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二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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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路上沿着狭窄的乡间土路,看着路两旁秋收过后空旷的田野,我们几个小伙伴说说笑笑地走着。拐弯到达村西口,我惊奇地发现二叔正倚在一个麦垛下,灿烂的夕阳照着麦垛也照着他,他已有几分醉意,白色的衬衫上印着几块已经干透的血迹,腰里还别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菜刀如此光亮,肯定没有吃过人肉,那他身上的血一定是被别人打出来的。

在那一瞬间他的形象在我心中矮了半截,他腰里虽然别着油光铮亮的菜刀,却不敢握在手里砍别人。他正眯缝着眼睛对着远方,不知道是在欣赏夕照还是在遐想,亦或是总结这一天在集市上打架斗殴的得与失。

看了他那明晃晃的菜刀,我的小伙伴们心里寒光四射,本能地加快脚步。我也许是察觉到了他身体里暗藏的怂气,不再胆怯,走到他面前说,二叔,怎么不回家吃晚饭,是不是又在集上吃猪头肉吃撑了?他睁开眼睛气呼呼地说,小屁孩,我喜欢吃的菜多着呢,何止猪头肉,鲍鱼咱也不稀罕。我好奇地问,啥是鲍鱼?

滚滚滚,别耽误我休息,我明天还有一场血拼。

我撇下他去急急追赶我的同伴们。

二叔已经从东北来山东快一年了。当初在东北打架斗殴,被关了一年,我父亲心疼这个堂弟,每每谈起这个堂弟,就长吁短叹,但也毫无办法,距离太远什么忙也帮不上。父亲与他大爷感情比较深厚,看不得堂弟走邪路,于是在他出狱之前几个月就开始卖猪卖羊卖粮食,筹钱等他出狱时把他接到山东来,希望他在山东改邪归正,做点体面的事情,比如开一个摩托车修理店,或者开一个小卖店都比在东北打架斗殴吹牛强。

几个月后,父亲凑够了盘缠,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将这个刚刚出狱的、父亲常常在家念叨的表弟接了回来,我们称他为二叔,在我们小孩子眼里,二叔长得高大威猛,脸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他一瞪眼就令人不寒而栗。有一次我问他这个伤疤的来历,他说他跟人去大兴安岭伐木头,遭到一头熊的袭击,被熊抓伤了,但熊也没占便宜,被他一拳打死了。啊,我立即对他崇拜起来,因为我刚刚看过《水浒传》武松打虎那一集,觉得他和武松一样英雄,从此我与同学发生矛盾或者受到欺负,就嚣张地恐吓他们,让我二叔来替我报仇,他打死过熊。这一招还挺管用。

我越来越崇拜二叔,二叔是武松似的英雄。

我父亲对二叔说,从此咱就开始攒钱,攒够了你就去县城开个摩托车修理部,你手巧,又懂维修,对你来说养家糊口再娶一个老婆不难。说起二叔的老婆,是被他吓跑的,一次酒后两人吵架,拿起汽油浇了她一身,拿起火机就要点燃,是他妈给他跪下求他才没有摁下打火机的阀门,受到惊吓的二婶第二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叔挺着胸脯说,我绝对能办到哥,咱兄弟不能落在别人后面。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二叔不喜欢去厂里上班,更不愿下地干活,唯一的爱好就是赶集,在集市上结交了一帮兄弟,那些兄弟们的脸上也像他似的有伤疤,没有伤疤的脊背上肯定有,他们在集市上临时搭起帐篷的小饭店里喝酒划拳争强斗狠,偶尔潦倒一个姑娘就急急地奔向集市外面的那一片树林。

父亲看他这样不成器,在一次吃饭的时候终于爆发了,你怎么跟成昆混上了,他整天偷鸡摸狗晚上还爱听人家墙根,还有那个振宇,手脚也不干净,成天在集市上晃荡,这些人躲都躲不及,你怎么还跟人家如胶似漆,你这不是丢咱家的人么?半年多了,你一次次向我要钱,然后去集市上潇洒,攒不够钱你永远开不起摩托车维修部。父亲气得手打哆嗦,手中酒杯晃荡得厉害,有几滴溢出了杯外。

