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惊恐症
小约翰坚信自己得了大病，从大半年前开始他晚上不论几点钟睡觉，早上必定3点钟就醒，醒来有心悸和身体出汗。每天眼圈都是黑的，人是昏沉的，情绪低落。小约翰一开始并不太在意，依旧强忍着不适日夜忙碌。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脾气一点就爆，一着急就越来越爱钻牛角尖，除了容易生气和发火，也越来越容易做恶性的联想。公司里面每次出问题，工人操作失误，产品不合格或是臧石数量不对。小约翰会突然很担心，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搞破坏，故意要挑战自己的权威，跟自己作对。而这种念头一旦产生就一发不可收。
小约翰对公司失控的担忧由来已久，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的努力，他们总是把他当作父亲的影子，凡事都要做比较。自己明明是世界上付出最多的人，可是从员工到家人，从对手到合作伙伴人人都把他当成父亲的影子。
第一次发作还是一个月前，头一天晚上小约翰的睡眠很差，一合上眼翻腾的思绪就开始冒泡，脑子里的声音喋喋不休：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忙来忙去，做的好是应该的，做的不好就是能力差。为什么谁都不知道关心心疼自己，这么大的家族产业，全靠自己苦苦支撑，高管们已经得到很高工资，还是无法让人放心依赖。小约翰的思维反复翻腾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天快亮了，才勉强睡了2个小时，小约翰在公司熬到中午感到很疲惫，中途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约到了政府的税务官，需要小约翰过去应酬一下，陪着税务官一起吃个饭，顺便准备一些礼品。
小约翰有气没力地说自己很累了，不想去了。电话那头的母亲立刻暴怒起来，数落着：那个税务官对我们公司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帮了我们公司多少忙？要是你父亲建在根本不用我提醒。你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做老板，难怪公司管不好。劈头盖脸的指责压迫得他无法呼吸，小约翰想解释，好几次刚刚张嘴就被母亲尖利如女童般抱怨声压制了下去。
他竭力忍耐着，但是胸内的火焰已经沸腾到嗓子眼，但他还是打算听从母亲的要求去见见税务官。小约翰挂上电话，穿好外套，车开到中途的时候，轮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钉子扎了，司机不得不在路边停车。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小约翰打电话给母亲说明情况，希望母亲帮忙过去应付一下。母亲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小约翰的心中愤恨的怒火熊熊燃烧，他越是想让自己平静，就越是不能平静。喉头一阵一阵的恶心，紧接着惊恐爆发了。小约翰感觉车厢和四周的玻璃都向自己挤压过来，原本宽敞的车厢忽的变成了火柴盒。他好像看见一双看不见的拳头揉捏着车体，像要捏碎一个车模玩具。他感到无比的恐惧，大声呼救，担心自己要被碾死了。司机看见他脸色煞白犹如鬼魅，立刻掉头开车去医院，一路上连闯了好个红灯。到了医院司机连滚带爬地搀着小约翰跳下车，一路冲到到急救室，医生立刻调动人手为小约翰救治，呼吸机，心电测量。可是看了实时的心电图后，医生一脸茫然，结果除了心率在170左右，并没有看出特别的问题。医生列下一长串自我调节的锻炼方式，让小约翰回家多休息，也许是精神太紧张缺乏睡眠导致的身体过激反应。
那次之后小约翰依旧常常感觉全身瘫软无力，还有不断的冒冷汗和心悸。第二次发作是遇到摩登网盟投诉织梦有伪造产品，被投诉有质量问题。当小约翰查出是弗莱德偷用公司的备用机器出去接活，他暴怒不已，当场就解雇了弗莱德。弗莱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地求饶，抱住小约翰的大腿苦苦哀求再给他一次机会。小约翰无比厌恶地看了看那张皱得像抹布一样难看的脸。一脚把弗莱德踢开，头也不回地走了，见求情无果的弗莱德忽然换了强调，破口大骂起来。
