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
留言机里传来一个略带法语口音的英语留言:“哈喽,哈喽,哈喽,亲爱的小微,我是法比安,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电子邮件?请尽快给我回电话,我的号码是.....”。小微松了口气,刚才被霍叔叔眼中的担心吓着了。
正想着,第二条留言又播出来:“还是法比安,小微,我 - 象(想)- 你! ” “我想你”是用中文说的,音调不是很准,但大概还听得出。
小微笑了,对忧心忡忡的霍叔叔说 : “是我英文写作班的同学,疯疯癫癫的,没看出有什么急事,还打您的电话,不好意思。” 霍叔叔笑笑,犹豫地说: “小微,有些话不知我该不该讲?”
小微想,可能霍叔叔不喜欢别人打他的电话,就说: “您请讲,别客气! ” 霍叔叔笑了,说:“你记不记得我的朋友甄太太,一起吃过饭的?” 小微说 : “记得记得,以前在香港唱京剧的那个,人特别漂亮。”
“对,就是她,她有个妹妹,我见过的,比姐姐还要漂亮,甄妹妹后来去了英国,嫁给了当地的一个鬼佬,还生了一个儿子。我们中国人和那些鬼佬的观念不一样, 多半生活不到一起的。
两个人这些年来吵吵闹闹,儿子高中一毕业就离了婚。甄太太前两年去参加外甥的毕业典礼,这两夫妇在学校的停车场一撞见就吵起来,真像仇人一样。小微呀,交男朋友要小心,那些鬼佬多是不适合咱们华人的……”
小微终于明白霍叔叔眼里担忧的出处,于是笑着说 : “谢谢您的关心,哪一天我有了男友,先领回来给您看看。” 霍叔叔说着好就笑着离去。
小微看着他的背影,庆幸自己的运气好,异国他乡,碰到这么好的房东,亲人一般。同时也觉得,恋爱结婚大概还要看两个人的相处,不是所有跨国婚姻都是以不幸收场。
说起法比安这个人,是个自来熟儿。写作课第一天课间休息,小微就听他在跟邻桌的同学大谈他失败的婚姻。下一个课间,小微成了他的听众,失败的婚姻又重演了一遍,这一回加了很多细节。
原来他的前妻是广东人,两个人有个十一二岁的女儿。离婚时法庭把女儿判给了前妻,要求他每个月付抚养费。说到抚养费,他愤愤不平地说 :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车?每月的抚养费够我养两辆车的!”小微礼貌地笑笑,心里不解,难道女儿不比车重要得多?
法比安的母语虽是法语,但英语也不逊色,除了略带法语腔调之外,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 。小微问他为什么要来学英文写作,法比安说,他在政府工作,员工为增强语言能力的培训费用,是可以报销的。
小微看他每到课间不是跟老师就是跟同学聊得火热,每周作业却不能按时完成,心里就想,也许他把写作课当成免费的社交活动了。
又过了几周,他拿着一个贴着中国邮票的信封给小微看,说是他在中国有个外语学院法语系的女笔友,两个人通信有一段时间了,他觉得已经可以试着说些亲热的话。
他让小微教他用中文写 ‘我想你’,照猫画虎地练了半天,总算通过小微的检查,大概认得出了。他高高兴兴寄走了信,问小微标准的中国女孩会怎样反应。小微说,这种事因人而异,哪有标准这一说?
写作班刚一结束,他就去了泰国,说在政府申请了无薪假期,去泰国一个中学免费交几个月英语,吃住都包的,只是没有薪酬而已。
看样子他是回来了,小微想着就去查电子邮件,果然在垃圾信件中找到他的好几封信,每封都说有急事找小微帮忙。
小微按他留下的号码打过去,寒暄一番之后,法比安坚持说,这个忙必须见面才能帮,问小微周末有没有空。小微想起周六晚上约了巴莜一起去看爵士乐节的街头演出,就约法比安提前半小时见面,这样就不用跑两趟了。
过了两天,大安毕业典礼的照片洗出来,张张都不错。小微尤其喜欢大安在讲台上孩子般灿烂微笑的那张,加洗合影时,就顺便多加了那张。
放学时,刚好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口碰见大安。他说:“那个镍矿小股,申南着实赚了一笔。他现在打算好好研究一下魁北克矿产业,让我帮他借点儿书。”
小微把洗好的照片给他,大安坐在长椅上一张张看过,目光停留在他们四人的一张合影上。大安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自然地一笑,说:“你记不记得明朝,给咱们照相的那个?”
