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小说) 40:多情却被无情恼

天星港工业园区的兴建,顺带盘活了城市西北角这一片原本只能勉强称作是小渔村,仅有几十户移动人口的“蛮荒之地”。

通成石化员工宿舍对面的几条小巷上,酒馆、食肆、按摩、卡拉OK等娱乐场所已然连成了一个产业链,隐隐成了气候。因为开发区还在筹建,这里天高皇帝远,每天一到夜幕低垂,便是一派浓墨重彩的活色生香。

便衣的余兰和高个子“伤疤”在夜色里象两条影子似的融进了一家叫做“梦痕”的酒吧。

在“梦痕”文艺的外衣下面,其实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皮肉交易场所。不少流萤半固定地来这里“站桩”,或者“踩哨”,也有想赚快钱的新手来这里碰碰运气。一旦郎情对了妾意,便借着酒意双双前往附近的出租屋或者钟点房共赴鸳梦。所以附近的出租屋生意兴隆,倒有半数是靠情色交易这个见不得光的行当养活的。

余兰一屁股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吧台的高脚凳上。金属的椅子腿在她不安分的碾压下发出了刺耳的“呲呲”声,立刻就引来了暗处投射过来的几道目光。余兰在下车前匆匆涂了眼线,画了口红,匆忙之间乌黑的眼线晕染了开来脏脏的粘在她的上眼皮上,歪打正着地让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好像一个血盆大口的不良少女。

不良少女指节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嘴里含了东西似的含混不清地嚷嚷:“威士忌,两杯,加冰。”

酒保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干瘦中年男人,千鸟格的衬衣外面罩着件摩卡色的皮背心,擦拭着玻璃酒杯的手指修长而纤细,有几分艺术家气质。“千鸟格”见是生客,眼神里有些戒备。

少女忽然推了一把身边的男伴,“咯咯”娇笑起来,“阿峰,都是你不好!你说阿渊铁定在这里的,你看看,哪里有他的鬼影子啦......” 随即她从牛仔裤紧绷绷的屁兜里掏出一个折成豆腐块大小的纸团,慢慢展开来摊在酒保面前,“诺,这个帅哥,你见过吗?”

被揉的惨不忍睹的黄色横条毛边纸好像被人从中学生的作业簿上撕下,上面画着一个面容英俊,下颌轮廓好似刀削的男子,深邃的眼睛被长长的刘海和连衫帽的帽檐遮住。

“阿渊?”千鸟格狐疑地打量着对面,“你真不是条子?” 女孩仿佛被他逗乐了,前仰后合地笑倒在了身边人怀里。“千鸟格” 见状,有点迟疑地对余兰说:“你找阿渊?” 沉默了片刻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他不会喜欢你的......”

余兰在他的欲言又止和闪烁的眼神里忽然电光火石般地明白了什么,于是攀着高个子“伤疤”的肩努努嘴:“不是我,是他!”

“千鸟格”盯着对面面露羞涩的高瘦青年,摇了摇头,“哎,还真有痴情的。阿渊这个人呐,我劝你还是别找他了。他的相好......,可不好惹啊。”

余兰给“伤痕”使了个眼色,两人又坐了片刻便前后脚出了酒吧。走在“梦痕”通往出租屋的暗巷里,一股人体排泄物经年累月叠加累积的腥臊之气熏人欲呕,余兰粗鲁地用手背抹去了艳红的唇膏,冷冷的,“听出来了吧?这个吉雪渊,就是他妈一只鸭,还不是个便宜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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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街周围的出租屋,一律是低矮简陋的平房。很多都是天星港扩建之前老住户们留下的。这里鱼龙混杂,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条天然的“界限”——以“承乾”巷为界,往东大多居住着朝九晚五的打工仔和渴望在体制外有出头之日的个体户,往西则是昼伏夜出,与黑夜为伴的特殊行业者。

港生跟着张大年找到了190号。这间出租房正坐落在“分界线”承乾巷上,多少有点亦正亦邪,雨露均沾的含混意味。低矮的大门已经被赵继刚和先行的便衣撬开。低头走进去,迎面而来一股老房子通风不良的酸腐味儿,而客厅和厨房则在眼前一览无余。

港生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这房子也太特么干净了,干净的可以当销售的样品房了!屋子的家具摆设以简单几何图形的“未来金属风”为主,在灯光下泛着工业化的淡淡的冷冷的蓝光,粗犷而有品位。煤气炉上坐着个线条优美的不锈钢咖啡壶,仿佛一只骄傲的天鹅引颈等待主人的归来。

卧室和客厅一样整洁,一张白色的大床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与公共空间的冷金属色不同,私密空间被白色和原木色占据,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纯净感。大床右手边的衣橱里整整齐齐地挂着十几件熨的一丝不苟的衬衣和连帽衫,一水的白色,黑色,和深蓝色。“真他妈奇了怪了,连个换洗衣服都没有!”一个矮个子便衣嘴里不满地嘟囔着与港生擦肩而过。

港生随手捡起床头柜上一只白瓷瓶里的仙人掌,用手指戳了戳仙人掌上旺盛的小刺,心说:幸亏你是活的,不然我真要以为,这里住了只鬼......

