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丨陈小春:变性女儿还是父母的好儿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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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丨陈小春:变性女儿还是父母的好儿子么?

作者简介

 

        陈小春,1979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经济学系,1983年毕业分配到人民大学第一分校任教。1987年留学美国,毕业于西洛杉矶太平洋大学,国际贸易硕士。先后就职于硅谷500强公司:惠普、斯科、希捷等。主要从事商业会计、财务分析、内部审计和内部调查工作。

 

原题

挚  爱  儿  女

——变性爱不变

 

 

作者:陈小春

 

 

变性人特指对自己出生时性别相反的认可,比如出生时是女却认为自己是男的,反之出生时是男却认为是女。有些人通过变性手术在器官上完成心理上的认可。

 

变性人曾经像同性恋一样被认为是“精神病”,美国自十七世纪初变性人一直存在,经历了许多黑暗,悲惨,受歧视,残酷打压甚至被残杀的年代。2018年6月 《今日美国》刊登的消息指出:变性者不再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疾病。

 

在生活里我遇到过两个变性人士,一位是十几年前公司里一位男性变成女性的信息部工程师,记得她的办公桌前放着一个优雅的屏风,这在公司里很少见。一位同事悄悄地告诉我由于她的特殊身份,为了避免走过的人对她探头探脑,公司特批竖起这个屏风。她叫詹妮弗,白人,长发飘逸,身材中等窈窕,走路时目不斜视,喜欢穿红色裙子和高跟红皮鞋,偶然看到她大骨架的双手比一般女性宽大,表现出明显的男性化。有个周末我在戏院看到她和一位挺拔的男士恩爱地挽手走路,她非常淑女美丽。

 

另外一位变性人,是我这个故事的主要人物。

 

1. 小奕,那个美丽的女孩

 

二十一年前,我朋友尤新佳和她老公杰克的爱情结晶小奕来到这个世界,那是一个有着红扑扑脸蛋,黑溜溜大眼睛,长长卷曲睫毛的混血女洋娃娃,她一笑一哭牵动着满头卷发飘动,汇集了中国母亲和白人父亲所有优点还不够,再神奇自主地添加了更多的美丽色彩,父母对这个娃娃痛爱不已,带着她走到任何地方都会吸引着大家的眼神。

 

Image童年小奕

 

许多朋友建议新佳让孩子做广告模特,上迪士尼电视节目,杰克反对,女儿也拒绝配合,无奈新佳只是在带孩子回中国探亲时到当地的照相馆拍照,每次都收到一箩筐的惊叹赞美,一年又一年那里的摄影师和化妆师都和这对母女成为老朋友了。

 

2. 父母:尤新佳和杰克

 

尤新佳1960年代初期出生,成长于书香门第,获得武汉大学英文硕士,1986年深圳大学任教,1991年自费来到美国留学,毕业于北亚利桑那大学英语和信息系统双学硕士,在大公司从程序工程师开始做到信息部资深副总经理职位。

 

杰克是英格兰和爱尔兰后裔,美国东部出生长大,经历自己父母离异生活流离颠簸,参加美国空军,退役后和新佳相识相爱在北亚利桑那大学,创建过自己的计算机系统公司,以高级系统工程师身份就职高科技公司。

 

杰克在和新佳结婚前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孩子们分别由他们的母亲抚养,新佳本来担心杰克不再想要小孩了,没想到杰克热情地接受新佳希望做母亲的心愿,并保证他一定会尽职地共同抚育他们的孩子。

 

新佳怀孕时梦见一个十岁的男孩叫她“妈妈”,一些朋友和同事也猜测她妊娠症状像怀了男孩,杰克兴奋地计划着如何给儿子做模型船,带儿子钓鱼。当小奕的苹果脸,高鼻梁,大眼睛和美丽女儿的小脸呈现在杰克面前,他激动地凝视了好久,然后松口气说:这下不用急着造船啦。

 

3. 小奕的青春期

 

美国青少年是指年龄十三至十九岁的孩子(teen:thirteen – nineteen), 这个阶段由于生长发育荷尔蒙激素变化引起的各种身体和情绪的变化,导致情绪波动,超然和需要主张自己的独立性,青少年渴望自由自在,独立支配自己的一切,却由于各方面包括经济的法律上的限制,形成彷徨,困惑,激动和愤怒的心理,一方面希望得到父母的关注,理解和支持,另一方面想挣脱父母的说教管理和限制,形成一个反叛关系,有些青少年涉及吸毒和酒精问题,在学校表现不佳,抑郁沮丧,甚至自残自杀,面对青少年孩子的父母们都有着不同的辛苦经历。

