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古老的谚语

- 苏美尔谚语

每个文化都有自己特殊的谚语。谚语指广泛流传于民间的言简意赅的短语。谚语反映生活于一方土地上的人民的生活经验和价值观。谚语一般是口口相传的产物，形式多为通俗易懂的口语短句，间或略带韵律。

要了解一个文明，一般要从软件和硬件两个方面入手。文字文物属于硬件条件，文学典籍属于软件条件。苏美尔文明时间久远，流传下来的文字多为账目契约一类的东西，《吉尔伽美什史诗》①是为数不多的文学作品之大者，谚语格言为次。退而求其次，谚语格言也可以让我们窥见苏美尔人的幽默与思想。

林语堂在《论幽默》一文中指出，从纯客观角度看，幽默产生于闲适的生活状态。从纯主观角度看，幽默产生于豁达的生活态度。我同意林的观点，试为之合，幽默产生于闲适的生活状态与豁达的生活态度的统一。东北人幽默感强，那是因为那里地广人稀，生存压力小，饱足思...，概而括之，快乐。

推而广之，创造出人类第一个发达文明的苏美尔人也因此而富有幽默感。我早就注意到以下两个词组之间的特殊关联，曾当成笑话来说。

[ušar]，主义(female) neighbor(女邻居)，次义secondary wife(二老婆)。
[ma-la]，主义female neighbor(女邻居)，次义secondary wife(二老婆)。

女邻居，二老婆，二意共寓一字，出现在一个字上可能是巧合，同时出现在两个字上就不是巧合了。反过来说岂不是，男邻居，隔壁老王?下面两个谚语告诉我，那不是笑话。“一高兴结婚了，一琢磨又离了”。“离婚后，男人看了女人一眼说，我至少带走了尊严”。为什么离了？还不是隔壁老王有损男人的尊严！

当然，隔壁老王现象虽然普遍，但不为当时的文明规范所容。下面这段谚语是对隔壁老王现象的谴责。“没人与他同行，没人搭理他。生活象水一样流过他，好人不待见他，瘟疫追着他。他一文不值，披着衣服就象戴着罪恶的枷锁。他是谁？叫什么？一个跟别人老婆睡觉的人”。一般来说，谚语论句不论段，我之所以说“这段谚语”，是因为我从中听出了贫嘴张大民的贫劲。仔细咂磨一下，有没有“云芳，你们厂食堂的馄饨...”的味道？

我曾多次引用苏美尔狐狸的豪言。狐狸冲大海撒了一泡，而后放言，大海啊，你象我的尿一样深。狐狸的事迹就来自苏美尔谚语。两千多年后，华夏出了一部书叫《庄子》，书中的坎井之蛙身上闪烁着苏美尔狐狸的影子。

《秋水》篇里有，坎井之蛙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吾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瓷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附，还虾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坎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大意是，我独占一井之水，多快活呀，有劲就在井台上跳梁，累了就扒在井壁上休息。虾蟹与蝌蚪，谁敢跟我叫板？何不常来玩玩？

坎井之蛙跳梁乎井干之上，视坎井之乐为乐之至，苏美尔狐狸冲大海撒了一泡，放言大海象它的尿一样深，二者闪烁的是同样的思想火花，境界问题。对于这一点，最简单易懂的阐释当数电影《大腕》里的葛优论佛。他手拿三个石子，第一个放到第二层台阶上，这是你，能看这么远，第二个放到第四层台阶上，这是我，能看这么远，第三个远远地扔出去，这是佛，能看无限远。

悉心去找，类似的故事在《庄子》里还能找到更多。《逍遥游》里有，惆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桥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九万里而南为？大意是，鲲鹏水击三千里，翼垂九万里，遭到蝉和鸠的讥笑，我腿一蹬飞上树，一个时辰不到就落地，飞那么高干什么？时隔两千五百年，蝉和鸠的浅笑依然如蝇在耳，泱泱华夏什么没有？何必西望？

此类寓言还被浓缩为准箴言，如，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曲士不可以语于道，等等。悉心去找，类似的思想火花在苏美尔谚语?里还能找到更多。

下面这组谚语远至疏辛时期。疏辛，苏美尔语为 [šušin^ki]，英语为Susa。疏辛古城是苏美尔人最早的定居点之一，在底格里斯河出海口以东，距今有6200年的历史。也就是说，如果耐心去读下去，您读到的有六千年前的古人说法。这是目前已知的人类最古老的谚语。

