道是都出去兜风了,还是船主换了停靠的港口,也许因为不是旅游旺季。水岸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个的法国老妇人,不得不说法国女人就是不同,虽然上了年纪却风韵依然,气质和打扮与北欧高大的金发老妪自是不同。北欧气候条件虽然远不及法国和南欧,但是北欧人性格开朗,更富有幽默感,这一点到是很像我故乡的人们。沿街有一家哈根达斯冰淇淋店,进去买了冰淇淋,出来坐在太阳下面,邻座都是非洲裔法国人,几个女孩子在吃枫树汁甜饼卷冰淇淋,女孩子们个个都胖的让人揪心,我又怀疑我到了非洲。幸好她们都说一口纯正的法语,应该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了,如果先辈是贩卖黑奴时候到的法国,那么已经是世世代代的法国人了,她们该为祖先是黑奴而感到庆幸还是愤怒呢?
2021年12月15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