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Frances和Dan痛苦讨论一番,也没有做出任何决定。Dan回自己的公寓之后应该还和妈妈打电话讨论了几次,我听到Frances提到我和忆帆,听到她的叹息和纠结。我知道他们两难。
晚上Frances把我抱到她卧室睡觉,但是她洗了澡出来,却又给自己倒了一点点酒,拿在手里不喝,坐在沙发上发呆。我卧在床脚,哀伤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我说:“阿P,你怎么了?听我们说话也不开心了?人类真的是很讨厌的物种。肮脏、残酷。说实在的,我宁可相信你也不愿意相信大多数人。”
这个我完全同意。不过她信我有什么用啊?我也无法告诉她任何事情。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特别想念忆江。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什么事情,小到自行车掉了链子,大到告诉父母我们谈恋爱,都是他动手、他拿主意。他让我带着豆豆出国,一定是有一百个不放心吧。”
唉,我心里叹气。忆江这样的人,天生有能力,所以保护欲也强。不知道在他有危险有胆怯的时候,谁来保护他?我记得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看起来黑瘦了很多,虽然一如既往的警觉,但是明显露出了疲惫。还有,就是悲哀。其实那次与我和忆帆在珠江边和他告别,他身上的这种悲哀就已经很明显了。但是那时候,他还有一种悲情英雄的感觉。可是最后一次见到他,却感到他深深的失望、迷茫与愤怒。我感到他是一个被人狠狠地往水下拖的人,拼命要把自己的亲人举出水面。他为我们寻一线生机,却对自己的结局不报太多希望。不过今天听到大嫂和豆豆的话,我又感到也许忆江没有死。我真的盼望能再见到他,或者听到他平安的消息。希望上天保佑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先醒了,悄悄地跑出去到楼下找管家阿姨吃早饭。吃好以后我四处溜达,路过Dan的卧室,发现门开着,人不见了。我又去运动室找他,也没人。于是我跳到窗口的沙发上,发现Dan的车子也没了。这么早他去哪儿了?
过了一会儿Frances也起来了,管家阿姨给她把早餐准备好。她刚坐下来,就问:“Dan是还在跑步吗?”
“哦不,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这么早啊。”Frances喝了一口咖啡,眨了眨眼,然后抓起电话。可是她听了一会儿,显然是没人接。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可颂,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
“怎么不接电话!这个孩子!他知道我最讨厌他不接电话。”她的脸色开始不好看了。
再一次打电话,这次有人接听。“小树?我是Frances。Dan回去了吗?噢,我知道了,谢谢!”
“这么早去哪里了?要不是去工作室了?”她自言自语,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就生气地说:“你怎么回事啊?又不接电话?去哪儿啦?我......对不起,我昨天没睡好,做了噩梦。我......”
她换了一个耳朵听,过了一会儿说:“知道了。等下我去办公室再商量吧。你吃早饭了吗?那好。一会儿见。”
Frances看到我就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叹口气说:“我是比一般的妈妈要焦虑啊。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也没必要。Dan都三十多了,而且他很懂事。可是我就是担心...... 联系不上他我就抓狂。唉,阿P,还是你好,总是乖乖地在家等我下班。”
Frances看着我,呵呵地笑了出来。她俯身在我脑门上亲了一下,出门走了。
出人意料的是,Sam晚上和他们母子二人一起回来了。我真是喜出望外。我围着Sam打转,把她逗得直乐。
“阿P你又胖了吧?哎,真想抱抱你呀。可是姐姐今天穿着上班的衣服,怕你的爪子呢。”Sam说。
Dan看了她一眼,在衣帽壁橱里拿出来一件自己的运动衣给Sam。“要不你先穿一下这个?不然你来了又没抱上猫,不是白跑一趟?”
Sam看了看他,说:“好吧。”她穿上运动衣,蹲下来,朝我伸出手。我开心地跑过去投入她的怀抱。
Frances在厨房吩咐管家阿姨添几样菜。我和Sam坐在沙发上玩儿,Dan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不一会儿,门铃响了,Dan去开门,门外是小树。他们一起走进来,Dan对略感意外的Sam和Frances说:“我要在这儿住几天,小树经过,我让他把我的黑管带过来。小树,今天阿P在,你没事吧?”
“啊......我不去和他坐在一起,应该没事的。我带了新鲜鱼头,我去弄。”
小树和大家打了招呼就钻进厨房了。Frances过来,瞥了Dan一眼:“你还天天要吹黑管吗?”
“嗯,我很想念它啊。”Dan耸了一下肩膀。
“没想到你会吹黑管呢。我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不会任何乐器的华人孩子。”Sam笑着说。
“他吹得挺好,等吃完饭让他给你吹一段。”Frances眼神略有犀利地看了Dan一下。哈,我明白了,她是在谴责Dan故意把小树给叫过来,还找了个笨拙的理由。
“好啊,今天来个小型音乐会。你们不知道吧,小树不仅菜做得好,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呢。他是我见过最有艺术气息的男孩子。”
“你自己不也是?”小树在厨房里喊道。
“我......老了,男孩子的称呼早就不合适喽。”Dan自我解嘲。
“瞎说。Sam,你们年轻女孩子会觉得Dan这个年纪算‘老’?正当年呀!”Frances问Sam。
我看到Sam有点不自在了,但是她立刻含笑地说:“Frances都不老呢,Dan你怎么敢说自己老?”
Frances笑了,得意地看着Dan。
Dan眨了眨眼,看向我说:“阿P,你觉得自己老了吗?你的年龄在人类是几岁?”
Sam说:“阿P今年九岁,差不多五十出头了。”
“也不算老呢。我现在回头看看,都觉得昨天好年轻啊。趁你们这样的好年纪,真的要好好抓紧,好好吃,好好玩,好好谈一场恋爱,才不是虚度。”Frances的眼睛瞟了Sam又瞟Dan。那两个人都不做声。
正在有点尴尬的时候,管家阿姨来请大家去餐厅吃饭。我兴致勃勃地跑在前面,但是被Sam一把抓住,她说:“阿P,你乖乖地在客厅玩。小树哥哥过敏,你就不要过来了。”她把我抱回客厅,放在沙发上,然后脱掉Dan的运动衣,放在我旁边。听着他们在餐厅说说笑笑,我心里不平衡。Dan今天故意把小树叫来的,应该是“报复”他妈把Sam带回家。这个人也真是的,就不能放开自己一点点吗?我跳上Dan的运动衣,偎在上面睡觉,这衣服上现在既有Dan的气味,也有Sam的气味,真好。要我说,Dan这个东西太面了。真想狠狠地踹他一脚。
晚饭后,在Frances的鼓励下,Dan拿出黑管来,坐在沙发扶手上,垂下眼帘,专心致志地想了一会儿。他先是吹了一曲《You Raise Me Up》,说是献给妈妈。然后他吹了《Memory》,小树在钢琴前坐下,很快跟上了黑管曲调。
我没想到黑管的声音这样好听,柔和、优雅又带着一丝忧郁。我看到Frances眼里有点点泪光。Sam先是盯着看Dan的双手,然后她慢慢地抬起眼睛,看向Dan低垂的眼眉。看了一会儿,她似乎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把眼光落在我身上,立刻开始撸我的毛以掩饰自己。她以为没人发现吗?我真想悄悄地告诉她:Frances发现了,她嘴角有一丝很难察觉的笑意;小树发现了,他把头埋得更低,装作用心弹琴;甚至Dan也发现了。他眼珠回转,睫毛抖动,但是不敢抬头。各怀心事的几个人啊,都被猫看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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