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老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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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老孫

(一) 老孙是北京人,我是在公園里认识的。疫情前我和老伴偶尔去那个公園转转。有一天我見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在踢键子,就遠遠地站在边上看。这些人全是退休后找乐的老头儿,每日必到,大家凑在一起一边踼毽子,一边说笑。这些老人一个比一个腿脚俐索,踢的一个比一个油,有时还加上些高难动作,踢出千姿百态,有时刹时惊险,毽子刚要落地,几个人立即上前抢救,嘴里发出中国女排式的尖叫,那场面也很震撼。

最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把背心脱了,围在腰上,光着膀子踢毽,他没有一絲的不自然,也不忌讳旁边一堆练太极拳的女同胞,他向我招了招手喊了一句"下来吧,老哥,一块乐合乐合''。



他就是我要讲的孙老头儿。老孙有点自來熟,屬於快热的那种人,没等我张嘴就自我介绍起來,说他北京退休,十多年前移民美国,現住法拉盛一带。还说都是北京人今后多联系。后來我们見面又闲聊了几次,慢慢地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来美国前,他在北京东堂子胡同住过,好像和庄則栋家离的很近,这也是他掛在嘴皮子上的骄傲。他说他上过大学,后來我才知道他上的是北京地質学院預科,儿子来美国读书先拿了綠卡,后来办直系亲屬移民把老孙办到了美国,儿子住长岛,他在华人成堆的地方租了个半土库,就是没老伴,不知是死了,还是离了,看他那高兴劲,也許要梅开二度。

第一次見到老孙,人滿精神,最显眼的是他那一头烏黑发亮的大背头。快七十岁的老人頂着一头黑发一定有故事。其实他的头发早就白了,染头发是为了回国参加国内的一次同学会。他后來跟我说他当时很纠结,染还是不染,拿不定主意,在他的想像中,那帮預科老同学还是毕业时的样子,照照镜子自己竟变了这么多,頂着一头白发回去,怕丢面子,現在国内老男人时兴染发,從后面看全是四十来岁的壮小伙。这次回去说不定在同学会上还能見到他曾暗恋过的那个人呢,人家会怎么看我?於是他下了决心,染了头,还重新买了一套西装,又配了一双和他头一样一锃光瓦亮的皮鞋。六月的一天他信心滿滿地踏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

(二) 同学会安排在西城一个他從来没去过的大饭店,他暂住东郊一个表弟家里,人家没有私家車,他只能拿着地址坐出租车过去。司机見他一身洋打扮,两眼游移不定,就知道这是个出口转内銷的土鳖。老孙口锋不严,一下说禿露了嘴,说自己还是十多年前回來过一次,很多地方不认识了。司机心想今天我就带你转转吧,看看咱们的大北京。二十五分钟的路程,他足足开了五十分钟,多余的二十五分钟去哪儿了,连司机也记不清了。他刚落地北京的时候,在机场换了不少人民币, 避免了手机付账对外国人带来的不便。老孙抽出一达子人民币,伸出舌头,用大姆指沾了沾,就一张张点了起來。司机也是老北京,乘机也幽默了一把。''北京見不着錢了,全是用手机付。您这錢我看着就那么亲,手摸着心里那么踏实。我爷爷那辈还花过現大洋,出门时,那支手离不开兜,总在外头捂着,人走起來,混身带响,人显的硬气。得勒,您哪,老同学多年没見,今天好好搓 一頓吧,回見吧,您哪!

老孙一进门,一位大堂小姐立即迎上來,陪着笑臉往楼上讓。老孙理了理头,蹬着锃亮的皮鞋,扶着大理石护栏,沿着U形台階一橙橙往上爬。绕过一道屏风,迎面就是同学会的聚会大厅。在他闪亮蹬场的那一刻,所有在场的老同学都迎了上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老孙感到心头一热, 立即有了回家的感觉。


这一晚上老孙很是兴奋,和老同学逐一握过手,遇到女同志时还会双掌合围,他好像是從照片上老同志那里学来的动作。有一位女士带来了一个像册,那是地質学院毕业后同班同学第一次同学会,老孙那个时候早己和同学们失去了联系。人家都去了大西北,云南等地为国家找矿。老孙预科毕业后不想上本科,他知道学地質的早晚分到大西北找矿,他离不开北京,离不开北京的四合院,於是预科毕业后他留在了北京,找了一份工作,这是后話。老孙接过相册,一頁頁地翻了起来,没找到他要看的人,他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張燕哪儿去了?在北京吗''?那位大姐说:''毕业后她分到了天水大三線,和一个上海来的军医结婚成了家,九十年代回了上海,自己开了个診所,张燕早早地退休了,在家相夫教子"。老孙狠狠地喝了一口酒,回了一句,''你们若还有联系,告訴她,我问她好"。

老孙那天的感觉就像这桌子菜五味俱全,他发現自己在这个场合有点革色。在座的男士一个个慈眉善目,头发都是原來的本色,只有他頂着一头黑发。有人说他年轻,有点像当年的王心刚,他心里不觉得这是奉承他的好話,反到怀疑这是在讽刺他。。六月大热的天,全北京都是夏天的打扮,只有他还穿着西装,那天出席同学会的男士还有穿大背心大裤衩的。他想起当年出国时,第一想到的事就是弄一身西服穿穿,他以为美国滿大街都是穿西服的,没想到滿大街都是大裤衩,大背心。今天晚上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纽约。另外,使他感到不自然的是他如今的身份。他在交谈中知道这些老同学在国内都事业有成。退休前有在发展委当主任的,在地質大学做博导的,还有在外企、国企当老总、大老板的。人家说話他插不上嘴。插不上嘴就吃,就喝,偶尔说上几句不着调的話,不知是在夸美国还是在挖苦美国。老孙是左撇子,左手拿筷子,总和坐左边,右手拿筷子的打架,为了避免尷尬他换用右手拿筷子。右手一下子变的不灵活,四喜丸子夾不起来,两支筷子滑滑地推着它在盘子里跑。坐在右边的一位老大姐看了发笑。"在美国成天吃西歺,不是用刀就是用叉子,中国人的筷子都不会用了,过去说筷子头上有阶级斗争。我看現在也差不多了。現在国内一些人动不动就吃西歺,过洋节。我过生日,女儿人请我吃牛排大歺,回家后我还得喝一碗小米粥中和一下"。

老孙苦笑一声说:"我吃中歺多於西歺,那个奶酪,吃多了,出汗都是那股酸气味''。老孙参加这次同学会,一直盘算着自己要交多少钱。他小声问了一下旁座的大姐,"我们今天是不是AA制",大姐回答说,我们这里有做生意的大款,他们出面召集的老同学聚会,他们全包了。老孙感到国内变化太大了。回想九十年代他回过一次国,那时国内人民收入还比较低。和朋友吃饭理所当然都是他买学。今天轮不上他做东了,他觉的自己不如以前,矮了一头。

同学会结来前,他忙着合影留念,临走前沒忘加入了微信群。走出宾馆,一位男士非要开车送他回家,見人家实心实意,他就不再客气了。三个钟头的同学会轰轰烈烈,又安安静靜地结束了。老孙告诉我,那天他坐别人的汽车回家,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

海风随意吹 发表评论于
老了还攀比,跟自己过不去啊。
3227 发表评论于
人是应该收拾一下的,老了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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