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球过人不过 |2022-04-14
我有一个相熟的房产中介,是几年前买房认识的。山东大汉,退伍军人,为人非常热情。当时为了帮我买这套房子,活跃度已经让我觉得付这点佣金都有点对不住他了。交易完成后还一直隔三差五张罗着要请我喝酒撸串,也是没谁了。
但其实这几年间彼此并没有再见过。直到上个月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他的微信,告诉我说他带客户在看房时,看见我在路上跑步了。我还在惊讶他的好记忆时,他开始大段大段的指出我跑姿的不足,指导我更优化的跑步姿势。
我心想,这哥们还是一点没变,是个好人。
原来复兴中路上鼎鼎有名的大肠面,每次去除了排队的长龙和一如既往好吃的水准之外,让我赞叹的还有店内收银阿姨的效率。
虽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一间两层老式阁楼,但用餐高峰时店内起码也要同时挤30个人左右。每个人都是先落座后再点单,永远不变的菜单只有大肠,烤麸,辣肉,咸菜四种浇头,算上份量和做法,少说也有上百种排列组合。但那位阿姨没有点单系统,甚至没有纸笔,硬是靠强记,安排每位食客的菜品。这么多年下来,就没听说过有点错单算错钱的时候。
还有一家我经常光顾的点心店,是开在山阴路上的万寿斋。门口帐台的阿姨也早已是熟面孔了。这家老店的特色是小笼,麻酱拌面和三鲜馄饨。但我很爱他们家夏季时候出品的冷馄饨。
有一次也是夏天的时候,我去的时候要点冷馄饨,碰到还是那位阿姨。阿姨让我稍等会,冷馄饨马上就下好捞出来了,我说那不是成热馄饨了。阿姨瞪了我一眼,说侬切古伐,切切看,热的嫑特好切哦。语气像极了自家长辈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辈的嗔怪。然后也没等我同意,一边说一边就帮我下单了。我丝毫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有点亲切。
两位阿姨,一个是上海人,一个不是,但都一样精明,干练,语速极快,讲人情味。
现在外出习惯了叫网约车,习惯了司机不动脑筋的跟着导航不紧不慢,一条道走到黑。有次出街随手拦到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上海老爷叔。一路风驰电掣,遇到高架堵就果断转地面,遇到大道堵就立马抄小路,到达目的地后,我一边付车费,老爷叔一边笑眯眯的问我,阿弟哪能,速度还满意伐?
前些年有次参加大佬饭局。席间说起有位国内知名房企老板,最近刚把总部搬到上海来了。那位老板说现在工作可轻松了,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面试。再也不需要每天应酬各级政府机关,上海当地给的配套扶持政策非常透明高效,言语间颇有后悔早该搬到上海来发展的意味。
时钟再拨回到2010年的11月中旬。那年上海胶州路教师公寓大火,头七那天我去到事发地。现场人潮涌动,自发前来祭奠的市民队伍一直排到了常德路上,但所有人都自觉按秩序排队。有人在队伍中发放着免费的菊花,有人在路中央一路向大楼门口跪拜前进,有一支小型爵士乐队在路旁演奏着纾缓气氛的音乐。我站在人群中默默前行,默默流泪,默默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温度。
大楼门口祭奠中心,除了堆满的鲜花和纪念品外,我看到显眼位置有人放了一条死鱼和一块干瘪的素鸡,下面贴着一段充满愤怒的质问。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有上海市民对本地父母官有如此怨恨。
今年年初有一部电影在上海很火,《爱情神话》。这部原汁原味的沪语电影,全景式的展现了上海人的生活。电影中层出不穷的或许只有上海人才get得到的话术梗,和那些上海人特有的小精明小情调,几乎每次都能引起整个影厅的笑声。我坐在电影院里,完全可以感受到那些笑声里,对这座城市的文化认同和深深迷恋。
上海,一座即使全员核酸也要坚持把迪士尼烟花放完的城市。上海,全国第一个认可各地方绿码,且落地从不需要出示核酸报告的城市。嗯,这是我上个月出差到山东时,和客户聊天讲起我的家乡时的话术。
而现在,我有种莫名其妙的羞愧。虽然细想下,感到羞愧的人不应该是我,可我还是感到羞愧。
从3月底到现在,在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击穿和我一样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人们的底线。不断的有收到外地甚至国外朋友的问候,他们总免不了会问我,网上看到的什么什么事情,是真的吗?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上海?其实我有时候也忍不住要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这是真的吗?这怎么会发生在上海?