在弗莱德恶毒的咒骂声中，小约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突然那种感觉又来了，好像身体的内部正在发生坍塌，恐惧像是黑色的潮水一浪猛似一浪，小约翰的手脚都在剧烈地抖动着。他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断地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别想了不会死的，但几分钟不到惊恐就又一次发作。又一次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向自己压迫过来，好像是一台垃圾车的碾碎机要把小约翰碾成肉酱。小约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想起猝死的父亲也是这样倒在了办公室里。小约翰呻吟着越来越惶恐，他怕自己真的会死，求生欲迫使他拼命大喊救命，最后还是黛安闯进来帮他叫了救护车。这是他平时第一次坐救护车，在救护车上小约翰不停的问随车前来的女护士：我会死吗？我是不是要死了？护士抓住他的手掌，温柔地安慰着：“你会没事的，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小约翰盯着护士红色的头发，握紧护士她的手好像她是来救助自己的天使。等小约翰被送到急救室，和上次一样，身体一切指标正常并没有什么问题，医生在小约翰的强烈要求下，给他开了一些安眠药和安慰剂，并且嘱咐他记得写情绪日记做自我疏导。
从此惊恐就像鬼魂一样，无论小约翰在公司还是在家里，开会还是买东西，哪怕是吃饭的时候都会突然的发作。开除了弗莱德，织梦停产，格雷去参加东京的梦境产品大会，小约翰本来希望有几天让自己休息和调整的时间。他留在酒吧里一直喝到深夜，试图分散自己的沮丧的情绪。
在酒吧里遇到黑梦集团的律师让小约翰非常的愤怒，这些落井下石的混蛋，他们就像一群秃鹫，等待着自己跟父亲一样轰然倒地，然后好一拥而上抢夺织梦这块大肥肉。最让他愤怒地是普利带来的信封里的照片，在弗莱德和皮特的背叛之后，格雷也正在背叛自己。小约翰细细思索着很多过去不太注意的小细节，没错，普利带来的消息不是撒谎，格雷和乔雅之间肯定有问题，那么现在在公司里自己还能信任谁？所有的人，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利用自己，都在欺骗自己，这太可恶了。
他不记得普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小约翰独自坐在原地，双手抱着头，喉咙里涌起一阵阵的恶心，他等待着，希望这种恐惧又恶心的感觉快点儿过去，他好离开。忽然之间，聚会的人群里有几个女人大笑起来，海鸥一样嘎嘎的笑声忽左忽右折磨着小约翰脆弱的神经。他眼前一黑就像一个米袋子一样重重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酒吧老板吓坏了，急忙叫来了救护车，还是一个红头发的护士帮小约翰量血压，血压大概在150，低压在100，护士问，你的血压怎么这么高？小约翰摇摇头，没有说话，好像一开口，心就会从嗓子眼里爆出来。红头发的护士让他躺好，一边帮他打了一针安慰剂。又挂一点营养滴液，让他半靠在躺椅上什么都不要想。
救护车到了医院，医生立刻就认出了小约翰，而最让医生头疼的是从身体指标上还是看不出发作的原因。这一次，小约翰直截请求可不可以住院，他希望能够好好的查一下心脏，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可惜萤岭镇的医院太小了，目前床位非常紧张，无法满足小约翰住院的要求。在小约翰的强烈要求下，医生给小约翰装上了一个心脏监控的仪器，让他戴在身上，方便监控心脏的异样获得更加完整的资料，方便后续诊断。
带着心脏盒子，小约翰还是没有回家，而是绕道去了父亲的墓地，即便这里湿冷阴暗，小约翰的内心反而获得了一些安宁。斜靠在父亲的墓碑前一直到天明，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会看到自己为了他的公司和事业备受折磨。
清晨的露水把小约翰从昏睡中唤醒，他的衣服和头发都又冷又湿。t他依稀记得梦见了父亲，父亲跟他说了很多很多，都是关于教导他如何管好公司的。可是梦中的小约翰并不轻松，他总是到处在找笔，父亲常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可是小约翰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能够写字的笔。当他从梦中醒来，父亲苦口婆心的讲解都化作了虚无，一切又都失去了意义。
