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听见 “文如其人” 的说法,我想,真是这样吗?
陆游。陆游和唐婉本是恩爱夫妻,却被母亲强逼着休妻,各自另娶再嫁。多年以后两人偶然重逢,陆游感慨万千,写下了著名的《钗头凤 红酥手》,“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人都同情陆游萧索落寞的愁绪,我却觉得他推卸责任到 “东风恶” (陆母)身上的说辞,好像很有妈宝男之嫌呢。陆游以抗金爱国诗人留名后世,豪言壮语俯拾皆是,但凡把抗金的勇气和决心拿一点出来把自己小家保护好,也不至于造成此等爱情悲剧了。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替古人担忧:)
苏东坡。回忆发妻的《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情意缠绵,字字血泪,全词出语如话家常,回忆,梦境和现实交织全篇,是悼亡作里的千古绝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但是,长情深情之人,亦薄情。冯梦龙的《情史类略》里记载,当年苏东坡被贬黄州时,有个来送行的人看中了侍妾春娘,想用白马交换,苏东坡同意了。理由牵强荒唐,“只为山行多险阻,故将红粉换追风”。
鲁迅。文学家,思想家。日常生活里的鲁迅固执,自苦,近于苦行僧。比方说,鲁迅不戴手套,不围围巾,原因很简单,“从小就没戴过围巾手套,不习惯”。鲁迅也不游公园,住在上海十年,连家附近的虹口公园也没去过。萧红在 《回忆鲁迅先生》里说,“鲁迅先生的休息,不听留声机,不出去散步,也不倒在床上睡觉,鲁迅先生自己说,‘坐在椅子上翻一翻书就是休息了’”。鲁迅对常人追求的生活享受几乎是排斥态度,关注更多的人性和国民性。那么我的疑问是,孰先孰后。是因为洞悉,所以无兴趣?还是因为无兴趣,所以多了时间观察思考?又或者说到底,太过看透的人生是无趣味的?!
张爱玲,才女,宅女。她丰富的内心世界和敏锐的洞察力让人不敢对视,害怕像在透视镜下那样无处遁形。比如我,就算有机会结交张爱玲,只怕也会选择远观不愿近距离接触自暴其短。不过,这也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张爱玲生前并不热衷和中国人交往,她的毕生知己是印度女友炎樱。我猜,中国人际关系中某些绕不开的套路模式,在和文化背景差异的朋友(炎樱)交往时,张爱玲可以选择沉默或回避。语言和文化的隔膜,在朋友交往中好像护城河便于划江而治。
萧红,现当代女作家里唯一可以和张爱玲比肩的有才情者。萧红观察力惊人,并能毫不费力把所得所感付诸文字,入木三分。她的自传体小说《呼兰河传》凄美动人,描写童年回忆无出其右者。用白描手法写的《回忆鲁迅先生》,从日常生活的独特视角还原了一个真实的鲁迅。可惜一生时运不济,颠沛流离,贫病交加,三十一岁就客死他乡。临终自比曹雪芹,“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典型的天妒红颜,叹息。
三毛。三毛以文名世,我的看法稍有不同。我觉得三毛更是一个生活家,一个人生体验家,她的文字不过是她的生活记录,是她经历的衍生品。三毛爱好广泛,反应敏捷,语言和社交能力超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她都能以同情同理心处之,不卑不亢。三毛往别人所不敢往 (撒哈拉,南美),试别人所不敢试 (到沙漠沼泽地里找化石,几乎送命),尝别人所不敢尝 (骆驼肉,还有沾了二三十个撒哈拉威人口水的羊肉骨头)。别的作家是为写而写,最多有感而发,在三毛,更是一种生活记录,好像日记,好像博客。如果在日常生活中跟三毛交往对话,应该非常有趣,她的生活智慧和表达能力都是第一流的。对了,三毛的声音也非常好听,有一种吸引人的磁性和魅力。换到现在,三毛绝对是现象级网红。
顾城,所谓的 “童话诗人”,其实就是一个拒绝长大的孩子,自我为中心,离不开旁人的配合和照顾。他最被广为传诵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固然巧思有一定深度,但其中的民族自豪感也颇值得推敲。《龙的传人》的 “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 已经被批判有文化种族主义之嫌了,何以顾城的 “黑眼睛” 至今还在神坛不倒?
说到现代诗歌,我还有一个招骂的看法。有古典诗歌珠玉在前,我觉得中国现代诗歌不叫诗,分行散文而已。才女如张爱玲,她沾沾自喜写出来的的诗我也欣赏不了。不过,世界上的事,包括诗,“没有更雷,只有最雷”。几年前偶然看到贾浅浅的 “诗作”,我瞬间石化。这位贾浅浅,在她一连串头衔里,不算大学副教授之类,最耀眼的还数 “中国作协副主席、当代作家贾平凹之女”。捏着鼻子读了她的几首所谓 “诗作” ,跟《围城》里方鸿渐读了 “诗人” 曹元朗以后的反应有一比,“简直不知所云,而且他并不是老实安分的不通,他是仗势欺人,有恃无恐的不通,不通的来头大”。别的文人作家,最多是文如其 “人”,“贾浅浅” 则文如其 “名”,“假作真时真亦假,浅作深时深亦浅”,这是我等投胎技术不过关凡夫俗子望尘莫及的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