港生正出神,突然有人一嗓子鬼嚎了起来:“赵队,张队!快下来,真开了眼了!”

原来卧室对面一个看上去堵死了的暗门竟连着一个地下室。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既窄又陡,四十瓦的灯泡在头顶上“嘶啦嘶啦”的叫着,越往下走,一股充满欲望的糜烂味道扑面而来。“小弟弟,要不你还是楼上呆着?这地下室......,恐怕有点儿少儿不宜。” 刚才和港生擦肩而过的矮个子便衣促狭地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走了。港生咽了口口水,紧跟其后。

这件充其量只有十来平米的地下室一反常态地布置得异常拥挤。两面墙上各钉着七八个挂钩,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港生闻所未闻的物事,冷不丁一瞅,还以为到了黑帮的私家刑房。一张布满了可疑斑点的单人床形单影只地杵在那里,与周围格格不入。

矮个子从墙上拿起一条黑色的皮鞭,在空中“倏”地画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弧线的尾巴正扫过港生的小手指,疼得他一个激灵。他补偿似的递给港生一个项圈,同样是黑色皮子,上面尖尖的金属铆钉闪着寒光。铆钉断开处一个精巧的搭扣可以调节松紧。矮个子指了指脖子:“卡脖子,窒息用的。”

港生虽然一知半解,但是这会儿多半也能猜出来这墙上的器具是做什么用的了。他尴尬地放下黑皮项圈,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往后倒退了两步。从他站着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单人床下一个小小的黑色阴影。

这是什么?他象一只灵巧的大猫趴在地上,一探胳膊麻溜地将一个黑色小本子从床下揪了出来。

这是一本制作精良的相册,或者说,是一本制作精良的活春宫。每一张照片上都有两个男人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交媾。一个男人贯穿相册始终,他面容姣好,身材健美的像个男模,而他的男伴则随着时间变化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到了最后几页,似乎固定到了同一个男伴,那人裸露的肥胖的肉体里三层外三层透出纸背散发出油腻腻的肉香。

港生突然忍不住了,拔腿往外跑去。相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隐隐听到身后传来惊呼:“卧槽,这不是城南四大金刚的‘肥狼’吗,这小子好这口啊,真他妈够变态的!”

刚一来到屋外,呼吸到新鲜空气,港生就扶着膝盖,不可救药地吐了。

九月底凉爽新鲜的夜风夹杂着江边的水汽,轻抚过港生的脸颊,钻进他的衣领,抚慰着他的翻江倒海。

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港生的肩膀:“怎么,不舒服?”

声音异常温润而动听。港生抹了把嘴,微微向后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和中身材的男子满眼含笑地望着自己。这人二十七八的光景,面容俊俏里透着精明,制作精良的白衬衣外一件飘逸的卡其风衣将他衬得仿佛陋巷里一颗错栽的盆景,玉树临风得格格不入。

“李毕春?!”

不知为什么,港生对这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从来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潜意识里有一丝敌意。按说,李毕春和他的通成石化常年给港生一手创办的非盈利组织“烽火”提供赞助,甚至还坐上了“烽火”董事会的头一把交椅,两人该有一层相敬相惜的感情。但是陈默对于李毕春流露出的那种信任和依赖,以及随处可见的李毕春的宠溺,和陈默自然而然叫出来的那声亲昵得过分的“毕春”,都让港生打心底里觉得不舒服。

港生挺直了身体,李毕春搭在他肩头的手便不留痕迹地滑落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还没等李毕春回答,港生就自问自答道,“哦,对啊,住190的那个叫吉雪渊的,是你们通成石化的失踪员工吧?” 说着,他大大咧咧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矿泉水,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撩了撩精湿的额发,把剩下的小半瓶水交还回李毕春手里,冷淡地说:“多谢你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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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生的“小猎豹”吉普开到钟秀山脚下的四合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歇息下了。月色下的院落静谧而安详,只听见周围松林在夜风中的簌簌涛声和夜鹰的呱呱哀啼。

在港生铁拳的狂轰滥炸下,白疏揉着惺忪的睡眼给他开了门:“哟,祖宗,你怎么这个点儿来?这是喝了酒了,还是......”

这时身着睡衣的陈默披着件单衣走了出来。他清秀的脸庞在皎皎月华下显得超尘脱俗,眼睛里淡琥珀色的瞳仁透着几分疏离和慵懒。

白疏见他出来了,就准备脚下抹油——溜了。

港生快如闪电的一把拽住他,直愣愣地:“小疏,你别走。我有话要问你!你说,我们俩,我和阿默要好,你觉得恶心吗?你觉得我们变态吗?”