小约翰看着墓碑上父亲的遗像，目光中带着坚毅，莫名地心中滋生出一种凄苦和气恼。离开墓地下山的时候，小约翰好像听见有人跟他打招呼，但是他没有太在意，就当那是个幻觉，这么早谁会在水库的路边等着跟他打招呼呢。
89 摄像头
小约翰不想回家，也不想见到任何人。漫无目的地看着车结果竟然还是回到了公司，停业后的织梦书屋的办公楼异常冷清，原本24个小时灯火通明，车辆往来穿梭不断的景象忽然沉寂下来，寂静中显得格外的诡异。小约翰没有开灯在黑乎乎的楼道里走动着，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亡灵。
最后他来到老让的办公室门前，父亲过世后他很少再来过这里。过去每次来这里见父亲都是战战兢兢的，因为自己无论怎么做都很难得到父亲的夸奖。但现在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老让办公室依旧保持着他最后离开时候的模样，挂历上的红色松鼠依旧捧着松果，时间停留在老让去世的那年那月，这里的时间好像永远停留在了他倒下的那一夜那一刻。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有老让凝集一生的梦想。但他走的太匆忙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忽然倒下，梦想像是断了线的气球，一下子就飘远了。小约翰希望从老让的这里获得一些思路，如果所有的高管都背叛了自己，那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老让的办公室侧面有一个小门能够通往电脑监控室，小约翰打开门，小门的隔音效果非常好。服务器轰鸣着，与此同时，一个监控器正在分分秒秒的记录着厂房各个角落的动静。一共12个摄像头，2个是楼下的，两个是楼上的，分别关注的都是出口和入口，4个是冷库，还有四个是室外的，如果摄像头探知到有物体在移动，界面上会出现一个黄色的圆点。过去小约翰很讨厌父亲总是从各个角落监视公司里面的一举一动的做法，哪怕他偷个懒都能被老让第一时间发现。但是现在他望着这些摄像头能够体会出掌控一切的安全感。
忽然，小约翰注意到监视屏幕上的冷库镜头里出现了一个移动目标，他点击冷库镜头，放大了画面，果然一个穿着工作服和套头衫的身影在不急不缓地走动。最后他走到冷库实验室的门口，打开门锁，走进了篆刻机房。
明明公司发出去通知要求大家不用上班，这个时候跑到公司篆刻机房的人到底要做什么？小约翰感动心中的气血又开始翻腾，没想到公司有这么多的内鬼，一种腹背受敌的痛楚点燃了小约翰的怒火。他一定要看看下一个叛徒是谁，为什么父亲才过世几年，所以这些人都要踩在自己的头上，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小约翰象失控的卡车冲下楼，他横冲直撞地来到实验室门口，门关得很严实，在黑暗的过道里，能看见实验室门缝下透出一缕橘色的光线。小约翰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榔头一样重重叩击了几下，一边大吼着：“谁在里面，赶紧开门。” 心里盘算好如果里面的人不开门，他就准备抬腿把门踹开。
小约翰的脚已经抬起，门却静静地开了。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站在门后，白色的工作帽，白色的连身衣，黑色的护目镜。
那人看见小约翰，并不慌乱，一边问好一边将护目镜推开。小约翰一眼认出了面前的人，原来是公司的梦盘篆刻师乌龙。
小约翰阴沉着脸，问：“不是已经通知下去了吗，今天不用上班，工厂停工了。”
“是的，我收到通知了。”
“那你在里面做什么？” 小约翰喘着粗气，越过乌龙的肩膀往实验室后面不住地看上几眼，好像要寻找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乌龙说：“工厂停工是停工了，可是我后台还有不少活儿。”
小约翰往前走了一步，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乌龙略显惊讶地看了一眼小约翰，还是侧过了身，不忘提醒道：“不过，你需要穿上防护服，实验室的工作环境不能带入任何微尘。”
“那你找一件给我穿。”小约翰命令。