 

小奕小学是“天才班”的学生,品学兼优样样出色,只是一直不像女孩子那样喜欢的洋娃娃和漂亮裙子,每次圣诞节选择礼物都是火车,恐龙之类男孩子的玩具。

 

小奕的学习成绩从六年级 (十一岁)开始滑坡,老师抱怨她上课没精打采,不专心听讲也不积极参与课堂活动,和老师对话时眼睛不看老师,左顾右盼的不回答问题。到了七年级时情况更严重,老师怀疑小奕有多动症,建议杰克和新佳带她到医院检查。 做父母的哪里敢耽搁啊,花大时间跑医院做各项检查:抑郁症,精神分裂症,封闭症等等,结果出来一切正常。

 

到了七年级(十二岁)小奕发现了“角色扮演”娱乐活动,这是服装戏剧中一种表演艺术,参与者选择穿着服装和时尚配饰来代表一个特定的角色,小奕对自己的性倾向有新奇的发现,她告诉新佳:“妈妈,我是双性人”(是女也是男),新佳听了没太当回事,猜想是孩子青春期荷尔蒙变化引起的胡思乱想,可是小奕似乎很认真地在网络上搜素相关的心细,时而拿出一些具体的例子和新佳讨论她原本应该是男孩的想法,衣着上日趋男性化。

 

在升高中前那个暑假结束的前一天,小奕突然就把一头波浪长发齐齐地剪成只有两分长的男孩头,穿上男孩们喜欢的短裤和深色套头衫,乍一看像个英俊的男孩子。新佳不清楚她的意向,以为她自己剪头出了故障,还带她到美发店请美发师修正,无奈头发剪得太短,唯有给她买了一个漂亮的假发,戴两个星期再说。小奕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却只戴了假发一天就扔到一边不戴了。

 

这一年,新佳带小奕去照相馆拍照,小奕第一次拒绝穿公主服装,执意要穿自己带的短打扮行头,经管化妆师给她画个公主妆,可照片出来时却像个旧社会打杂的傻小子,新佳考虑到孩子青春反叛阶段,只得把不满意放在心底。

 

高中期间,突然有一天小奕在家里宣布:我要变成男的,我的心态是男的,我的愿望是男的,我对于自己拥有女性的身体无法忍受。

 

新佳和杰克感到震惊,却表现出淡漠的态度,一方面他们希望是女儿青春期情绪波动的胡思乱想,或许过些年女儿成熟情绪稳定了,自己都会笑话这个宣言;另一方面他们耐心地告诫女儿十八岁前,没有父母的同意,变性是不可能的。

 

我是在朋友家的聚会时见到小奕的,那天我走进客厅见到先到的尤新佳和她女儿小奕,一眼扫去被小奕的美貌震惊:椭圆脸上弯弯的浓眉下是一双令人迷人如醉的大眼睛,钻石般的牟子在长睫毛下忽隐忽现,高鼻梁下丰满性感的嘴,留着短发的小奕专心地在一个大本子上勾画着什么,上身随意的黑色便装衫下是黑色牛仔裤,显得过于素暗,猜想如果她穿上鲜艳的裙子,定是一个耀眼的美女。

 

妈妈提醒她问好,她抬起头淡淡地打了招呼,随即又埋头画画。

 

其他朋友陆续来到,大家围坐在厨房包馄饨,我夸奖十七岁的小奕还那么乖乖地陪母亲聚会,我的儿子们从十五岁起就不客气地说大人的聚会无聊。新佳笑笑地说:她除了对于建议她多穿些漂亮的女孩子的服装持拒绝态度,其他的事都挺乖的。

 

那个晚上大家吃的很尽兴,小奕吃得小心翼翼,不参与大家的对话,第一个退席回到她在客厅继续画画。新佳一吃完就急忙起身告辞,说不想小奕等待太久。

 

4. 十八岁的小奕和变性决心

 

跨性别美国人的平等权利在美国已经很长时间了,“评价医疗法案” (ACA)包括细则禁止基于任何理由歧视接受联邦财政援助的“健康计划或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被保险的变性人现在可以负担得起获得所需的任何医疗。变性不仅是手术花费问题,还有许多其它的具体要求。

 

