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3月10日，我发布了《为失败做好准备》（Preparing for Defeat）一文，在这篇文章中，我认为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行动可能走向彻底失败。
这在当时引发广泛关注，很多人认为我太过乐观了。到目前为止，那篇文章在大方向上还是站得非常稳的。俄国人在征服基辅的行动中实际上是被击败了，到4月初，他们从乌克兰北部撤退。随后，他们的战略目标急剧收缩，这场战争在乌克兰东部和南部转向了一个新阶段。同时，莫斯科试图征服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两个州的剩余部分，并保卫被摧毁的马里乌波尔市(在那里，乌克兰守军在八个多星期的战争后仍然顽强抵抗，令人难以置信)。
公众意见再度转向，断定在乌克兰东南部更开阔的地带，俄罗斯人会比在基辅周边表现更出色，因为他们任命了一个战区指挥官进行统一指挥，且在一条而非四条战线集中用兵。许多观察家继续认为，双方正走向一个久拖不决的僵局，只有通过谈判才能了断。
我认为这是错误的，乌克兰人会成功地将俄罗斯人赶出他们目前占领的领土。我之所以如此认为，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美国及其北约盟国响应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军事援助请求，正向乌克兰运送多得多的装备，比如远程火炮、无人机和飞机，这些装备将极大对冲俄罗斯在火力方面的优势。尽管我们不知道乌克兰迄今为止的损失，但有人推测，基辅在装甲车辆方面实际上可能已与俄罗斯旗鼓相当，这使得莫斯科远远没有取得三比一的规模优势，而这是一次成功的攻势通常所必须的。
·俄罗斯人的士气可能继续极度低落。从乌克兰北部撤回的部队被直接抛入顿巴斯战场，缺乏时间休息和重新集结。到目前为止，他们已损失大量人力和装备，而且显然在过去一周内又损失了两位将军。乌克兰人甚至更渴望胜利，因为他们已见证俄罗斯人在他们占领的地区犯下的暴行。
·目前尚不清楚，俄罗斯是否能吸取教训，并迅速适应已经改变了的战局。尤其是，他们没有获得高效地协调一场大型联合战争行动的能力，并继续依靠笨重的火力推进。相较而言，乌克兰人非常擅长将权力下放到较低的指挥级别，同时保持对其部队的全面战略控制。
·随着俄方军队在顿巴斯慢慢受挫，俄罗斯根本没有能够征召的人力或后备武装。
我发现令人相当沮丧的一点是，我的一些保守派同事已从攻击拜登行政分支在战前没有尽力支持乌克兰，转向认为我们做得太多了。根据这条路线，乌克兰在东部的胜利将导致普京将战争升级到动用化学或生物武器，甚至核武器的地步。在这一点上，他们正与左翼和平主义者携手，后者从一开始就以第三次世界大战为由，警告美方不要向乌克兰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既然潜在的风险如现在这样高，局势升级的可能性就不应排除。反对设立禁飞区的理由之一是，设立禁飞区就意味着美国或北约直接攻击俄罗斯境内的目标，并逾越一条重要的红线。
但我认为，俄罗斯升级战事至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地步，可能性依旧较低。化学武器或核武器根本无助于挽救俄罗斯日渐恶化的境况，并将触动北约升级其介入这场战争的程度。在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方面，这不太可能是对称的，但北约有很多办法可能动用常规武器介入这场战争(例如，事实上设立禁飞区，或攻击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部署的基地) ，这将对俄罗斯的境况造成巨大损害。假如俄罗斯在这方面很大程度上输给了乌克兰，想想看，假如有一个北约国家直接介入，会发生什么。
欧洲尚未感受到俄罗斯决定性落败的政治后果。与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一样，匈牙利总理欧尔班以巨大优势赢得了选举。上周末，现任总统马克龙以相当大优势击败了来自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的候选人马琳·勒庞(Marine Le Pen)。但许多观察人士指出，在第一轮投票中，反对马克龙的选票占了选民的多数，而且伴随每一轮选举过去，勒庞获得的选票比例都有所提高。在我看来，唐纳德·特朗普对俄罗斯的同情是彻头彻尾的叛国行为，但这似乎并没有太多损害他在共和党内的地位。
但乌克兰战争尚未结束。假如这场战争在未来几周结束，俄罗斯被赶出2月24日之后占领的乌克兰领土，那么普京将因为没有斩获任何领土方面的收益，而摧毁自己光鲜的新军队，并领导他的国家陷入朝鲜级别的孤立。这一层面的失败终究会有后果，不只对俄罗斯本身，对所有支持他的民粹主义者都是如此。
但乌克兰的抗争不会随着俄罗斯以如此方式失败而结束。假如乌克兰要实现一个能独立自主的经济前景，就必须瓦解对乌克兰黑海港口的经济封锁。北约必须将注意力转向重新开放乌克兰的港口，保护进出乌克兰的无害通过。这只是必不可少的大规模重建工作的起步。
但乌克兰一样有机会。战前，乌克兰唯一最大的弱项是，其经济和政治系统由寡头主导。自俄罗斯入侵伊始，乌克兰内部的力量平衡发生了急剧转变，寡头们一开始就逃离了这个国家。里纳特·艾哈迈托夫(Rinat Akhmetov)是顿巴斯的寡头，他的前地区党(Party of Regions)声称代表乌克兰东部讲俄语人口的利益。在抗击俄罗斯侵略者的英勇最后一战中，他见证了他的亚速钢铁厂（Azovstal）遭到轰炸并被占领的情形。
要将乌克兰的国家认同团结在一系列新的象征和权力平衡周围，并克服这个国家在2022年2月24日之前存在的腐败遗产，机会将是巨大的。
作者： 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