二叔面对父亲突然的暴怒,起先也受了一吓,但接着就为自己辩护,说我结交的朋友可不止两位,我来了快一年了,在集市上结交的好朋友数都数不过来,你怎么不说我那些正直好心的朋友呢?再说,我这样就是为了发展人脉,你想想现在买摩托车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我多结交一个人,将来在我店里修车的人就会多一个,趁着店还没有开起来,认识的人越多越好。但我父亲不认同他这种做法,最后也不知道是手抖得厉害,还是因为气愤而发泄,将一只碗摔得稀碎。两人从此也就有了怨恨。

二叔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衬衫斜倚在麦垛根前的事情是与我父亲在感情上产生罅隙之后的几星期发生的。二叔再次开口要钱的时候,父亲很坚决地拒绝了他,说我不会再给你钱,你去附近工厂去打工,并且每月将你的工资交给我三分之二,我自己也攒钱,直到将维修店开起来。二叔很愤恨,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暂时去工厂上班,才干了两天他就甩手不干了,说那不是人干的活,一天要干十二小时,就是牲口也受不了,二叔不愿做一个受人剥削的牲口,于是又回到了集市上他那些狐朋狗友身边。

看来这摩托车维修店很难开起来了,父亲对二叔有些绝望。父亲千里迢迢将他接回老家,希望他换个环境,在老家有一番作为,告别过去那种打架斗殴的日子。二叔呢,虽然换了一个地方,日子过得仍如东北一样,而且很有可能养成扒手的恶习。父亲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谁家出了一个小偷,这是在乡间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事情。

父亲连续拒绝他几次要钱的请求,这竟然让二叔恼羞成怒,他说,你可以不给我钱,但是你不能鄙视我。我的朋友遍天下,后天我生日,你看看到时会有多少正直善良的朋友来给我庆生。只是他们来了我没钱招待他们,父亲不仅没有拒绝,反而说,让你的朋友都来,咱摆上几桌,我看看都是什么货色。

二叔生日那天家里热闹非凡,他在集市上结交的朋友源源不断地从十里八乡赶来,最先到来的是成昆和振宇,有开摩托车来的,也有骑自行车来的,父亲在邻村菜馆订的菜,满满摆了五大桌。刚坐下就嚷嚷着要烟要酒,一时院子里热闹非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在办红白喜事。很多人直接喝倒了,露出虎背熊腰上的纹身,有些喝得东倒西歪,转个身就撒尿,清醒一些的人都要装一袋堆在院子一隅刚收获的花生带走。二叔有些得意地对父亲说,看看吧,这都是人脉,将来财源广进的基础。

父亲站在门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青筋暴露。翌日就有人对父亲开玩笑说,你家昨天把全县的地痞流氓和小偷都召集来了,如果公安来了可以一窝端。父亲无言以对,只是苦笑。

父亲对洋洋得意的二叔说,我有一个主意,你的维修店马上就可以开张大吉。二叔不解地说说,你凑够钱了?父亲说没有,既然你有这么多好朋友,你可以开口向他们每人借一些,拿到借的钱不就可以开张了?二叔说好主意。父亲继续说,如果你借不到,那我攒的钱可以给你,当你回东北的盘缠。二叔说,大哥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仅靠朋友之力我就能把摩托车维修店开得光耀祖宗,这次绝不会花你一分钱。

二叔消失了三天。

三天之后他醉醺醺地回来了,扬起别在腰间的刀要将我父亲劈了,几个叔叔围上来,将他手中的依旧明晃晃亮闪闪的刀夺了下来,拿棉绳将他的手脚捆绑起来,等他酒气消了再解开。

一个清冷的早晨,二叔接过父亲手中的钱,永远消失在了鲁西南我们那个小小的村庄。

多年以后,二叔加了我的微信,我们视频聊天,他说他用的是笔记本电脑,如果有人来检查,就得把笔记本收起来,否则就享受不到低保了。

格利 发表评论于
一叔是一个奇葩人物形象,博主是一名写小说的料。
秦克雨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兵团农工' 的评论 : 谢谢。
秦克雨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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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克雨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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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克雨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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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8皮 发表评论于
写得不错。不论是真实故事还是构思的小说,人物写得很活。
兵团农工 发表评论于
浪子回头金不换,

看来回头的浪子是少之又少因此值钱。呵呵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改不了。
diaozhi 发表评论于
二叔就是聪明:

“如果有人来检查,就得把笔记本收起来,否则就享受不到低保了。”
old-dream 发表评论于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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