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事

不可思议的事


青青正在会议室开会,为通过她准备了一个月的《XX项目功能规范书》而主持会议。会议室座无虚席,项目设计人员及相关人士加上各协调部门主管都到场了。青青正讲在劲头上,不时地用教鞭点在银幕上正在展示的PPT 文件以示重点。突然青青的手机响了,由于信号不够稳定,隐约听到对方说,“这是XXX医院,你丈夫需要你立刻赶来医院!” 声音急促又是命令的口吻。“有什么事吗?“ 青青有点纳闷,早上刚将丈夫送去医院做肠镜检查,讲好的要到上午十点半以后才去接他回家,现在才九点过一点啊!

“请立即马上到医院来!“ 对方的声音提髙了若干个分贝,几乎是咆叫的,紧急感加命令式让青青本能地感到可能不好的亊情发生了……由于电话中护士十万火急的语气,青青只好对不住大家决定将会议延至下午再继续。好在青青的公司离医院仅十分钟的車程,一路上青青心里坎坷不安,无数个可能快速掠过脑海,又立刻被自己否定了。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状况发生,恐惧莫过于未知,无限的可能,青青只有加大油门全速赶程。


  赶到医院,青青来不及好好停车就三步并两步地来到腸镜室,得知丈夫仍在麻醉中未醒,医生已经加大麻醉计量延长了麻醉时间,急待青青的到来。肠镜医生将青青请到办公室,刚坐下,只听肠镜医生说“Sorry, perforation happened!  对不起, 肠穿孔了!”。青青跟本听不懂这个医学词汇,什么是Perforation 呀?显然不是好事,但怎么会发生的呢?!医生迅速在电脑上显示了肠穿孔的位置和大小,那是在直肠九十度转弯口,一个一英吋大小的裂口, 噢,那是才刚开始做肠镜的部位,肠子是被肠镜头硬生生地戳破而穿孔的! 一个不折不扣的医疗事故!


  眼前的医生战战兢兢地摘下了口罩,青青这才第一次看清他那张本已输成菜色的脸,“难道这是我们特地挑选的肠胃专科医生吗?”青青下意识地想着。他是一位伊朗人,在美国做肠镜医生己经三十多年了,经验应该足够,刺破肠子这种连实习医生都不太会出的事与他的行医经验严重不符啊。直肠九十度转弯口是每个肠镜医生最注重的部位,再冒失的医生也会在这时轻手谨慎的呀。他汗毛很重,浓眉加上兜塞胡子,此刻他脸上的汗毛和闪烁在汗毛中的油光闪闪的微细汗珠都清晰可见,青青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瞳孔里那个微型豌豆粒大小的白色的亮点,此刻正黯淡无光地带着一丝丝歉意的湿润并放射出一种内疚的目光。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是医生的错!


 一连串的疑问,一大筐的不解,但現在当务之急不是了解事故怎么发生的,而是怎样处理丈夫的创伤,青青強迫自己稳住焦急的情绪,分秒必争,肠穿孔极容易得被感染,如果变成腹膜炎那是有生命危险的。青青急忙与医院急诊外科手术医生交谈,打开腹腔是免不了了,手术补腸是唯一能做并要急做的,刻不容缓,恐惧紧张和不知所措,感觉就是听天由命。根本由不得你选外科医生,此刻只有一个急诊手术医生能做这手术,青青沒人咨询,无法商量,只有一遍遍地拜托医生。因为前一天清肠,丈夫己经一天多未吃东西了,此时更显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哪里,无辜无助甚是可怜。一种对未知的害怕,青青又要为同意手术而签字,签下所有可能的手术风险,签下术后也许的后遗症发生,如同签下生死状。