鸟叫是花园的荣耀。
蛙鸣是沼泽的荣耀。
班鸠的叫声是田野的荣耀。
进了口的就不在手里。
狗是拴住了，你还没有淘井。
拴住的狗叫得汹。
头人明智，穷人忠诚，这是Aratta②赐福的结果。
离婚后，男人看了女人一眼说，我至少带走了尊严。
命运是条狗，随时可能咬人。
谁敢与正义争？
脖子已断，何须再扭？
称臣的脑后都有反骨。
富贵很遥远，贫穷在眼前。
一旦拥有，睡觉都要睁着眼。
财富象飞鸟，永远居无定所。
先别急着摘，日后会结果。
什么巫师唱什么歌。
货物是在城里交易的，食物是渔人运来的。
谁施虐，谁受诅。
以诅咒回诅咒，招徕更多诅咒。
辱生辱，诅生诅，命运循环不已。
裁判可以接受，诅咒不可接受。
树心生什么树心知。
心不生恨言生恨。
草原上不长夫君一样甜的草。
草原的别名叫荒漠。
有其夫必有其妻。
愿你得子称心如意。
姑娘，你哥无法替你择偶，你选谁？
姑娘，你哥象我，当哥的就得象我一样照顾你的生活。
养不活老婆孩子的人不配享受。
娶妻是人性，生子是神圣。
嫁邪夫，生恶子，内心从此不再幸福。
白天去，黑夜去，听到悲伤的鼓点我就去。
人家的礼数不应拒于千里之外。
哪里有情意，哪里就不该毁。
不应把他们从宇宙里抹掉。
别把牛驱离草场。
告诉你我的命运，是个耻辱。让我向你解释，丢死个人。
要是把命运告诉邻居，他们的唾沫能淹死我。
往水里一看，好运正在漂离。出生的不是时候。
命运是狗，会咬人的。
命运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沙尘暴。
善动者越活越强，命比不动者长。
一个人只会写一行字而书法好，他的确是个书家。
一个人只会唱一首歌而唱得动人，他的确是个歌者。当歌者嗓音甜美时，他的确是个歌者。
书家不懂苏美尔语，算什么书家？
长于算则短于写，长于写则短于算。
书家喋喋不休罪过可就大了。
书家不知如何把握意思，如何翻译？
狐狸对神都会撒谎。
狐狸冲大海撒了一泡，而后放言，大海啊，你象我的尿一样深。
先撒谎再说实话，实话也成谎话。
驴不知道臭，洗澡也不打肥皂。
人不会象驴一样娶个三岁的老婆。
打场的牛喜欢犁沟。
刚躲过公牛，母牛迎了上来。
愿城邦建得象我！愿土地活得象我！
女神Inana③的东西谁也不能动。
主人不要脸，狗才呲牙。
丢了是坏事，找到是好事。
一高兴结婚了，一琢磨又离了。
他们的欢乐，他们的愁，他们的愁，他们的欢乐。
对剃头匠来说，头发越多越好。
毁家丢银，毁家丢金。
房子四周无闲地。
只要搭把手房子就建起来了。
疗伤之神，盘旋的飞鸟是你派来的。
林鸽的叫声是花园的荣耀。
鹧鸪的叫声是田地的荣耀。
献祭是神的荣耀。
即便你被社会抛弃，我也会喂你饭吃，给你水喝，即便连神都不待见你，你也是我儿子。
牧人说，我今天去。牧童说，我明天去。我去就是我去，时间都过去了。
趁着有亮，磨点面吧。
节食害不死你，觊觎能要你的命。少食多福。
肉体里有辛酸泪。
手会伸向伸出的手，手会向张开的手张开。
外面太阳落了，伸手不见五指，回屋吧。
活着就不应撒谎，否则想改可就难了。
筋腱做的秤就是为脚下的夹子，切莫结交商人。
筋腱做的秤就是用欺骗织的网，能结交商人吗？
Nanni④珍惜晚年。攻下Simurrum⑤，没成王业，就这么去了阴间。
Nanni珍惜晚年。为神Enlil⑥建庙，但没完成，攻下Simurrum，但没征服，满怀遗憾，去了阴间。
Nanni珍惜晚年：老人啥样我啥样。
孬种你拖不出来，好样的你拉不住。
辱人者人辱之，笑人者人笑之。
神Iškur⑦能劈山，但不劈水囊。
日出东山，做出决定，日上三杆，王业已成。
