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早我就爬了起来,淋浴、吃饭,换好衣服准备去给小树助威。我穿好白T恤,浅灰色牛仔裤,小白鞋,军绿夹克衫,把头发梳了个马尾,画了个裸妆,步履轻松地出门。小树昨天说了,今天的菜色会有我的启发。我真是好奇极了,按说他们都还不知道会用什么食材呢,怎么就有我的启发啦?
我一边走去公共汽车站,一边想小树这个人。他比我大几岁,但是他太干净太单纯了,以至于很多时候我觉得是他姐姐。据说他家在欧洲和日本都有生意,但小树自食其力,不靠父母,这一点和我有点像。他做厨师的收入比我还是高不少的,不过要不是Dan只是象征性地收他的房租,他也住不起那个地区吧?
由此我又想到Dan,如果没有家族生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成功的,或者是落魄的艺术家?我虽然是做和艺术相关的职业,但是我不喜欢和“纯”艺术家来往。我总是觉得他们身上太多不确定性了。那种不安分也许是艺术造诣的基础,但是作为朋友,尤其是亲密的朋友,不能给我安全感。不少艺术家会酗酒吸毒,更是触及了我的底线。
车来了,正好中断了我无厘头的思绪。我现在不希望去琢磨Dan。我希望能尽快告诉小树,我们俩只适合当朋友。
比赛场地在旧金山设计中心,借用了一栋大楼里那个有玻璃顶的天庭。这里我常来,知道停车不容易,而我又不想花二十块停车费,所以就坐了两趟公共汽车过来。紧赶慢赶正好在开场前赶到。我在观众席坐下,小树跑过来拉着我到前面的座位,说是特别留给亲朋好友的。然后他自己跑去后台准备比赛。
Dan已经到了,微笑着冲我点头致意。我在他身边的空座位坐下,侧头悄悄打量他。没想到他今天居然穿得挺认真:衬衫西裤皮鞋。我坐在他旁边,感觉自己像个高中生一样。我暗自觉得他也瞟了一眼我的装束,然后说:“你这个哨子挺别致啊。安静的哨子。”
我看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长挂链:一个艳红的哨子,上面写着“安静”。我惊讶他会读中文,记得他说自己很小就出国了。
“你中文不错呀。”
“嗯。不错。我最用功的科目就是中文。”
想到这里的大多数华裔孩子都痛恨中文学校,我大为不解:“为什么呢?Frances英文好,法语也很棒,你不是为了和她沟通需要吧?为了和中国做生意?”
“不是,我们从来不和中国做生意。我其实很想念中国,想念北京。我觉得中文是和我回不去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的人之间的一种纽带。”
“哦,这样。”我没多问。隐隐约约,我想起工作室的那个人像,如果那是Dan的父亲的话,他在哪里呢?在中国吗?也许Dan觉得中文是和父亲之间的一条纽带吧?“回不去”?为啥呢?
比赛开始了。头台的食材是蘑菇。经过前一个月的预赛筛选,今天决赛的只有三位厨师。小树虽然是最年轻的,但他是最沉着冷静的一个。比赛时间紧张,可他毫无手忙脚乱之态,神定气闲,一如在家里厨房给我们做菜的安定。他身穿洁白的厨师服,腰间还是那条黑色的围裙,眉眼低垂,专心致志,很像时下流行的修仙剧里的小美男。估计不少在场的小姑娘都看呆了吧?
铃声响起,选手离场。评委开始打分。第一位厨师选择了传统西班牙塔塔风格的烤蘑菇,里面有西班牙火腿碎、猪肉和奶酪,出炉以后撒上坚果碎,配合新鲜绿叶色拉,被评委一直认为十分美味。
第二位厨师做的是腌大蘑菇盅:烫熟了的蘑菇稍加腌制,里面挖半空,塞进芥末汁拌的新鲜蟹肉,以青蒜碎点缀,盛在一个玻璃盘子里,十分抢眼。评委对于其特殊的口感和艺术呈现都赞许有加。
小树呈上来的是一个木制托盘上的三个暗红色的小漆木盒子,里面是三种蘑菇菜式:一个酥脆蘑菇片配鱼子酱;一个厚实的卤蘑菇寿司;一个凉拌莴笋丝和白蘑菇丝。造型古朴,味道也让评委频频点头。
第一轮,小树和腌蘑菇的打了个平手。大家休息的空档小树跑过来,开心地朝我们笑,Dan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加油,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了。这时正好蕾蕾进来,她给我们几个拍了几张照片。刚拍好,小树就被人拉走拍照了,直到下一场开始,她们才放了他。
第二轮的食材更是有趣:一包挂面。蕾蕾坐在刚才Dan的座位上,和我交头接耳:“Dan看起来也不错啊。不过你们俩今天站在一起,你是显得太嫩了点喔。”
“专心看比赛!今天小树是主角。”
“小树赢定了。”
“我觉得也是。”我们的得意劲儿,真的像是说自家兄弟一样。
这一局是小树完胜,他的作品是在一个黑色的石碗里的一幅画:雪白的面条,清汤之上漂浮着几片用绿色菜叶裁剪出来的荷叶和一朵朵用龙虾肉做成的红白相间的莲花。这碗面有上海阳春面的风骨,又结合了日式菜肴的精致和美感。评委在惊叹艺术性之余,还一致认为面汤非常鲜,龙虾肉质松软甜美。汤、面、菜相得益彰。
小树下来休息的时候就出现了小姑娘递纸巾给他擦汗的,送给他矿泉水的,“Chef Shimizu”的呼唤不绝于耳。小树害羞了,说自己要去洗手间,拔腿就跑。
“哎,这个小树在厨房里这么老道,可是下了台也就是一个高中生啊。和你一样幼齿,哈哈哈。”蕾蕾把自己给逗乐了。我气不打一出来,作势掐她的脸。
甜品部分更是小树的强项,他今天做的是水果奶油馅的脆皮烧麦、模仿虾饺造型的椰奶皮蜜桃角和肉圆一样外型的咸蛋黄流沙花生酥,放在一个小小的竹蒸笼里,像是一客广东早茶。这次小树的东西有点复杂,差点没能按时完成,看得我和蕾蕾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的冠军当然是小树。在获奖感言的环节,小树有点不好意思,一通客套话说过,他顿了一下,瞟了一眼台下的我,说:“我要感谢我的......一个朋友。今天的很多菜式设计是在她的启发之下。她曾经告诉我她做设计时最喜欢的理念,那就是朴素、简单、本真。谢谢你!”
我心里真的特别感动,甚至有些恍惚了。蕾蕾则拿胳膊肘悄悄地碰了碰我。
过了一会儿,小树拿着一个小奖杯和一张五千块的支票,喜滋滋地来找我们。我们几个开心地合影,拍了几张之后,小树一转头,把奖杯递给我说:“送给你。”
我拿着奖杯不知所措。蕾蕾在一旁叫,我们俩一起向她看去,于是就有了我捧着奖杯的照片。小树又转过头来看我,眼睛亮晶晶的,脸色带上了红晕,更像个小姑娘了。
我把奖杯还给他,说:“好了,照片也拍好了。这个你好好保存,是个荣誉呀,不可以随便送人的。”
小树很机灵地把奖杯接过去,问:“我明天可以请你吃饭吗?”
“对不起,小树。我爸爸明天过生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大概八九点?咱们好好聊聊?”
小树怔了一下,微微笑道:“好,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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