 青青的牙齿不自觉地打着颤,手也激烈地抖动起来,下意识地和护士们一起将丈夫推向手术室。俯下身子轻轻地在丈夫耳边安慰地说“要做一个手术了,一切都会好的,放心噢!“。青青明知丈夫仍在昏迷中,余其说这些话是对丈夫讲,不如说是在安抚自己。将近三个小时的手术,青青第一次作为家属等在手术室外,感觉医院走廊冷清又可怕,不管看了多少遍电视剧里演的家属等在手术室外的场景,都体会不了青青此刻的焦急和无奈。不知所云的惊惧,担心不知丈夫手术是否顺利,嘴唇被青青咬得恨不得出血,事情往往是这样,越是担心越什么都不会发生,事情在未预料时发生,在不担心时突然到来,措手不及便是逃不掉了。青青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选择一直陪在丈夫身边做肠镜,怎么没想到将自己的会议改期呢。


 时间一秒一秒象不愿前行,慢得就像草丛中的蜗牛日夜爬行却昼夜沉睡,又似一锤一锤重打着青青颤抖的心,砸得心跳如四面楚歌地急剧加快却又乱了节奏。丈夫的手术还算顺利,医生出来说他将青青丈夫的肠子都搬出体外检查并补好了被戳坏了的肠子,放回肠子时也尽量的将他们复位。接下来的五天是很关键的,不仅肚子会很难受,而且要等到肠畅通了才能进食,当然绝对不能感染。肠镜医生也急急赶来病房,对着青青丈夫说,“I am terribly sorry! “,可是西方人讲”Sorry“可以有几成意思,同情,道歉,遗憾,失敬,过意不去,等等。不要以为对方讲”sorry“ 就意指道歉。为确定肠镜医生是否在认错,青青开门见山地说,“肠穿孔是你做错了,你要怎样负责?“,肠镜医生马上说”我可以出所有的医疗费用如果你的医疗保险不付的话,其他的请找我的律师交谈。“!青青一脸的错愕,难道不是医生的错吗!


 青青丈夫刚刚醒来,他象被从死神边缘拉了回来,满脸的痛苦,却无力表达。他先是不能吃东西,后来可以进食了却没有了胃口,人一下子像是瘦了十几磅,大量的抗菌素搅得身体里完全乱套苦不堪言。更严重的是他开始忧郁了,他想不通这样的倒霉事为什么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肠镜医生还不坦诚地承认这是他的错。看着自己肚子上一尺长的刀口,各种身体上的不适和疼痛难以言表,一种埋怨,一种后悔,一种憎恨,一种苦涩,一种感伤悠然而生。

 青青丈夫回忆到只知道自己被要求在肠镜同意书上签字,根本没见到肠镜医生来就被不省人事了。那天是周一,看病的人很多,医院原本有四个人做前台登记工作的,结果当天有两个人请病假,一个人车子在半路出了故障还没到,青青的丈夫早上七点就到了医院,预约是八点开始做肠镜,由于前台缺少人手,预约时间到了还没做好登记。有关consent (同意书),谁会在手术前或检查前去细细地读这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小字?去弄懂这一项项法律严谨词句的条款?只想着千篇一律的文件,别人都签了,自己就不用读了而可以不加思索地就签字了。但是同意书上的确有肠镜过程中可能有千分之一的肠穿孔的机率,穿孔可能来自于去除息肉的过程,等。每个需做肠镜的人都会签,不签就不能做肠镜了呀。

 青青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肠穿孔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她去了肠镜室,那天当班的护士们都缄口结舌,有一位护士悄悄地说找麻醉师,这样的噤若寒蝉更让青青觉得事由蹊跷。青青后悔,应该在第一时间报警的,不管警方介入是不是有用,至少警察可以在第一时间将所有在场的医生护士口供不费力地拿到。


 青青找到了那位麻醉师,34岁,越南裔,独立工作时间并不长,看得出约他谈话他有点紧张,这也是他工作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青青稍稍地把录音器放在手提包口,将与麻醉师的交谈全程录了下来。交谈后得知,原来青青丈夫已经被注射了麻醉剂,护士们才发现肠镜医生已经去了另一医院,他们立刻打电话给肠镜医生,肠镜医生说他以为登记和肠镜准备工作要等很久,他就去了另一家医院将原本排在当天第二列做肠镜的提前了,他要结束他的正在做的检查才能离开。之后肠镜医生急急地赶到青青丈夫所在医院,下一秒就是肠穿孔发生了。