哨棒不找名字，只找皮肉。
我们自己的味道是出土的萝卜，香甜的东西都是外人带来的。
Enlil的神庙是账目汇总，庙祝是管账的。
Enlil的最高惩罚是饥饿。
你跟我说话，我就跟你说话。
蠢人话多。
没有谷物是对城邦的报复，没有芦苇是最糟的贫困。
白给的东西不白给，完成的东西没完成，什么都没改变。
一个证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站出来说，让我告诉你他的一切。这让月神反胃。
苍蝇飞进张开的嘴。
苍蝇不进紧闭的嘴。
给予创造生命。
自命清高招罚，鼻孔朝天招殃。
愿女神Inana在剧痛的心上涂油。
要是太甜，让他吃盐。要是不太甜，让他吃甘草。
趁着火没灭，赶紧写作业。
心里的神就象寻找草场的牧羊人，让他象赶羊一样引人去找吃的。
吹牛的人不走，我的心就不安。
天已塌，地亦摇，人还在。
进了Elam⑧，就把嘴闭上。
如果非在Elam过，日子就苦了。
不断逃避的人是在逃避自己的过去。
船与篮之间是Simurrum的土地。
不管炒过没有，都该给谷粒撒水。
古城Eridug⑨，广厦千万间，猴子瞪大眼睛在歌者家里蹲。
让我喝着啤酒，坐着荣誉的宝座。
好话一句三冬暖，好词一个友无数。
不洗手就擦嘴，恶心。
希望你家住着一个聪明的农夫。
大河是我的饮料，苇席是我睡觉的地方。
日过花园，不离我心。
精神大麦是留巫师给的。(注：在远古的两河地区，大麦是硬通货)
罗不摇，面不下。
觊觎与窥视招神Ninurta⑩反感。
没丢只是遮羞布，丢了便成好衣服。
如果头领被火吞噬，后面的人别问头儿哪去了。
正义亏则不公赢。
放到火里的都有价值，但烧完后不留遗迹。
北风宜人，南风有害，东风带雨，西风强于那里的人。东风是繁荣之风，是Naram-Suen?的朋友。
无法战胜恐惧，就切断恐惧的来源。
啊，狮子，在苇洲上，你有无数盟友。(在远古的两河流域，狮子是王位的象征)
生活温情的狮子会收获温情。
如果狗狂吠，丢块骨头给它。
狗被调教要全神贯注。只要全神贯注，就可能挣脱绳索。
他叫了声娘，船沉了。他呼了声天，舵折了。后生喊着神神，船到达彼岸。
没有爹，没有娘，芦苇长于风暴的胸怀。
挨刀前，猪大声嚎叫。屠夫说，你祖祖辈辈走的都是这条路，今天你也上这条路，嚎什么？
在暴怒中扬起拳头的人看不清四周。
狐狸向Enlil要他头上的野牛角，要来后戴到头上，天开始下雨。狐狸想钻洞，但头上的牛角有碍，无法进洞。狂风暴雨下了一夜，第二天，雨停下来，狐狸说，这劳什子还是还给正主吧。
有权的人无论说什么都不中听。
有权的人无论说什么都不对。
伟人是地球的主人。
神补足我的力量。
宫里蠢货多了去了。
知道了不说是蠢货。
太阳神啊，你是我的法官，宣布我的判决吧！你是我的决策人，帮我拿主意吧！我昨夜做了个梦，让它变成好梦吧！让我行得端正，赶上同伴。
谁能与谦卑比，它植根于善。
说话不算数。光说不负责。
女神啊，让我的人从河里讨吃的吧！
宫殿会自己倒塌。
旋风啊，我派你去阿卡德。你在那里干什么了？梦里的兆头可是好的。
复仇是神Ninurta的特权。
祝朋友安好，愿敌人逃跑。愿友善的人象船只抵达友善的港湾，愿敌人象泛滥的河水返回自己的城邦。
靠水而居的人眺望大山，不看自己的方向。(苏美尔是河谷文明，其灌溉系统依赖于两河水系的循环，两河的水源自东方安那托利亚高原的大山)
爱心建家，仇恨毁家。
象潮湿的芦苇一样弯向同伙的人不会说实话。
双腿瘫痪的那个人没向神Nintud?诚心祷告。
碾石都会为正义之人顺河漂流。
屋主应加固窗户防贼。
