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诗书画都应当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它应当是没有一条预定的路线,而恰恰又是按照必然的路线流过去。正像溪流一样,而非人工的水渠。我非常喜欢拜读孩子的画,他们没有要讨人喜欢或怕人耻笑的种种顾虑,一心一意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它真挚,就必然可爱,尽管拖鼻涕、开裆裤也可爱,而我自己的画上则各种雕琢的痕迹太多,条条框框太多,使我不能自由地抒发。
毕加索看了吗?不能理解,我也一样。从纯形式感要求,有些色彩也并不美。听到别人讲,油画家们似乎也说不出所以然。
我喜欢展览前言旁边那张照片。具体说是照片中那些挂满墙壁、摆满地上的各种彩陶,那是非洲黑人的艺术,很美。毕氏在相当程度上得益于黑人艺术。他如果生前到过中国,也一定会将中国艺术融入其中。此人特长就是极善吸收、善变化,从不重复昨天的足迹。这大概就是这位艺术大师的伟大处了。
我所走过的路造就了我这样的人,对我来说紧跟青年的潮流也不可能,我缺少那种因素、素质。我们这一代人是经过那样的教育过来的,禁锢这么多年,象裹过脚的人一旦放开脚,也走不出“天足”那样的步伐。我们的特殊经历造就了一种特质,这种特质是年轻人所不能具备的,应该说大家各有千秋。
我觉得从学院出来的人都有一个弊病,那就是每走一步都有许多规范,这里利弊不一:如李可染先生说画画要慢,只有慢你的线的味道才留得住,我就牢牢记住一点。但实际上这也不应该是个死的东西,有的先生则说需要快,快才出旋律。
我看过郭味蕖先生画画,他点花骨朵极快,没那个速度活泼劲就出不来。我是认准李先生的,这种认准也常给我启示,但这之中也会有束缚;没有受过学院训练的人就比较自由,但也容易走弯路。说实话,从学院中走出来也真难,首先你要做一个叛逆,我就被人指责过。
我搞过一些变形,其实还只是夸张,算不上变形,这与我受珂勒惠支的影响有关。我说过要否定过去,不然出不来。有人认为我说这话否定传统,认为我是糊涂虫,说你周思聪有那么好的基础还要否定,这家伙是“从人到猿”,大倒退,本来很有美化的能力却把人画得那么丑,不知什么意思。说那话时已是八十年代初。那时搞这些的确不是什么时髦,是要顶着压力。
我的画中,经常有人说能看出一种压抑感、忧郁,直到现在仍然有一种淡淡的哀愁。这种东西并不是我有意要表现的,这和个人经历有关,我后来生病的几年中很想回避一些烦躁的东西,画面上自然也就有了超脱的感觉。
我上中学时就有人说我老爱看阴暗面,这话是我从别人对我的批判中得知。我画画也是这样,大概这是读书的缘故,我喜欢悲剧,喜欢揭示人生苦难的作品,也许这就是一种“特质”。
光变形还不够,在画面组合上也不能用过去那种一瞬间的关系处理,当时的这一切完全出自内心的需要。好多人都说我失败了,我说就是失败也不能按原来的办法画。
当时也很怪,支持我的大都是画油画的,后来作品展出后两年人们也习惯了,现在看真觉得没什么。所以我的感觉是,有时也不能怪学院,有的人在美院呆了很多年,技巧不错,但对什么都不动情,他本身就不适合画画。象李先生那样对大自然的热爱,那才是艺术家的气质,这种东西不是靠美术学院能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