小奕是个聪明有心的孩子,当她对自己的性倾向从迷惑,怀疑到肯定后,就认真地在网上查询相关资料, 例如:对于变性实行的一系列手术(乳房切除,性腺切除)前,需要有来自合格心理健康专业人员和合格精神卫生专业人员的推荐信,为此对于变性者需要接受心理专家一定时间的心理辅导,证明变性者对于性别的不安有持久的良好记录,能够做出充分知情的决定并同意接受治疗;对于低于十八岁的成员,完成一年的睾酮和激素治疗,十二个月的性别角色与他们的性别认同(现实生活经历)一致;如果变性者存在严重的医疗和心理健康问题,则必须对其进行合理控制。

 

在美国十八岁是标志成年的年龄,可以投票选举,以个人名义开设银行账户,担任陪审义务,纹身,参军, 抽烟和喝酒(但不可以购买直到满二十一岁)……也可以自己去变性。

 

小奕十八岁生日一到就坚定地向新佳和杰克宣布,她变性的决定马上要付诸于行动了,希望爸爸妈妈理解和支持,新佳和杰克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讨论这个状况,不解、自责、惊诧、羞愤、痛苦。突然有一天这对优秀的父母热切地凝视着双方说: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呐?小奕永远是我们的孩子,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我们爱她或者他的心永远不会改变,爱是包容,理解和支持,我们为什么要花时间考虑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小奕的身心意愿呐?变性本身已经不是被社会许多人接受,如果作为父母我们再不支持,小奕该多么的痛苦啊,无论小奕是女儿还是儿子,我们的爱是永远不变,我们一直诚挚地爱着我们的女儿小奕,今后我们给儿子小奕更多更深的爱。

 

变性是一个繁琐且痛苦的过程。小奕首先要接受一系列测验:

 

第一关是通过营养师的鉴定。营养师给她制定了每天必须摄取的营养表,并且每两周去验一次血,表明小奕饮食正常,营养充分,才能进入下一个疗程。在这头三个月里,小奕学会了自己做饭,拒绝让新佳帮忙。

 

通过营养师检验合格后,第二关是心理测验。小奕必须每周到三十英里外的一个城市参加学习班。那时小奕已经有驾驶执照,所有也很独立地自己开车去了。

 

每两周的验血继续进行,新佳回想到小奕小时候多么怕打针,现在常常要抽血,心痛不已。小奕却淡淡地说:习惯了。

 

加完三个月的学习班,有一天,小奕很兴奋地宣布:我通过了!医生说我是典型的变性候选人!爸爸妈妈却不知是喜还是忧。

 

下一步就是开始注射睾酮(testosterone),每周定时注射一次,要注射多久?一辈子。从那天开始,小奕就学会自己给自己扎针,每到星期五,她从早上就开始紧张,有时一个人躲在房里哭,因为怎么都扎不下去,新佳提议帮忙,小奕果断地拒绝,实在不行时打电话叫女朋友过来帮助和陪伴。

 

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一天新佳给小奕打电话,突然发现她的声音变了,电话里俨然是个男孩子。

 

5. 二十一岁的小奕和变性手术

 

在美国二十一岁是进一步完善作为成年人的标志,可以合法买酒,可以合法在赌场赌博,并且在社会上被认为不再依赖父母,自己独立工作和生活。而这一年等待新佳和杰克的是小奕义无反顾要通过手术彻底变成男孩子的一年。

 

关于手术费用,小奕曾经通过仔细的研究和调查,了解到至少需要一万至两万五美金,她不想给新佳和杰克造成庞大的财务负担,提出等自己挣了钱再说。但是在她二十一岁生日的前一个月,她突然告诉新佳她的最新发现:医生说变性手术是由医疗保险全包的。

 

事实上不是全美国的医疗保险自动支付变性手术,各州和联邦机构有不同的医疗保险福利对变性手术经济支援的具体规定,有些医疗保险提供全额手术支持,有些只是提供激素辅助治疗支持,加州是相对开放自由的州,许多大型医疗保险提供对变性手术的全部开销支持,新佳工作的公司对雇员提供的医疗保险恰巧属于这种。

 

新佳和杰克一方面感谢美国对人的平等性的尊重和完善的医疗制度,另一方面也终于明白:不论自己心理有无准备,孩子的选择也会排山倒海地冲到面前。

 