负面消息太多的时候,我甚至选择主动将自己和这些新闻屏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心痛沉重,而无奈自救。
这段日子里,我为微博上的上海抗议求助超话泪目过,我与那段音频中泣不成声的居委干部一起哽咽过,今天又把我眼泪震下来的是永康街道的市民求救电话。而所有这些眼泪里,都含着无奈和愤怒。
身边已经陆续有多位朋友家中发生老人快断药买不到药,小朋友急诊遇到困难的情况,甚至还有朋友家中全阳,带着幼儿惶惶度日生怕被强制转运的情况。尽己所能关心帮助之余,免不了会担心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在现在上海的大环境下,已经不是担心了,是害怕。
疫情封控以来,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很多邻居。大家每天一起团购,一起互助。谁家缺肉了,谁家缺菜了,谁家尿布不够了,谁家咖啡断粮了,只要群里招呼一声,总有好心邻居可以及时响应。每天叽叽喳喳间,依稀找回了些以前上海老弄堂的那种邻里氛围。
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一段话,我觉得说的很贴切,用来结尾再合适不过。
“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的周围所有人,都在拼命默默自救,有事也互相帮衬,然后在朋友圈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说实话,政府配不上我们这么优秀的市民。”
“没有死于新冠,却因新冠而死”——念出逝者的名字
上海本轮新冠疫情,从3月份爆发以来持续处于社区传播的高位,每天有超过2万名新增感染者。然而,根据官方公布的数据,截至4月15日,至今只有一例重症,没有一例死亡。4月14日,政府宣布有9例重症,其中8例本来就有严重的其他疾病,但没有死亡病例。
与此同时,许多市民无法获得医疗服务,基本的生活需求得不到保障,因防疫强制措施而死亡的案例也层出不穷。在微博官方推出的“#上海抗疫求助”超话下, 大量需要化疗、透析、配药和看病的上海居民在这里发帖求助。截至4月15日,该超话的阅读量已经达到8亿多次。
本期节目,我们来关注在上海疫情中因次生灾害而不幸去世的普通市民。让我们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
医疗资源封闭,患者得不到救治
根据所谓“疫情防控和医疗救治要求”,从3月中旬开始,许多医院都停止了门诊、急诊、住院等服务。
3月23日,上海东方医院护士周盛妮哮喘发作,其所就职的医院和附近医院急诊部因为疫情防控需要被关闭。周盛妮因未得到及时救治而离世,引起公众关注。
3月25日,上海市卫健委主任邬惊雷对此表示哀悼,并说要 “尽量减少对正常服务,尤其是急诊服务的影响。”
然而,周盛妮的不幸只是上海防疫悲剧的开始。很快,互联网上开始频繁出现由于医院不接收病人或者120急救车不够用等延误病情的情况。大量紧急疾病患者无法获得救治,很多慢性病和癌症患者也无法取药或者完成疗程,同时开始出现有人自杀,死亡案例逐渐增多。其中一些死亡案例的信息得到了官方或者媒体的确认,而大多数人则是靠网友交流才被外界所知。
微信公众号名为“好奇晓姐”的网友发文称,她的父亲于3月9日进行了下肢血管扩张手术,但是很快出现疼痛。由于许多医院关闭门诊和急诊,无法就医,在延误治疗20多天后,一直到4月2日才终于被送到医院。在等待期间,患者的伤势由一个脚趾的疼痛发展到整条腿全都黑了;他每天疼痛难忍,最终于4月6日在剧痛和孤独中苍凉死去。患者去世前,由于封城的管控措施,他的女儿和外孙也不被允许探视,最终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微博网名“K——11”的网友也发文称,自己的爱人、五岁女儿的爸爸是癌症患者;由于他在4月3日突感不适,去了急救定点医院。尽管他们有前一天在小区检测获得的核酸阴性报告以及在发热门诊取得的核酸报告,但因为医院规定进急诊必须要有当天在急诊做的核酸报告,被拒绝救治。在等待核酸报告的过程中,病人逐渐失去了心跳,于4月4日凌晨身故。
