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我经常梦魇,尤其在青少年时,长大后情形好转,似乎很少了,不知为何。做恶梦的原因我大体知道,也许是身体虚弱时,也许是睡中受了凉。梦魇则多在平日健康时。关于梦魇我有一些科学常识,知道是睡时正好压迫了身体的哪一部分。我自己总结经验是入睡时手恰巧放在了心脏部位压迫了心脏。最近的一次梦魇确是这样的,我彻底醒来发觉手握拳抵在胸口。但这不足以给我十足合理的解释。我梦魇时的大体情状是,刚刚入睡不久听到耳边有人不停地讲话,努力睁开眼看到有人影在身边,甚至会感到被碰触,心下恐惧害怕,挣扎着想完全醒来却不能,似醒非醒中知道自己还在原处,心下明白是又魇着了。赶紧高声念阿弥陀佛,并且裹紧被子,冀望陷入深睡来赶走魇症。
少年时深刻记忆的有几次。一次是中午放学回家坐在桌边写作业就被魇住了。那是一个秋天的正午,我和表兄弟们围坐在炕桌边,他们在吆五喝六地下棋,我写着作业。突然他们都变成了凶神恶煞,拧住我的胳膊对着我狞笑。我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容不得半点侮辱,奋力挣扎反抗,似乎终于清醒了一瞬,明白我原来趴在桌边盹着梦魇了。见表兄弟们好好的在下着他们的棋,才又放心地睡了。
另一次算起来应该是大表嫂难产过世的第二年。正月初六,我们一家去大姑姑家过节。那天午后天气阴沉欲雪,母亲和姑姑在南下房炸糕包饺子,我有些困便独自跑到上房歇午觉。睡着睡着忽然觉得全身发冷,我直觉炕边我的头前大表嫂站着,我害怕地一动不能动。我分明隐隐听到姑姑和母亲的说话声,甚至能看到下房的灯光和人影,然而东上房里黑黢黢的,只有我一个人躺着。而表嫂站着,静静地,轻声叹息着。我在心里默思:我睡的屋子是她以前的婚房,她和我交好,她看到我睡在她的房里,是否有话和我说,还是她感慨万千呢?屋子里这样阴暗,快到晚餐的时间了吧。我盼望着三表弟能来,他来叫我吃饭,顺便大声取笑我懒。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我躺得僵住了,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暴喝,”表姐,你都睡多久了?还睡!快起来!“我突然真正清醒过来,灯光明晃晃地刺眼,我怔怔坐起来,半天不能说话。
再一次是个初春的早晨,我在家里的西厢睡回笼觉,入睡着时看了一眼窗外,二嫂在正屋的檐下梳着她的黑黑的长发,我闭上眼睡去。朦胧中有人不停絮叨,又忽然近到我的身前,我吓得努力睁开眼,依稀看见二嫂依旧在檐下梳着她的黑黑的长发,我得了一些安慰,继续睡,却仍然睡得不踏实,做的梦里一团漆黑,有二嫂诡异的眼睛,她的漂亮的黑发也变得可怖了。
还有一次特别的,是我在病中。我已长大成人,和未来的婆婆相约去逛街,她一早离家先去了美术馆上绘画课,不巧我突然发起了高烧。那时候没有手机,外子只好出去知会。他刚一离开,我就感觉有人在床角坐下来,厚厚的席梦思床都塌了下去。我心里立刻知道是谁了。外子出去时锁门时的撞击声犹在耳边,我烧得迷迷糊糊的,但心里却明镜似的。依旧是我躺着,他坐着。我有些害怕,和表嫂的情形一样,我知道外子出去一时半刻不能回来。家里还有谁呢?没有人。我忽然想到了小乖,那只小狗,于是我急切地呼唤着小狗,艰难地叫着,禁锢的感觉逐渐消除去了。我彻底清醒过来,家里空无一人,我浑身湿淋淋的,摸摸自己,额头冰冰凉,烧似乎退了。
梦魇时一般是我睡多余的觉时,可以算作上天对我懒惰的惩罚,我自己没有异议和抱怨,反而欣然受之。毕竟梦魇的奇妙和恐怖之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