“港生,你这是怎么了?发烧了说胡话呐?” 还没完全睡醒的白疏回过头去望住陈默,投去求救的眼神。

陈默此时已经从前厅一步一步慢慢地踱了过来。他轻拍港生攥住白疏的拳头,手掌便不自觉地松弛了下来。

陈默接住那垂落下来的手,放到手心里暖了暖,又抬到嘴边轻轻地啄了一口。接着走近一步,亲昵地捋了捋港生额前的湿发,托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点了一下。

“怎么,你不想和我亲近吗?” 陈默压低了声音问,“还是,有人说三道四?”

港生的身体蓦地僵住了,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睛怔怔地看着陈默,喉头咕咕作响,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陈默见状眼色一沉:“那便是有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了!”

他低下头去,像是被小蝎子蜇了一下,一种麻麻的钝钝的痛感在心底里荡漾开来:“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自从两人在心悯的记忆碎片里表明心迹,有了港生那番“黄天厚土”的戏言,自小对师父言听计从的狐族少主,陈默,就一意孤行地要在终身大事上忤逆师父了——凭什么别人两情相悦可以花前月下,而他陈默真心疼爱一个人,就得唔在心里烂掉,就得承受心魔的百般羞辱?

白疏见陈默脸上阴晴不定,不禁暗暗担忧。虽然近来这两人明面上好得蜜里调油,可是他时不时会在午夜梦回被陈默在梦魇里的呓语惊醒。他甚至有时会怀疑师父刘天宇有心拆散两人,给陈默下了什么蛊:“不就是处个对象吗?怎么搞得惊心动魄的!”

此时陈默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沉稳得不带一丝表情。他伸出一只手握住港生僵硬的拳头,“港生,你,会害怕吗?”

港生依然被雷击了似的混混沌沌的怔在那里,听闻他这番话,先是茫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突然使劲摇头:“不,不!我不怕!我只是......,我这里难受。” 说着,他挣开陈默的手,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难受”两字仿佛两根细细的长针,扎在了陈默的心上。他心里一酸,五味杂陈:原来师父说的不错,我若是执意为了顺应着自己的心魔,倒头来只怕是要害了他!

陈默后退了几步,此时两人之间隔了差不多两三米的距离。

“港生,”陈默长吸了一口气,并不看他,哑声说,“今天的话,早说晚说,终究是要说的。我只是......没料到来的这么快。”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你们人族,是不被祝福的。我不知道你今天听到了些什么,但是如果我们执意走下去的话......会很难很难,” 说到这里,陈默顿了顿,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最难出口的话,“港生,不如我们好聚好散吧......”

这时港生好像如梦方醒,他一双乌黑的大眼不可置信地瞪着陈默:“好聚好散?”

陈默:“嗯,今后,我们还可以是好兄弟。”

港生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四合院,院门被他摔得山响。

白疏目送着港生受伤了的小豹子似的背影,再回头看看陈默惨白的脸,“哎,怎么?怎么说着说着就分手了?你们,这怎么就不能坐下来慢慢儿的把话给说开了呢,一个比一个急,话赶话都赶到一块儿去了,这,这也太冲动了,你们俩......”

白疏话音未落,四合院门突然又“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个满眼通红的港生站在院门口。

白疏心说:祖宗,你干脆把这院门儿拆了吧。

港生红着一双眼,一张英俊的脸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他死死地望着脸色惨白的陈默,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好聚好散对吧?我偏不要!”

“凭什么每次都是你说喜欢就在一起,你说难走就好聚好散?”

“你说我们人族怎样怎样,那要多谢你未雨绸缪,为我做的好打算啦!多谢你怕我难受,多谢你为了我的未来,为了我的幸福,做的隐忍牺牲!”

“可是你问过我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从你说你也喜欢我,想要和我在一起那天,我就没法和你好聚好散了...... ,除非,除非你亲口和我说,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

白疏见港生眼睛鲜红欲滴,便从背后猛地推了陈默一把,大声喝道,“十七!还是不是男人了?”

陈默没有防备,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港生身上。他用手扶住港生的双肩,一个不忍,便将那身上微微发抖的人轻拥入怀。几滴滚烫的泪水顿时从他敞开着的睡衣领口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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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通城市公安局。

刑侦二队全员出发执行紧急任务去了。鲁局揉了揉太阳穴,关了灯,叫醒在他躺椅上休息的王建安:“建安,你的小崽子跟着张大年出任务去了,走,我送你回去!”

两人坐在鲁局的桑塔纳里,一路少话。快到新城区别墅了,王建安突然说,“老鲁,你知道吗,因为通城石化的事儿,方诚儒要从香港飞过来了,就这两天的事儿。咱们聚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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