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难重重的安乐死

 

安乐死，翻译成英文不是 peaceful and happy death, 而是 euthanasia，意思是当病人身患无法治愈的绝症，并处于极度痛苦之中，可以用一种无痛的方式结束患者的生命，或者让患者进入不可逆转的昏迷状态，最后在昏迷中离世。 

 

死亡这个话题，无人喜欢提及。“生死在天，我们又何必去抢老天爷的工作？”我用这句话去劝说朋友，那时候她得了不治之症，身体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希望马上死去。结果，我被委以重任，去了解安乐死的过程。 

 

其实，我对接受这样的任务，内心是很抗拒的，没有人愿意送另一个人去死，尤其是要好的朋友。我很怕自己从此背上“杀手”的心理包袱，推脱了几次。但是我的朋友非常强势，而且她孤身一人，无人帮她。她又会耍赖，推说自己英文一塌糊涂，非要我助她一死。 

 

多年前，死亡离我们似乎很遥远，我们曾经讨论过安乐死，那时是一个跟我们不相干的话题。俄勒冈州刚通过了《尊严死亡法》，她托我万一她病得一塌糊涂，让我开车带她去俄勒冈结束一生，我吓得连连说，不去不去，你叫出租车吧。她严肃地问我：出租车要多少钱？我慌慌张张地回答：你付不起的话，我来付。 

 

可是，三四年前，她真的被判死刑了，在上海接受痛苦无比却毫无希望的治疗，于是她打算飞到美国来赴死。她的美国通讯地址挂在华盛顿州她姐姐的家，那个州通过了“安乐死”的法律。 

 

因此，我去了华盛顿安乐死的一个网站。一看到这个网站的名字，就有点儿感动：华盛顿州生命终结网站：你的生命，你的死亡，你的选择 （End of Life Washington, Your Life, Your Death, Your Choice)。语言真有魅力，非常简单的几个字，却给人，哪怕是垂死的人，一股力量，让人考虑在生命的最后一程，如何自我做主，维护自我尊严。 

 

我把信息梳理了一下，转达给朋友。首先，选择在华盛顿州安乐死，必须符合以下条件： 

• 1. 华盛顿州居民；
• 2. 18岁或以上； 
• 3. 在提出要求时，有能力做出明智的决定； 
• 4. 患有预期寿命为 6个月或更短的绝症； 
• 5. 能够自行服用药物。 

这最后一条，非常重要。医生不能直接辅助病人自杀，如给病人注射，或帮助病人服药等等，病人必须自己有能力操作。 

 

选择安乐死，根据法律要求，必须经过如下步骤： 

1. 1. 获得医生诊断结果，确认病人得了绝症，预期寿命不超过半年。 

1. 2. 向医生提出明确、正式的要求，使用《尊严死亡法》，并确保这一请求被记录在病人的病历中。 

1. 3. 确定并会见愿意担任协助安乐死的主治（处方）医师 （AP，Attending/ Prescribing Physician). （有些医生可能不愿意协助安乐死，因此必须找到愿意开安乐死处方的医生）。 

1. 4. 确定并会见愿意担任协助安乐死的咨询医师 (CP，Consulting Physician). 由咨询医师验证主治医师的诊断和预期寿命。（这可能也算是 second opinion 吧，确保没有误诊）。 

1. 5. 在与两位医生会见后，填写终止生命药物的书面请求，并将书面请求交给 处方医师。确保病人在签名时有两个人见证。 

1. 6. 申请安乐死，必须经过两次口头申请，两次申请的间隔时间至少是15天。即：在有记录的第一次口头请求后，过了至少 15 天，才能向主治医师提出第二次口头请求。 

1. 7. 这时候，主治（处方）医师会开出处方，病人可以获得终止生命的药物。 

 

网站介绍说：药物一般是地高辛、地西泮、吗啡、阿米替林和苯巴比妥的复合混合物，需要混合在2-4 盎司的液体中，摄入体内。药物的费用约为750美元。 

 

从字面上看，步骤不很复杂，可是具体操作起来，每一步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对重症病人来说，都是难上加难。拿我朋友来说，她虽然有绿卡，可是没有办理华盛顿州的身份证（ID卡），当然，如果她在华州有固定的住所，有缴税的纪录，是可以被承认为华盛顿居民的。试想，一个病人将在半年不到的时间内离世，身体状况十分虚弱，办理身份证，寻找相关文件，对有些人来说，已成了力不从心的大事。 

 

接下来，她需要有医生的诊断书，她是在中国确诊的，到美国来安乐死的话，一定得经过美国医生的复诊。从医生的角度来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宣判病人的死刑，还要预测病人的寿命？这一切，没有众多严格的检查，没有各种病理报告，医生不可能给出诊断。这个美国复诊的过程，且不说时间精力，光是医药费，也是沉重的负担。 

 

物色愿意帮助她安乐死的主治医生和咨询医生，也不那么容易，总不见得一家家诊所去询问，是否愿意接受一个癌症后期的病人，还愿意帮助她安乐死。即便有类似”华盛顿州生命终结“这样的非盈利组织提供帮助，但是联系医生，安排约会，倘若没有他人的帮助，病人自己是难以独立完成的。就算一切顺利，尘埃落定，在提出安乐死的请求之后，还要等待15天，才能提出第二次请求。 

 

我跟朋友权衡了各种可能，发现她根本没有这个精力去安乐死。最终，还是决定把死亡一事留给上天。在我们讨论了安乐死后的八九个月，她自然离世了。这最后几个月的日子，非常难熬，她呼吸吞咽都有困难，每天靠止疼药生存。朋友说，生存的每一天都非常非常痛苦，只想早一点解脱。 

 

目前美国有八个州：俄勒冈州、华盛顿州、蒙大拿州、佛蒙特州、加州、科罗拉多州、夏威夷州、新泽西州和德州通过了尊严死亡的法案，由于这些法案牵涉到医学、法律、道德等众多问题，非常具有争议。 

 

加州的安乐死法律跟华盛顿州的基本一致，从2022年1月1日开始，病人仍然需要三次提出安乐死请求（两次口头，一次书面），但是两次口头请求的间隔时间，从至少15天减到48小时。这一变化也反映了不少病人缺乏足够的时间去等待安乐死。 

 

我跟某人在风景如画的野外散步，大自然的美丽映衬出人类的渺小和生命的短暂，很自然地，我们聊到了生命的终结。

 

如果得了痴呆症，我们都不想给对方和家人带来太多的麻烦，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真不如早一点离去。可是，痴呆症不是绝症，病人可能可以活很多年，估计光这一点，就不能安乐死。再说，病人已经丧失了明智做决定的能力，也丧失了自行服药的能力，更不能安乐死了。我说：那就让我饿死吧。某人说：不成啊，那不是犯了虐待老人罪了吗？无语。 

 

面对葱郁的山岭、从海边蔓延来覆盖在山顶的薄雾，仍旧在灿烂阳光下的养马场，我们互相鼓励，还是别庸人自扰了。人生就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是哪。本来嘛，老天的工作，我们不应该惦记着，还是赶紧享受老天赐给我们的美景和当下吧。

 

祝大家周末快乐！该玩玩，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该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