乌龙打开衣物间，墙壁上挂着几件防护服，但是大小尺寸都明显偏小，显然不适合小约翰这样的大块头。乌龙四下打量，思索了片刻，走到储物间的箱子里面翻看，最后从衣物箱里找来了一套黄色的镶有金边的防护服。从领口袖口和腰带的特别设计来看，这件防护服的主人非常珍惜和喜爱这套衣服，袖口处怕磨损还专门又做了一个袖套。乌龙说：“这是老老板的防护服，你的身材跟他差不多，可以试试，这套衣服质量非常好，通风透气，防辐射能力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要是愿意常常来实验室，这套防护服就又有用武之地了。”
小约翰接过防护服，默默套上，戴好头盔。乌龙说的没错，这套防护服非常合适，小约翰伸缩着拳头，又挥动了几下手臂，每一处贴近肌肤的地方好像都能感受到父亲的能量和气息。他跟着乌龙迈步走入篆刻室，房间里亮如白昼，房间的正中挂着一副高三米宽三米的螺旋星云绘图。神秘螺旋的星云应该是斐波那契数列排列，每个数字都是前两个的总和。螺旋从零开始：0, 1, 1, 2, 3, 5, 8, 13, 21, 34, 55, 89, 144…这个数列没有止尽。艺术家们将它转译到画面上就得到一个又一个螺旋，它们平衡，优美，稳定，悠远，蕴藏着开启梦盘的钥匙。
墙壁上也挂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螺旋星云的截面图，大面积的灰白底色点缀着玫瑰宝石般的神秘螺旋，由中心向外发散旋转，流动的旋臂在画面的中心聚焦成一颗蓝色的亮光，像太阳，像星芒，但如何仔细辨认，依稀能看出那形状更像一只眼睛从浩瀚飘渺上方窥望而下。
小约翰的目光落在画面的左下方，暗影中有一个小小的花体签名，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那只是星云流转中的一部分。看着这个名字，小约翰的思绪飘向远方，一直飞到了15岁那年。
记得放学后回到公司，推开父亲办公室的门，第一眼就看见了这幅《梦境之眼》摆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
父亲站在画前，一边欣赏一边赞叹。小约翰好奇地走上前，目光顺着螺旋滑动，画面滚动起来，时而快时而慢，在苍茫的旋臂光辉中，时间消失了，世界消失了，只剩下绵延不绝的宏大的美感。
“雷洛是谁？” 小约翰问父亲。
“他比你小两岁，是个天才！”老让依旧目不转睛地欣赏着《梦境之眼》，看都没有看小约翰。
“画的确实很.....好。”小约翰语气有些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又不服气地补充了一句：“只有天才才能画梦沙吗？我能不能学？”
“你？”老让惊讶地回过头，神情好像是看一个痴人说梦的傻瓜。
“我为什么不行？”小约翰不服气地耸耸肩：“比我小两岁的人能画，我也能画。”
“哈哈哈，好，有志气！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其实不是你不行，”老让将双手放在小约翰的肩头，认真地说：“而是，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完成！我要你去管理织梦，我要你接替我打造一个织梦的国度。”
小约翰的眼圈湿了，他谈到身体被父亲的鼓励拥抱着，那么温暖，那么安宁。无论有多难，他都不应该畏惧，父亲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了织梦，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呢？
小约翰慢慢走到乌龙的设计台前，放大镜下放着一个水滴形状的耳环，耳环的中间的梦篆被放大投影到刻录机的扫描仪上，这是一个圆形的光圈，边缘是向内开放的金色花瓣，然后是向着圆心渐渐变浅的蓝色海域，一直抵达圆心后又由内向外散发出火焰。
“这是什么？是新的梦盘设计吗？”小约翰警觉起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乌龙问道。
面对小约翰的疑问，乌龙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茉莉耳环上的梦篆，可是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小约翰呢？
乌龙的犹豫加剧了小约翰的怀疑，他忽然记起，早上从墓地下山时遇到的那个人正是乌龙。
怎么会这么巧？在墓地遇到，在停工的厂房又遇到，这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