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五在19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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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童年的孱弱使我们生存不易,来自各方的危险,时刻都在威胁着我们的运势,有时一个细小的疏忽就会招致横祸。
而我,总是犯着同样的错误,乐此不疲。
那是个对于儿童来说,没有罪犯的时代。
没有抢劫,没什么可劫的。没有诈骗,没什么可骗的。没有凶杀,吃人并不是消灭饥饿的最好方法。
大人总是说有拍花子的,就是拐卖儿童。他们总说别乱跑,小心被拍花子的带走。
我不信被人拍一下就会跟着走,一直想试试,至今未果。
流氓也只是传说中的人种,其实我的那条胡同里住着流氓,但我从没感觉过他有什么与众不同。
他遇见我,总是在微笑,并且拍拍我的脑袋,但那时候他嘴里的牙已经剩的不多。估计他也就三十出头,比我妈年纪还小。
也许是我长得太讨人喜欢,除了我爸妈不这么认为。
但还有一点就是,他得叫我姥爷一声:二叔。
我不清楚这是怎么论的,他跟我姥爷没有亲戚关系,也不是同一个姓。后来我发现很多人都叫我姥爷二叔,我就很好奇大叔是谁。还有个三叔,他在农村。我家住的那间房就是他的。
没有一,只有二、三,这并不完美。这是我打小就生成强迫症的诱因之一,我必须知道一是谁。
仅是一个小小的好奇,险些招致毒打。没人肯告诉我,他们统一口径:小孩问这干嘛,一边玩儿去!
终于有一天,我像条尾巴似的跟在我妈后面,磨磨唧唧、没完没了的问,她也许那天实在懒得暴力,只好老实交代。
顺便说一句,我妈是人民教师,她从不挥拳打人。她拧大腿内侧,你应该明白那是什么感受。老师最阴险,真的。
她先叮嘱我,不要出去跟外人说,她口中的外人是所有人。但我不敢保证,如果是吹牛的资本,我一定要说。但一直到我成年后,我都没提过这事,好像不太光彩。
据我妈口述,那位一,就是我姥爷的哥哥,我大舅的亲爹,我表弟的爷爷......
有点乱是吗,这只是开始。
按辈分我应该叫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辈一声:大姥爷。
大姥爷是太姥爷跟大太太生的,还生了我大舅和我大姨。
我姥爷是太姥爷跟二太太生的,还有我三姥爷。
这不算完,这位太姥爷后面又娶了两位太太。
给我的感觉是:太姥爷是名副其实的媳妇终结者。
那些媳妇也不打听打听就嫁过来,不知道这里是个坑吗,匪夷所思。
太姥爷是闯关东过来的,地道的山东人,吃苦耐劳做了点绸缎生意,看娶媳妇的魄力是发了点小财。
我不喜欢山东人,除了口音无法辨别,还有臭规矩太多。这些规矩也是我屡遭毒打的原因,孔孟之乡过来的人欺压满蒙原住民,真没地方说理。
大姥爷是个人物,可惜我没见过他。
太姥爷为了家里生意有仰仗,把大老爷送去当伪满宪兵,这很让我难堪。
而让我觉得传奇的是,后来从姥爷嘴里听说,这位大老爷十八岁的时候在柜上拿了三百块大洋,去天津逛窑子,一住就是一个月。
最后是我姥爷带着钱去才把他赎回来。
妓院好凶险,没钱了还不让走,不玩儿了都不行吗?
结果他回来就去当宪兵,再后来有人给家里送信,说是枪走火被打死了。万幸啊,在窑子里住过一个月。
没有尸首,没有骨灰,没有遗物,什么都没有。只有份死亡通知,连阵亡都不算。
在两岸互通的时候,我大舅还幻想着大姥爷没死,跟着老蒋跑台湾去了,还期待着他回来,带点台币什么的。
势力小人,还做这种梦。很显然,他一定是被抗联打死的,或是地下党,或者平原游击队......
谁知道呢,所有人都再没机会叫大叔了,所以二叔很有地位。
这位二叔命也够苦,出生没几天母亲就去世了。他的父亲,我的太姥爷,不但是媳妇终结者,还要做儿子终结者。
大儿子没了,他又把二儿子送到伪满警察学校。
想想都心惊,我能投胎真是历尽千辛万苦。在二儿子即将毕业的前三个月,日本投降,沈阳光复。
这意味着,我的投胎没有被终止,因为他毕业后既是奉天警察局长,从而面临着作为汉奸被枪毙。
那我怎么办?
我注定要来到这个世界,这是宇宙大爆炸那一瞬间就设定好的,谁也阻止不了。
我知道,妖魔们一直在谋划不让我投胎这件事,他们一定在做。
因为我的爷爷也险些丢了性命,这将直接导致我没地儿去。
我爷爷在沈阳解放前有个小失误,就是网上调侃的那种四九年参加国军。
沈阳解放前夕,国民党招收党员,我爷爷报了名,填了申请表。
当大军攻占沈阳后,开始统计国民党员。我爷爷是厚道人,如实申报。我党也不含糊,认真审查,拿着我爷爷的身份材料去监狱核实。
他的入党介绍人已经入狱,不久就要押赴刑场。那人一定是佛祖派来的,他严正指出:我们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加入!
看看,又一个申请信用卡失败的,咱们爷们就是这命。
我爷爷就是这么糊涂,人家根本没同意他成为国民党员。就像我被银行柜员强迫申请信用卡,算是帮他的忙,结果很喜庆,未通过。
我的姥爷躲过一劫,随后他被送去加入国军汽车连。太姥爷美其名曰为了学门手艺,我认为他就是想要我姥爷的命。
那么多可以学的手艺,干嘛非去国民党军队里学开汽车,学炸油条不好吗?

我姥爷也是有神佛保佑的人,他有学问,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我现在常常后悔,他活着的时候怎么不临摹一副王羲之的《兰亭序》,卖给我表弟也好嘛。
汽车连长不让他学开汽车,让他当文书,两个月后我姥爷不干了。他能随意出入国府军队,是因为事先太姥爷送了一百块大洋。
这钱花的。
太姥爷的阴谋诡计失败了,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魔爪又伸向三姥爷。
当伟大的抗美援朝开始后,他毅然送三儿子参军,保家卫国。
我这三姥爷也真争气,到鸭绿江边就跑回来了。他的理由是:那么多人,为啥让非得我去打仗?

我妈讲完这些,虽然我觉得心里别扭,可无法联想出这跟“富农”有什么关系。
我妈说你爷爷家穷的都没有隔夜粮,还冒充什么富农。你姥爷家够热闹了,你还添乱,还想不想好好活着。
莫名其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跟反动派勾肩搭背,真有意思。
后来才知道,因为这些问题,我姥爷在厂里挨打,他们最怕涉及到这些事。
好吧,这个“富农”我不当了,做个“中农”也不错。到后来,去他娘的,反正也没人问,我填了个“贫下中农”,这回我痛快了。
在这个院子里诸侯林立,群雄割据,我这样没有势力的小股武装只能在夹缝中生存,带着两个不省心的兄弟,确实不容易。
我大舅的儿子比我小一个月,我姨的儿子比我小两岁,他们是两个经常叛变的手下。
在这种乱世,轻信就是自我毁灭。
我时常回忆起走进院子满眼的绿色,和丁香花散发出的那种腻人香气。在葡萄架下放一张小桌,摊上作业本,一边写作业,一边跟身边出现的各种虫子玩耍。
那时,一天很漫长,好像总也过不完。不比现在,人生都好像比一天还短。

我是范五,我带你们游历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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