最令这位网友心碎的是,自己的爱人在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妈妈,你去问问医生,我的核酸报告出来了吗?”4月11日,这名网友发布微博讲述了自己的遭遇,然而她的帖子很快就被删除。
疾病之外的死亡
4月12日,55岁的虹口区卫健委信息中心主任钱文雄自杀身亡。另有传言说他的夫人身患癌症,也自杀了。4月14日,上海警方称钱文雄夫人自杀是谣言: “公安机关严厉谴责此类恶意造谣传谣行为,将坚决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 同一天,虹口区卫健委发文证实钱文雄死讯。
此外,据网传信息,物业经理和小区保安由于劳累过度猝死的,不止有一个案例。还有不少抑郁症患者在断药后轻生、老人自杀、以及独居老人不明原因死亡的情况。
例如,据上海本地媒体报道, 4月2日,上海松江乐莫苑小区物业经理奚健,因连续多日在一线抗击疫情,不幸心脏骤停,经送医抢救无效去世。
4月4日,上海市静安区公安局通报称: 静安区阳曲路一小区内,核酸检测时,一位65岁的解姓男子在维护检测秩序时,与另一名有亲戚关系的年轻人薛某发生肢体冲突。解某突然倒地,在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
不明的死因:东海养老院多个案例
根据财新杂志4月3日的一篇报道, 上海市东海老年护理院从3月16日开始陆续发布出现确诊病例的消息。这是上海市规模最大的老年护理院,事发前有超过1千名老人住院。在出现阳性患者后,许多护士和护工被隔离,陆续有老人被转走;也有老人去世,但不知是否与新冠有关。有护工注意到院内的停尸房有近十具尸体,这些老人的遗体被送到不同的殡仪馆。4月1日,仅浦东殡仪馆就有十多具遗体来自东海养老院。
这篇报道很快被删除,外界对于东海养老院的实际情况不得而知,但是根据上海市官方通报,并没有任何人包括老人死于新冠。
当防疫的灾祸猛于疫情本身
这些因次生灾害引发的死亡在公共卫生中被称为额外死亡。上海疫情中不断曝出的额外死亡案例,引发全社会的关注和痛惜。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咨询专家缪晓辉教授对此十分忧心,于4月8日撰文《对疫情防控的 7 点建议,关注和解决额外死亡问题刻不容缓》进行呼吁。
根据缪晓辉的推算,仅仅糖尿病患者一项,因为新冠疫情全面封控后额外增加的死亡人数就会超过两千人,更不要说加上其他急性和慢性病的人数。这篇文章当日就被删除。
随着额外死亡案例的不断增多,人们开始感到有义务把它们记录下来。
4月14日,公众号“柿油”发表了一篇名为《上海逝者的文章,其中收录了部分由一刀切防疫措施造成的死亡案例。这篇文章一经发布,迅速在中文互联网传播。之后,它很快被删除。
由于墙内网络对这类信息的严密审查,有网友在twitter创建了“#上海2022封城清零遇难者”的话题标签。截至4月15日,该话题下已经收集了35个死亡案例的信息。
4月15日,有网友在Airtable网站上创建了“上海疫情逝者名单”,供网友自发统计和上报。目前,这里已经收录了超过116位死者的信息,名单还在持续增加中。
丧钟鸣起
日本导演北野武曾经说过一段话,大意是:“灾难并不是死了两万人或八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