 原来独立的肠镜医生是会与好几个医院签约的,通常一个肠镜检查也就十五至二十分钟,穿梭在医院之间提供检查服务是司空见惯的。但是临时更换排好的顺序出事的机率就成指数级增长。青青气愤填膺,久久无法平息内心的震怒, 与丈夫决定找律师状告肠镜医生。

 律师的第一次咨询是免费的,其实打关司就是打钱。咨询了几位律师后,青青约到了桔子县最好的处理医疗事故伤害的律师。律师听了青青的陈述和青青与麻醉医生的对话录音,对青青说:

医院有規定麻醉师一定要在肠镜医生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开始为被检查者做麻醉;

显然麻醉医生不知道肠镜医生已经去了另一家医院;
肠镜医生都有保险,而保险公司都有强大的律师阵容为医生辩护;

你与麻醉师的谈话录音是在麻醉师不知情的情况下录的,不能作为呈堂供证;

由于肠镜医生要从另一医院赶来,而急与赶都是可能造成事故的原因,你的逻辑推理是有道理的。但是要证明他的急就是造成肠穿孔的直接原因则需要更有力的证明,因为没有“急”也会有肠穿孔的可能,尽管那是千分之一的机率。在做肠镜之前医生都会让你签consent (同意书),而同意书上明白地写着做肠镜有肠穿孔的风险;

这给案件带来复杂性,要请至少三名肠胃专科医生出庭作证,且不说要出多少钱才能请到这样的医生,基本上这是很难做到的,绝大部分医生不愿意涉入案子;

除非肠镜医生自己良心发现而承认,不然胜算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民事诉讼从开始到结束是漫长的,三至五年不足为奇,律师的费用按小时计算,三百美元一小时,最少也要一百小时以上,出庭至少三千美元一次, 耗时费钱。每一次开庭也都是对诉讼双方的一种煎熬,每一次想到这事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人生只有三万天,你要做的是说服你丈夫尽快忘记这次事故,将自己的生活回归正常,回到快乐;

青青像被魔棒点过了一样,茅塞顿开,猛然清醒,是啊,为什么要浪费石火电光的生命在这样一个诉求只是让肠镜医生认错的案子上!再有理也不值得,即使赢了,丈夫的身体也回不到从前了。不要把美好的生命浪费在这沉长的诉讼上,翻过这一页,将生命的火花用在创造美好上。
对肠镜医生的那份恨化成了原谅,何尝不是对自己身体的一种保护,精神上的一份释怀。将疗伤过程不在是怀恨中度过转而在期待美好生活中完成!


不可思议,这样一位三十多年经验的肠胃专科医生,被他讲起来,肠镜是他一生的工作,每年要做千次以上的肠镜,甚至可以说熟到闭上眼睛也能做的地步,而这一次却因为“急“、“赶”而失手;


不可思议,法官的思维更着重在量刑上,因为对错会由陪审团决定。如果人死了或变残了,那么赔偿是显而易见的,但如果手术后人康复了,那么你就是一个完好的新人;
 

不可思议,明明是受害者,身体的伤害,精神的打击,  明明是医生的失手,无缘无故地吃这么长一刀,但要得到补偿的路却是如此艰难而几乎不可能及;


不可思议,这么有名的大律师却愿意不收分文地化时间为法律上还是纯白的青青解释,用最能理解的句子讲解案情的重点,打官司的利和弊,取证的步骤及什么才是有效证据,甚至人生的意义。他用自己的行动展示了人间的温暖,素昧平生却热情助人,这是好律师的情怀。


生命的重要性,什么事值得做,什么东西应该放弃。为一个未知是否会成功的案子打官司,而且要几年的时间,这是一种对生命的浪费。怎样使一寸光阴等于一寸生命是人生最难的一道题,但是是最有价值的一道题,也是生命中永恒的一道题。

随缘无我 发表评论于
回复 'HzJune' 的评论 : 谢谢到访和点评。顺送春安!
HzJune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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