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凯这一句话就刺激得我脑仁儿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好像自打出过车祸以后只要一碰到烧脑子的事儿,我这脑袋瓜子就跟短了路似的,有电流从不该走的地儿撒着欢儿地来回出溜,那种疼法儿让我恨不能拿脑袋去撞墙。别不是把脑子给撞坏了,回头得去找家庭医生开个单子做一下检查了。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得先解决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元芳,你怎么看?
唐凯答非所问地说道:你知道刚才在太平间碰到的那位爷是谁吗?
我赶紧说道:打住,我现在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你甭问我,直接说重点。
他说:你听说过“抱柱之信”吗?
我说:你没完了是吧?
他说:你别急啊,我不得从头开始一点儿一点儿讲吗?要不你能听明白?
我知道唐凯有这毛病,大概是当房产经纪养成的习惯,芝麻大点儿的事儿也能给讲出个博士论文级别的长篇大论来。你还不能催他,越催,他越来劲,你只要敢插上一句话,他就能把话题给岔到十万八千里去,每回不把我给侃个头昏脑涨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当然知道“抱柱之信”这个词儿是打哪儿来的,这是庄子讲的一个典故,当年被我爹逼着背四书五经和老庄的时候读过。只是我没想到唐凯居然也知道,我一直以为这家伙最多就是看看四大名著和金庸古龙的那个级别。
我说:这是庄子盗跖里的故事,一个叫尾生的小子为了信守承诺,抱着桥墩子等他的妞儿,最后活活被大水给淹死了。那妞儿也还算够意思,跟着跳河殉情了。
唐凯很是惊讶地说道:你也知道?
我说:什么叫我也知道?我知道的多了去了!
他说:那你知道后来的事儿吗?
我说:后来?这二位转世投胎到了东晋,一个叫梁山伯,一个叫祝英台,又玩了一把儿化蝶。
他说:胡说八道!那是你自己杜撰的吧?
我笑了,说道:你爱信不信。
他说:你好好听着,我这才是正版的。
我说:成,我洗耳恭听。
他说:叫尾生的这个小子淹死以后,过奈何桥的时候死活不肯喝孟婆汤,非要等那小娘们儿来了俩人一起牵着手过桥。他这一闹腾就惊动了阎王爷,阎王爷亲自一审,发现这小子还挺重情义的,是个讲究人。正好阎王爷手下的勾魂使者还有个空缺,就把这小子封了个黑无常的官,跟白无常搭伙专门干勾魂索命的活儿,还给他起了个官名儿叫范无救。
听到这儿,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说道:你这嘴里的火车都快跑到天上去了。我就算是够能编的了,你比我还会扯淡。凭你这本事,在卡村儿卖房子算是屈了大才了,你应该回国发展,怎么着也得把故宫给拆散了倒腾到加拿大来吧?
唐凯倒是一点儿都不在乎,说道:我就知道你不能信。
我说:我信不信的无所谓,问题是你讲的故事跑题了啊!
他说:没跑啊!刚才在太平间里那个男的挂的胸牌上写的啥名儿你瞅见了没?
我张了张嘴,但是没说出来,因为那个名签上的名字正在我眼前儿晃悠着呢,“WUJIU FAN”。按照拼音的发音来看,还真他妈可能是什么“范无救”。
唐凯得意地说道:想起来了吧?
不等我答话,他接着说道:那人就是黑无常!
虽说我还是不信,可不知为什么,我身上愣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凯又火上浇油地说道: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大半夜的谁会跑太平间里溜达?装安吉拉的棺材咋会是空的?那娘们儿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那他妈就是黑无常来领她回家啦!
我说:你别往沟里带我昂!
他说:还用我带吗?你已经在沟里了!
我说;你什么意思?
唐凯突然板起脸来说道:你说,为啥棺材上也有你的名字?
我说:我去!你倒问起我来了,是你说看到我的名字的,我还想问你呢,你是逗我玩儿呢吧?
唐凯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寒光,说道:谁他妈逗你玩儿呢?!
和唐凯认识这么久了,他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过话,就算是因为某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他也不带急眼的。都说东北人翻脸跟翻书一样快,可唐凯跟我之间的关系甚至比陆小慧跟我还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所以,我一直很珍惜我俩的友情。可今儿个,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突然变了脸,搞得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了。
唐凯见我没吭声,又说道:在病房里的时候,你就一口咬定跟那小娘们儿唠了半天嗑儿,为啥我从来就没见有人进过你的病房?
