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年我与琴南的单独见面仅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我从没有机会去真正了解他,见他的真面目。我知道这一生也不会有。


 

家珍像许多年前一样明媚,她到了哪里哪里就一片春光。她以前就是文学系的名人。

 

我们读泰戈尔,家珍读茨维塔耶娃,她甚至兴冲冲拿来茨维塔耶娃的诗集,当着全班人的面读,


 

“ 我知道,我将死在霞光中!早霞或晚霞,

 与其中之一同时死,——无法预先决定!

 唉,多么希望,让生命的火炬能熄灭两次!

 在晚霞中熄灭,很快呀,又在早霞中熄灭!

 

 踩着舞步走过大地!——天空的女儿!

 穿着缀满玫瑰的裙子!毫发无损!

 我知道,我将死在霞光中!——上帝

 不会对我天鹅的灵魂派送凶险的夜晚!

 

 温柔的手移开尚未亲吻过的十字架,

 为着最后的问候奔向宽宏的天空。

 霞光的透孔——与回报笑容的切口……

 直到咽气之前,我依然是一个诗人!”

 

“ 脉管里注满了阳光——而不是血液——

 在一只深棕色的手臂中。

 我独自一人,对自己的灵魂,

 满怀着巨大的爱情

 

 我等待着螽斯,从一数到一百,

 折断一根草茎,噬咬着……

 如此强烈、如此普通地感受生命的短暂,

 多么地奇异,——我的生命。”

 

我们叫她爱神,霞光诗人。

 

我们念韩愈的榴花诗,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

 

家珍念鲁米的,

 

"在春天,来到果园。

在石榴花中,有光明,

美酒,心上人。

如果你不来,这些就无关紧要。

如果你能来,这些就无关紧要。

 

我们又叫她石榴花女郎。

 

“我迎面走来一位女郎。女郎,艳丽的女郎,宛如盛绽的海棠,宛如乍放的霞光,从我的面前经过,耀亮了我晦暗的心房。”

 

有人写了情书赞美她。家珍大声念完得意笑出声。她拒绝了这位诗人。她不回应任何同学,不接受他们的鲜花和诗篇。

 

琴南是阖家最没文化的一个,却又是最像书生的。他风采卓然,难怪小姐们都爱他。家珍是最果敢勇决的一个。家明对爸爸说。琴南是有些奇异。家里父母姐姐都是教员,按理说他也该去好好念书,却泥手泥脚做了花工,这倒是奇怪得很。妈妈说。

 

他们背着我私下议论。

 

爸爸将家珍荐给高师做了助教。和爸爸家明不同的系。家明刚转了正教授。家明以前念的哲学系,是爸爸的得意门生,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做尼采研究,翻译尼采的著作。

 

家珍租了房子搬去南城自立了门户住。她对众人介绍琴南,这是我家的长工。她爱说玩笑话,最爱取笑家明。我们坐在一起吃樱桃,她笑着说家明,我哥哥爱吃樱桃,他爱的不是樱桃的味,而是樱桃长的样子,像两颗穿在一起滴血的心。

 

我和家珍这么要好。我们像双生子一样长大,灵魂是连体儿。

 

她去追求琴南。并且和他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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