小微说:“记得,书生模样。” 大安说:“你觉得他怎么样?”小微想也没想就说:“蛮好呀,我喜欢读书,所以爱屋及乌,对所有书生长相的人都有天生的好感。”
大安 “哦、哦”了两声,过了一会儿说:“明朝昨天找到我,打听你。” 小微一愣,说:“打听什么? 大家几乎不认识。” 大安说:“正因为不认识,所以才打听,他问你什么情况。”
小微问:“什么什么情况?” 大安好像生气了,大声说:“小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对你感兴趣,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我怎么知道?” 小微笑了,说: “原来指这个。哈哈,如果换了今天,他见我这副梅超风的样子,一定失去兴趣了。”
大安看了看小微,也笑了,说: “你头发是够乱的,我怎么没见别的女孩的头发这么乱呢?”小微说:“ 我思想自由,头发也跟着各自为政,有什么办法呢?” 大安震天动地地笑,然后说: “你总有些稀奇古怪的说法。”
说着又拿起那张四人合影,看了又看,自言自语道:“ 明朝还真说对了。” “说对了什么?” 小微问。大安干咳两声,说 :“我问明朝,你怎么知道小微不是我的女朋友呢?” 明朝说:“跟你站得远” 。
小微拿过照片仔细端详,大安和荷蓝夫妇站亲密地凑在一起,自己和大安之间的距离确实大了点。大安说:“ 明朝这小子,是聪明人堆里的聪明人。我该怎么回他?你到底什么情况?”
小微笑着看着大安,问 :“你真想知道?”大安说:“当然,你还欠我 ‘小微恋爱史回顾’ 呢!我连初中一年级的小女友都讲给你听了,现在轮到你了。” 小微笑笑,说: “准备好眼泪了?”大安爽声大笑,道 :“连同手绢,一并都准备好了!”
“我这个人晚熟,所以很多事情上,我通常在‘懵懵懂懂’的‘懵懵’一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小微刚讲到这里,见大安在那里伸胳膊伸腿,斜靠在长椅上,一副懒散休闲的样子。
大安见小微看着自己,笑笑解释说:“先坐舒服了,从小学二年级讲到现在,估计要讲大半个下午”。小微大笑,看看天说:“ 也许天黑前讲不完, 做好加班加点的准备。” 大安在那里 “哎呦、哎呦” 了两声,说:“没看出来,原来是经验丰富的恋爱高手。”
小微没理会,接着讲:“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全校开大会,老师选我做二年级的代表,上台读一封决心书。我前面的是三年级的代表,读得飞快。教导主任问我:“害不害怕?” 我不解地问:“怕什么?” 教导主任笑了,说 :“看样子不害怕,上去读得慢一点。”
我牢记心间上了台,以超慢的速度,拖着长音读道:“决-心-书— 我-代-表-二-年-级-全-体-同-学......” 事后据说台下乐翻了天,我全然没有知觉,以蜗牛的速度读完了短短的决心书。
讲到这里,大安已笑得差点儿掉到地上,说: “再读一遍,再读一遍。” 小微装模作样地又读了几句,大安坐在那里没完没了的笑。笑够了,说:“接着讲,小男生该出现了。” 小微诧异地问:“什么小男生?” 大安说:“你的初恋小男友呀!”
“噢、噢,”小微回过神来,说: “没有小帅哥,失望了吧?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在于说明我从小到大所处的混沌状态,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时我在想,要以这边的标准,我大概会被归类于‘心智有待发展’的孩子。” 大安笑了,说: “看样子老师真会选,选个弱势群体代表,公平公平!”
“所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在我这里是不见什么风吹草动的。加上我那时候沉迷于读小说,整天跟着故事亦悲亦喜的,对现实世界倒是忽略了。不像你有什么小白兔,中白兔,大白兔可以追逐,我的中学时代就在这么浑浑噩噩地荒废掉了。
“什么白兔?” 大安插话道。小微笑了:“小白 =》小白兔,要读博士的人不会跟我一样,也是心智有待发展吧?” 大安哈哈大笑,说: “原来这么来的。你是说,中学时,你开窍儿比较晚,但就没有大灰狼来骚扰你?”
小微禁不住笑了,想了想说:“大灰狼,可能有也可能没有,问题是那是个敏感的年龄,大灰狼就是来示好,如果白兔没反应,久而久之,也就灰了心,不是吗?要为什么叫灰狼呢?容易灰心呀。”
大安又是笑,然后说:“ 倒也是。不过好不公平呀,我的三只白兔都送了出去,却只换来一杯白开水。”
小微大笑,说: “好戏马上开始,请勿走开。”
小微说完就目光幽幽地望着远方,嘴角渐渐露出笑意。大安说:“ 看表情是甜蜜的初恋。”小微说:“猜对了,‘小微和她的初恋微友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全剧终。’ ”
大安面露惊异,问: “真的?你们现在还是男女朋友?我以为你没有男朋友呢。” 小微笑了,说: “要真是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我们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加班加点了。”
“记得是大二圣诞节前夕,我跟着朋友西妮去她男友的学校跳舞。那天我俩刚买了大打折的高跟鞋,第一支舞下来,我已经知道大打折的原因了,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尤其跳这种快节奏的舞!