我说:你的意思还是说我见鬼了呗?
他说:不是你见鬼了,是你俩都是鬼!要不,你俩的名字也不可能贴到棺材上,黑无常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打太平间里冒出来,他就是来抓你的。你还记得他问过的那句话不?
我说:他问我有没有杀过人放过火。
他说:对啊!知道为啥叫黑无常不?他就是专门抓干过坏事儿的恶鬼的。
我的脑袋突然不疼了。
鬼片儿我没少看,鬼故事也听过不少,可那些都是糊弄三岁小孩儿的玩意儿,只能拿来刺激一下神经,丰富丰富混吃等死的日子。很多人信,可从来没人能在封建迷信的范畴之外拿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说法来。对我来说,神鬼曾经是非常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没成想冷不丁地我自己倒掉进了这个俗套里,这事儿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说:我干没干过坏事儿,阎王爷不知道吗?
唐凯说:阴间和阳间就是俩空间而已,阳间啥样儿,阴间就是啥样儿。别把他们想得那么牛B,你干没干坏事儿只有你自己知道,到了阴间该走的程序和在阳间没区别。要么怎么会有判官呢?他干的就是检察院的活儿,阎王爷就是大法官,牛头马面是狱警,黑白无常就是阴间的条子。他们要是啥都知道,早就一个雷把希特勒给劈死了,还用着等他自己把自己给崩了?你活着的时候是好人,死了以后到阴间喝完孟婆汤接着过你的小日子,时候一到就转世投胎回阳间接着活一把儿。你要是个坏蛋,死了以后就能让判官给盯上,派黑白无常把你查明白了,然后一根链子给你拴到阎王爷那儿去,审完了该下哪层地狱就下哪层地狱,刑满释放以后再让你转世投胎。估计像希特勒那样儿的就是无期了,直接把牢底坐穿了拉倒。像你这样事儿的,人家才给你三天的时间让你自己找证据证明自己没干坏事儿。
我说:照你这意思,我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唐凯想了想,说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听这话,我愣是给气乐了,说道:你一会儿说我是鬼,一会儿又说我不人不鬼,你能不能有个准谱儿?
他说:你本来已经是鬼了,只不过人家先不收你,让你暂时留在阳间而已,所以说啥都算不上。
我说:那不就是行尸走肉吗?
他说:差不离儿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说:这么说,这阳间的行尸走肉还真不少呢,那些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主儿应该都算是这一款吧?
他说:他们算不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还是先把自个儿的事儿整明白了再说吧。
我说:我的事儿不难搞定,把莫菲找来说清楚就行了呗。
他说:你怎么老是把事儿想得那么简单?莫菲就那么愿意听你使唤?我跟你说,这小娘们儿绝对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容易对付。
我说:听你这意思,是在她身上吃过亏吧?说来听听?
他说:没啥好说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说:又吊我胃口是吧?
他说:我说了你也不能信,你还是自己看吧。她这会儿还在房顶上等着你呢,赶紧去找她吧。
我说:有个问题……
他不耐烦地说道:你咋这么能磨叽?还有啥问题?
我说:就算莫菲能证明我是好人,我是不是还是得死?
他说: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明白不?
我说:那我要是不回来跟黑无常报到的话,会怎么样?
他说:我他妈哪儿知道啊?我又没死过。
我说:你说他会不会满世界追杀我?
他说:人家指定有招儿收拾你,要不他回去怎么跟领导交待?
我说:要不我试试?
他说:试啥?
我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听人指挥,叫干嘛就干嘛的人吗?
他说:你爱咋地就咋地吧,我又不是你媳妇儿,管不了你。
我说:现在日子过得忒他妈憋屈,只当找点儿乐子了。
他说:你找你的乐子,可别带上我,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我说: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刚才也见到黑无常了,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你干的事儿不能把账记到我头上吧?他得讲理!
我说:保不齐那停尸房里也有口棺材挂着你的名儿呢?你没瞧见就是了,要不咱再回去找找?
唐凯连退了两步,躲到一边儿,说道:找个鸡巴毛!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再回那鬼地方了。
我说:别介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咱俩好歹是哥们儿……对了,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那黑无常不是应该有个搭档叫白无常吗?今儿个怎么没见着呢?
您说怎么这么寸,我这话音儿还没落地,就听见不远处“噗通”一声,抬头一看,一个白色人影打这医院大楼的拐角儿处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