聪明人不冒犯母亲。
盗亦有道，你应守规矩。
负债的房子是没有灯光的黑屋。
不老实的偷银子，诚实的赚自己的嚼谷。
不老实的人到你家赴宴，感到困惑并试图掩盖困惑。
让懂得回报的人得到回报。
Utu?是神，别老盯着他。
美好的祝愿对于难民犹如母爱。
愿人们祝你好，愿神满足你的愿望。
你不该给瘸子拐棍，神Enlil自会帮他。
让放牛的打牛，让放羊的宰羊。不下狠心，不成生意。
一日为贼，人人弃之。
没有人个头高过天，没有人眼界阔过地。你吼叫起来象风暴，愿你树立狮子的威风。没有人能让你灭亡。
那个可怜的家伙从不动他儿子一根手指头，永远把他当个宝。
人活低了，越没劲，越亏损。不想干活的毛病改不掉了。
机会就是你的价值。
哪儿有过剩，哪儿就有斧子。
把小儿子从家里赶走让神Ninurta反胃。
打骂儿子并把他从家里赶走让神Ninurta反胃。
不忠的男人老盯着女人的裆下。
没人与他同行，没人搭理他。生活象水一样流过他，好人不待见他，瘟疫追着他。他一文不值，披着衣服就象戴着罪恶的枷锁。他是谁？叫什么？一个跟别人的老婆睡觉的人。
善在掌握之中，恶也在掌握之中。
内心不会让善离开。善如沃土，心不会放弃。
接受现实，让你妈高兴，快点跑，让神高兴。
无论说什么我都说两遍，然后再重复一边。
骗子喜欢狡辩，总是撒谎，总是诽谤，背叛，恶毒，眼神游移不定。
太阳神的目光扫视祷告的，太阳神的心是慈悲的，崇拜太阳神的人是神圣的。太阳神赐福，船靠上码头。
尽管糟心的日子无边，活着还是比死了强。
复仇令神Ninurta反胃。
可靠的船扬帆，太阳神会为它找个可靠的港湾。
胡乱搬弄东西令神Ninurta反胃。
敬畏带来好运，悲悯洗刷原罪，奉献延长生命。
富人的心肠坏了，坏透了。
冒险是我主，英雄是其名。
不敬神，死无葬身之地，后人无处酹酒。
藐视正主意，喜欢歪点子的人让神Ninurta反胃。
藐视正义，举右手诅咒，强拆父子的法官让神Ninurta反胃。
承神的旨意，说话在理的人命运看好，神成天与他同在。
完美的天神我的王，在荒野沼泽里建了一栋房。
沉河考验之神喜欢说实话之人。
愿Lumma?为干好事的人赐福。
森林鸟的叫声是灌木丛的荣耀。
野鸭的叫声是湿地的荣耀。
一个小丑取笑城邦，人们取笑他，他哭了。
别欺负弱者，别向强者哭诉。
我匍匐在药神Gula?面前，无处可以站立。
人类满脑子想的就是说个不停。
你在生活里的角色是未知数。
青蛙的叫声是湿地水网的荣耀。
有家的回家，有家又有娘的回到娘身边。
爱与安慰就是活力。
谁能与正义媲美？它创造的是生活。
有邪恶找麻烦的地方，太阳神就不会闲着。
一无所有，无可损失。
贪得无厌，令神反胃。
谷比夫甜，谷比子甜，愿谷神常住你家。
让我流泪的同于让我伤心的。
撒谎的一进城门，前有夫指，后有妇戳。
宫殿是森林，国王是狮子。
力量跟不上智慧的步伐。
太阳神热爱公平，根除邪恶，弘扬正义。
战祸一来，神的计划尽毁，战端一起，神的所爱尽失。
不信神不得饱足，甚至颗粒无收。下河抓不着鱼，田猎打不到鹿，大事不成，行无尽头。顺了神的意，要啥有啥。
听老人言，得老人庇。
子应顺母，人应敬老。
弟应效兄，勿辱其尊。
切勿张口责人，闭口辱人，那会招徕猛烈的报复。
人的智慧来自神。
人不敬神，荒漠浮尘，死无葬身之地，子不酹酒送魂。
快乐可制造，原罪可洗刷，生命可复活。
愿正义的人健康长寿。
循诈术，人变狡诈，用智慧，人变明智。
可信的人声如天籁。河上的船，路上的车，都向他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