尽管许多疫情逝者连名字也没被记录下来,尽管他们的信息还需要查证和确认,我们还是要纪念他们,以表达对每一个个体的尊重、对每一次死亡的痛惜和对造成这些灾祸的政策的声讨。
他们的名字或身份是:
哮喘发作未获救治的周盛妮
浦东航昌路哮喘发作未获救治的老人
天平路永昌街道高烧昏迷的老人
等待核酸结果中死去的癌症患者
浦东街道寿二小区某透析病人
脑溢血无法获得救治的韦桂国
被封城无法去医院的陈伟
等待核酸结果中去世的郎咸平的母亲
断药的抑郁症患者
虹口区卫健委自杀的钱文雄
宝山区宝欣苑三村跳楼的蔡云涛
网友“为父讨公道的NANA”的父亲
劳累猝死的长宁虹康三期保安赵队长
虹口区商业一村22号1楼独居老人
某胡姓老人
长宁区法华镇路某楼一楼的老人
脑溢血患者李昶
自杀的某二十多岁租户女性
静安区共康新村一老人
某不明男性
书法家吴中南
长宁区某外地务工阿姨
浦东新区和融路55弄一老人
闵行区滨浦一村坠楼自杀的不明人士
过劳猝死的两个保安
武警总院4位透析病人
某网友表姐
某同学父亲
女儿在加拿大的一位老人
某网友爷爷
某小区坠楼自杀的独居老人
某小区自缢的独居老人
某小区有患癌基础的老人
光复西路2077弄一老人
镇江宝华跳楼的一14岁儿童
被网暴跳楼的女性
微博“矮矮的高冷”的父亲
徐汇区华欣家园独居老人
微信名“好奇晓姐”女士的父亲
浦东医院24岁男性
无法获得救治的沈瑞根
浦东新区唐镇创新西路28弄24号101室的44岁男性
徐汇区罗秀路850弄26号楼的不明死者
某公司人力资源女性
永康路139弄一位106岁老人
浦东新区三林镇士韵家园一期一老人
浦东新区三林镇盛世南苑一老人
过劳猝死的某小区保安
浦东三林镇一病人
浦东金杨十街坊一糖尿病患者
世博家园390弄一位自缢老人
浦东新区依水园二期6号楼一位透析病人
徐汇长桥五村跳楼的抑郁症患者
宝山大场,干溪二村一老人
某街道一老人
长宁区精神卫生中心一老人
某网友同学的父亲
徐汇区尙海湾豪庭3期隔壁工地的建筑工人
浦东东海护理老年院一位73岁男性
网友奶奶、浦东东海护理老年院一位女性
网友姨妈、浦东东海护理老年院一位女性
周浦方舱医院一位94岁阿婆
网友爷爷、浦东东海护理老年院一位82岁老人
徐汇区永嘉路291弄一老人
普陀区上河湾一位73岁男性
黄浦区明华大厦一男性
普陀区中山北路一不明死者
厚天卫生救援队队员曹进胜
虹口区一不明死者
松江中山东路乐莫苑小区物业经理奚健
普陀区铁路新村9号101室癌症患者
奉贤恒盛小区73岁女性
锦康路389弄1号2303室张似苓
闵行区罗阳路568弄跳楼的独居老人
普陀区苏堤春晓一独居老人
不明身份的95岁老人
腹痛得不到救治后跳楼的陈顺平
徐汇区龙华路1881弄12号404的徐阿宝
浦东惠南镇跳楼的20多岁男性
病情延误救治的田林
浦东香梅花园五期一老人
徐汇区盛大花园一婆婆
上海交通大学跳楼的女生、
浦东御水路199弄一自杀老人、
浦东航头镇鹤驰路88弄10号1404室毛玲娟、
上海市杨园中学教师顾浩洁、
宝山区美兰湖中华园某老人
宝山区丹霞山路257弄馨佳园八街坊的小区保安
浦东航头镇鹤沙航城一老人
安波路265弄兰花教师公寓南区一防疫消毒人员
宝山区铂庭跳楼的癌症患者
浦东仁怡苑跳楼的不明人士
浦东医院隔离治疗的周嘉祖
嘉定江桥某老人
徐汇区上中路长桥五村跳楼的老年女性
普陀区中山北路1297弄一老人
闵行区滨浦新苑二村跳楼的确诊阳性老奶奶
宝山区逸仙路1511弄一心脏病人
浦东雪野家园一位老人
长宁区华山路丁香大楼一老人
普陀区志丹路97弄一老人
浦东浦兴路街道荷五小区的沈春华
浦东三林路1300弄15-401的肝癌病人
微博用户“红美丽”的需要做血透的母亲
某网友错过最佳治疗期的奶奶
杨浦区一位26岁因细菌感染后无法获得救治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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