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我烧退了，回去上班。不过那日和小树的谈话还是让我很心疼，以至于我觉得自己身体里有那么一部分的病似乎还没有好。那么小树呢？会不会被伤得更重？他走前还是那么平静温和，温暖优雅，我第一次在他略显柔软的外表下看到了坚韧的个性和强大的自控力。对不起，小树。长痛不如短痛。至于以后，我不愿去细想。
刚刚进入公司大楼，还没走到电梯旁，Bob就不知是从哪里跳出来的，一把拉住我，让我跟他去楼梯间说话。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么不小心？”Bob急赤白脸地问。
“什么呀？你说清楚。”
“这回我想帮你都没办法了。你前天和Dan在公司门口，让好几个同事看见。包括Sophia。”他压低了嗓音道。
“那又怎样？我病了，他碰巧来接我。”
“你们亲密的举动让老大很光火。”
“什么亲密的举动？”我也生气了：“我们是拥抱了还是亲吻了？不要瞎说。”
“小点声小点声！”Bob瞪着眼睛急急地说：“反正Sophia昨天开会，话里有话，说让大家不要因为个人感情纠葛影响工作。说某些人以为拿下客户就是要献身是很不专业，很可笑的。也许会给公司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真的要气死了。“反正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没有和Dan谈恋爱。你们不都说了吗，Dan是gay！”
在这个节骨眼上，Bob身后的门被推开了。我很肯定走进来的Sophia听到了最后三个字。
更为糟糕的是，背对着门口的Bob并没有觉察出我神色的变化，还加了一句要命的话：“Gay也有多功能的。”
Sophia手里拎着一双颜色扎眼睛的高跟鞋，悠悠地走过我们俩，一步步踩着她的白球鞋开始爬楼梯。我看到Bob惊讶地张着嘴。
Sophia在第一个楼梯转弯处停下来，居高临下地说：“这样在背后传客户的谣言，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不要说我以前没有提醒过你们。”
Bob整个人一下子颓了下去。他脸色惨白地推开门出去，我跟在后面。
“完了完了......都是你害的。”他有点恶狠狠地对我说。
“Sophia听到传谣言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怕什么？大不了我不干了。”我丢下他，飞步窜入一部电梯上楼去。
我们公司在七楼。早晨上班高峰的时候，几乎每层都有人下电梯。这段时间足够我脑筋飞转接下来自己会怎么“死”：首先Sophia会很开心，今天终于可以去告我的状，然后名正言顺地把我踢出去；第二，就算我留下，Memoriver的项目将不会是我的了，跟了这么久，以后也难于有很好的推荐信；第三，也许Sophia会把我丢到别的资深设计师手下，那谁愿意用我？第四，她今天应该是相信我没有和Dan谈恋爱，但是她肯定会去Dan面前嚼舌头根子，说我在背后说他是gay。
在电梯上到第六层的时候，我决心辞职。但是我忽然心里很痛。因为第四条不是辞职可以解决的。我这接二连三地在背后说Dan，虽然百般不情愿，可是毕竟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对比着他一直以来对我极为隐忍而克制的关心，我真的太不够意思了。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把我推向小树，那是不是明显的拒绝？拒绝什么？我又没表白呀？可是，他那些眼神，那些慌乱，那些带着委屈的躲闪，怎么可能只是友情？
我晕头胀脑地随着电梯一直上到十二层才发现坐过了头。于是赶紧跑出去，冲进楼梯间向下走。
在第七层半的时候，我听到了Sophia讲电话的声音：“对不起，我的手下出这样的问题。她从今天开始退出你们的项目，或着，我觉得她应该主动辞职......什么？Dan，你不要为了维护Sam就胡说。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你不是gay...... 我们是没怎么样，但是我就是知道你不是。你不可能是...... Okay，我道歉。看来你真的是喜欢那丫头。好......我错了，我不应该和客户谈论这样的话题。对不起。好，再见。”
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头又开始疼了。Dan是疯了吗？居然和Sophia吵架？他是为了我吗？于事无补呀。还说气话讲自己是gay？这人是得多傻才会这样做？我从背包里拉出来手提电脑，开始写辞职信。写好以后我木然地走进公司，径直来到打印机旁边，看着它吐出来写着我决绝去意的那张纸。我敲开了Sophia的门，等着一场风暴。
Sophia站在窗前，没有马上回头。她缓缓地说：“Sam，请把门关上。”
我关上门，她转身坐在桌子后面，看了我一眼，手里转动她的红铅笔，说：“来辞职的？”
我把辞职信放在她桌子上，说：“对。我还是离开比较好。Bob刚才就是开玩笑，希望你别怪他。”
“好。我接受你的辞职。这样对大家都好。”她顿了一下说：“看来Dan真的喜欢你。可是你自己把机会给毁了。你也别指望能从我这里拿到什么推荐信。你的行为也许让公司失去这么多年以来的优秀客户你知道吗？”
“我感到抱歉。但是我并不觉得完全是我的原因。再见吧。”我转身要走。
Sophia在我身后幽幽地说：“最后一句：请你不要四处说Dan的坏话。他没有对你不起。”
我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面色疲惫的Sophia，没有说话，拉开门出去了。
我出门到工位收拾自己的东西，Bob在旁边有点瑟瑟发抖地看着。我没理他，自己默默地出门，在往地铁口的方向在赶着上班的人流中逆行，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失落。快到十一月了，天气开始有点凉。我觉得从心里往外冒寒气。
回程的车厢很空，我抱着纸盒坐在窗边。列车急速地在忙碌的城市下面穿行，几站之后爬上了地面。我呆看外面有点灰灰的景致，心想：好吧，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丢掉了，而且连一封像样的推荐信也没拿到。
我大致算了算银行账户里的钱和各张信用卡的额度，给自己两个月的时间去找新的工作。我心想，实在不行，还可以去酒吧做一段时间，骑驴找马，也是个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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