看着远远和男朋友站在一起的西妮,她指指鞋子,也是一脸的苦笑。音乐响起来,我正想找个地儿坐下,歇歇我百受折磨的脚,一个圆脸儿,大眼睛的男生走过来邀请我,我对他摇摇头,说:“歇一会儿,下支吧!” 他先是惊愕,睁大了眼睛,然后一副受伤的表情,转头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我跳舞没有拒绝过别人的邀请,当然也没见过受拒绝就这么受伤的。这个人不行,就换个人跳,在舞场上很正常,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受伤。有些不安,有些好奇,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笑笑开口道:“抱歉呀,鞋不舒服,歇一下,咱们再跳吧。”
他眨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仍是一副委屈的样子,说:“今天是我生日,第一次来跳舞,看你像好说话的样子,才请你,结果就给拒绝了。” 原来他叫冬至,来老乡这里玩儿,正值生日,老乡怂恿他来跳舞。
我跟他聊了一会儿,脚也舒服一些了,就反请他跳,毕竟是他的生日嘛。几支舞跳下来,看出来他是新手了,踩得我的新鞋面目全非,好在脚趾们已经过了痛的临界点,麻木得没有感觉了。
转眼到了新年,我在我们学校的舞会上意外见到冬至。他兴致勃勃地说,上次舞会后,他又新学了几种跳法,今天特意过来跟我练练。
几个月的舞跳下来,一个春天的晚上,我们正跳着结束曲《友谊地久天长》,冬至突然在我耳边说:“小微,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也许跳舞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就真成了他的女朋友。
冬至喜欢体育,来自乒乓之乡的他打得一手漂亮的乒乓球。而我是个毫无体育细胞的人,小时候跳木马跳不过去,回回卡在木马上,是体育课上一道不朽的风景。
冬至说,先从小球开始,他教我乒乓。他一会儿拉长,一会儿摆短,左一个旋球,右一个调角,一场下来打得我眼花缭乱,满地找球。
打完后,他说,今天过了点儿小瘾,以后要加大难度力度。他再约我时,我就没那么高热情了。好在我不小心扭了脚,就彻底脱了干系。
扭了脚,舞也跳不成了,冬至再来,两个人就有点儿无事可做的意思。我有时想,这恋爱好像没有小说里描述的那么甜蜜。但也没觉得冬至有什么不好,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暑假回来的第一场舞,冬至跳得心神不宁的。熟悉的《友谊地久天长》再次响起,冬至低垂了眼,说:“对不起,小微,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曲,愿我们友谊天长地久吧。” 说完,他就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
这回惊愕的是我,毫无预兆,怎么就成了最后一曲?冬至缓缓地说,暑假里一个他以前暗恋了许久的女同学向他表白,他总得做个取舍。我抽回他握着的手,停了舞步,大脑一片空白。
“你没事吧?” 冬至担心地问。他拉我到长椅上去坐,望着眼前快乐旋转的人们,伴着耳边舒缓怀旧的音乐,我终于挤出一句话:“她是不是乒乓打得特别好?”
小微说到这里,感慨地笑笑说:“ 现在说起来风轻云淡,当时我着实痛苦了一段时间,还掉了几斤好不容易长的肉。
说吃惊,也不应该,自己也觉得两个人没有太多的共同爱好,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开心,但下意识认为开始的事情就该坚持下去,做事情应该持之以恒,不是吗?
这下被说了再见,打击巨大,现在想来,好像痛苦更多源于恋爱失败的本身,而不是失去这个人,或这段感情。
“ 唉,是不是有句话叫 ‘ 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 大安安慰道。小微直说,“是呀是呀,尤其在我这个糊涂人这里。事后想起来,都很吃惊我和冬至竟能走到一起。
唉,大家都年轻嘛,十八、九岁的样子。” “ 后来有没有见过冬至?” 大安问。小微说:“还真见过。大四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在女生楼下,我意外见到冬至。他说特地过来请我吃个饭。
我去了,他喃喃地说:“现在觉得可能伤害了我,毕业前过来说声对不起。” 那时候的我已经彻底释然,逗他说:“跟你的乒乓女将双打得怎么样?” 他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吧嗒吧嗒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说:“她跟我提了分手,所以我才体会到你当年的心情。”
“ 挺善良的一个人。” 小微感慨道。大安问:“后来呢?”小微说:“没有后来,再没见过。”
大安哈哈一笑:“ 我问的是冬至之后前仆后继的微友们,譬如 ‘春分’,‘夏至’,‘秋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