在一个充满明媚阳光的早晨,由妈妈新佳陪同去医院做乳房拆除手术,一路上小奕闭眼沉睡,猜想她可能经历了一个难眠之夜,新佳不时侧头短暂地凝视一眼小奕迷人的长睫毛,想着手术完成后女儿即将变成儿子而百感交集。

 

到了医院找到手术室大厅,里面早已坐满各种手术的病人和他们的陪同家属。前台护士小姐告诉新佳她们到得太早了,有些表格需要填写,同时会通知主刀手术方医生看看手术是否可以提前。

 

小奕的乳房切除手术是将乳房皮下非肌肉组织全部拿掉,然后切除多余的皮肤,把乳晕去掉一圈变得男性化。听护士对医生的称呼,新佳猜想可能是中国人医生,内心希望医生手术经验足,手法高超,对小奕温柔些,重要的是手术成功。

 

离手术时间一个小时前,小奕和新佳被招呼到手术准备室,小奕更换了病人穿的袍子,被安置在一个有轱辘的床上。护士开始为她扎上吊针并用胶布固定在胳膊上,以便于输入手术前后需要的生理盐水、镇静剂和其他药物。新佳握着小奕的手,凝视着她美丽的大眼睛问:“怕吗?”小奕微笑着摇摇头说:“不怕。”

 

又过了半小时,一个胖胖的男护士到小奕的床头说:你好,我是你的麻醉师。然后侧身对其他护士说:我正在为这位先生做手术前准备工作。新佳第一次听到小奕被称呼为“先生”,心理上有点震惊和怪怪的感觉,突然意识到这个手术后自己美丽的女儿将一去不复返,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英俊的儿子。新佳的心在狂跳,百感交集,忧喜参半。

 

“手术时间到了!”随着护士的喊声,新佳和小奕互相紧握着手对视着,彼此双眼噙满泪水,然后紧紧拥抱,新佳努力微笑着,小奕努力挥挥手,便消失在手术室关上的门后。

 

五个小时过去了,终于新佳听到护士叫了她的名字,快步走进恢复室,看到小奕半躺在床上吃冰棍。新佳问:宝贝,感觉怎样? 小奕眉头皱了一下挣扎着回答:没事。

 

新接班的白人女护士走进来说:医生忘了下止痛药。 新佳听了有些慌乱地说:拜托去找到医生啊,小奕有些痛呐。

 

二十分钟后终于联系上医生得到止痛药,新佳冲进药房取了药奔回恢复室给小奕服下。不久小奕的情绪似乎好多了,新佳想起否则小奕会被伤口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感觉,就后怕不已。

 

又过了一个小时,护士宣布小奕可以出院了,嘱咐新佳去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她会把小奕用轮椅送到那里(这是医院的规定)。新佳突然地潸然泪下,她意识到这个曾经被紧紧地怀抱的乖乖女突然地像一棵即将成才的大树,以一个英武坚强的男儿意志走向他的未来人生,他让自己体会到人生中最重要的:不是美貌、财富、荣耀,而是爱、信任、支持、温暖和家庭。

 

6. 变性者的社会压力

 

“变性人”这个词以及它的现代定义是在二十世纪后才开始使用,据有关记载美国至少有七十万变性人,约占总人口的0.3%,事实上变性人在整个有记载的历史中存在于每种文化。

 

虽然变性人的知名度在流行文化和日常生活中日益增加,但一直面临着严重的歧视、耻辱和不平等对待的情况。

 

美国联邦政府的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EEOC)和教育部已经采取措施,将变性人纳入现有的非歧视保护措施。根据人权运动2014年的州平等方面数据显示,只有十八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禁止对变性人的就业和住房歧视,十七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禁止在公共场所对变性人的歧视,只有十五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禁止对变性人在教育中的歧视。

 

由于许多地方缺乏法律保护导致变性人事业受阻,收入低下(年收入低于1万美元)。对有色人种变性人的歧视更加严重,在社会调查时34%的黑人和28%的拉丁裔受访者表示,他们年收入低于1万美元。

 

一个多世纪以来把变性人称为神经病的情况,近年来在美国有很大改善和逐渐消失,但是变性人争取社会认知和接受,平等权利依然是一个漫长的道路。

 

 新佳和杰克是开明的父母,他们勇敢地面对亲朋好友和社区人士的诧异、责怪,流言蜚语,偏见和歧视,坚定地站在小奕的身后做孩子坚强的后盾。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变化,唯有他们对小奕的挚情挚爱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这个世界因为有平等、自由和爱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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