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关于瘟疫的情歌 (六十八)A love song of plague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爱情是美好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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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在纷纭流逝的岁月中,我仍然感受到了一点希望,因为梦想曾离我们如此接近

 

傍晚时分,水手一人驾船回来,我问起那天下午他们出海的情景,他说小恩雅的堂哥一路都在唱歌,那是他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方式,后来他们遇到了一条巨大的鲸鱼,小恩雅的堂哥就是在那个时候跳下去的,之后那条巨大的鲸鱼吞噬了他,他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阴冷的清晨飘来一首乐曲,一个大同世界的梦想)

父亲生前有一台破旧的军用收音机,他死后小恩雅保留下来,那是一个进口货,虽然年代久远,外表已经锈迹斑斑,但质量很好,仍然能收听到来自这个星球各个角落的信号。

 

没事的时候她就喜欢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听音乐,虽然她不懂那些音乐所表达的内容,但她仍然听得如痴如醉,音乐是没有民族国界的。

 

一个阴冷的清晨,电波里传来一阵音乐声,因为信号问题,音乐声时隐时现,有一种来自天籁的感觉。

 

想象一下;

没有天堂;

没有地狱;

没有国家;

没有杀戮;

没有宗教信仰;

没有私有财产;

没有贪婪和饥饿;

男人和女人;

和平的生活在一片蓝天之下。

,,,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听师父提起过这首歌谣,演唱者是一个叫约翰列侬的歌手,他是一个世界大同主义者,他四十岁的那一年,在他的公寓外,被一个崇拜他的阿乌卵开了几枪,死在公寓门口。

 

那个阿乌卵后来被判了终身监禁,很多年后面对记者,他说他是一个同志,他深深爱着列侬,他爱的那么深以至于产生了强烈的妒意,不想任何人占有他,最终杀了他。

 

师父已经很老了,我从来都没有搞清楚他的年龄,大概有九十多岁了吧,他瘫坐在那里,有时一上午身体纹丝不动,嘴角还流下口水,形同枯槁,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思维,他的大脑仍在工作,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依然清晰。

 

我时常带着小恩雅去看望师父,我和他聊天的时候,小恩雅就用收集的雨水为我们煮上一壶热水,然后沏好茶端上来,她一生只会说简单的语言,她听不懂我们在聊什么,但是她总是面带微笑的听我们聊天。

 

那天我们聊起了人类未来的命运,人类的一个特质是他们永无止境的探索精神,这种精神来源于一种自我欲望的驱动,他们追求触手可及的物质生活,同时也期许一个精神中的理想社会。

 

我问师父,这个世界会实现大同吗?

大同?师父反复唠叨着这两个字,之后缓缓的摇着头说,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自从人类自诞生以来,几百万年的时间里,自然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人类在这场激烈的竞争当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取胜的原因是他们发展了思维,学会了使用工具,并创造了语言,提高了沟通的能力,从而形成了强大的团体。

 

人类依靠强大的私有制本能的驱动,最终创造了繁华的城市,但同时也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从而导致了人类之间的暴力行为,数千年来他们一直在追求一个更加完美的社会。

 

但是,由于人类自身认知方面的缺陷,他们在摧毁一个不完美的制度时,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他们企图通过暴力的手段来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所以我们看到了那么多的宗教、虚构的故事、谎言,以及思想控制,大同世界令人向往,但那注定只是一场春梦而已,一个叫哈耶克的学者说过,通往地狱的路都是由美好的愿望铺就而成的。

 

(淹没在纷纭历史中的两个瞬间,人类的两个时刻)

这个世界曾经有过大同的时刻吗?我问师父。

师父沉吟片刻,说也许、或者曾经吧,他对历史作了一个快速的回顾,他的大脑依然保持了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锐利。

 

他说在遥远的公元一九六九年,这个世界发生了两件事,大部分身处其中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它们的意义,经过了时间的洗涤,当我们回头审视那段历史的时候,我们才会在纷纭的历史中发现它们代表了人类梦想最高光的一刻。

 

我最喜欢师父给我讲历史故事,我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那一年七月,一艘名叫“阿波罗11号”的太空飞船降落在了月球的表面。一个叫做阿姆斯特朗的宇航员,缓慢的走下登陆舰的扶梯,他看到地面厚厚的灰尘,如同一个第一次踏足地面的孩子,他犹豫片刻,然后小心翼翼的踏上了那片松软的土地。

 

那是人类第一次踏足另外一个星球,他在月球的表面行走了两个小时,之后,他的眼罩被一束强烈的亮光照亮,他看到一个巨大蓝色星球在他的面前冉冉升起,他意识到那是他居住的星球,在茫茫宇宙中,那颗蓝色的星球看上去是如此的孤独,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想说点什么,但哽咽了。

 

我想那是人类在探索自然的过程中所达到的前所未有的高度,在那个维度,在那一刻观看人类生活的星球,他一定强烈的感觉到了人类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他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孤独的星球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同样是那一年的八月份,在北美新大陆北部一个叫伍德斯托克的小镇,在一条河流附近有一个不起眼的农场,几个年轻人策划了一场主题为“和平、反战、博爱、平等”的露天音乐会。

 

原计划只有几千人参加,最后有超过四十万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涌到这个偏僻的小镇,在那个只有几平方公里的农场举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露天音乐会,几十万人拥挤在那个露天的乐园里,狂欢持续了三天。

 

音乐会第二天下午,下了一场大雨,使得整个农场变的泥泞不堪,几十万人拥挤在那个泥泞的农场里,卫生环境极其糟糕,但这没有阻止他们的热情,那里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天堂,那些年轻人听着音乐,吸着大麻,喝着啤酒。他们赤裸着身体,在泥泞的草地上,在一张薄薄的床单下进行爱的行为。

 

那是迄今为止人类在这个星球上举行的规模最大的一次音乐会。如果我们拨开历史的迷雾,仔细梳理,在那几天、那个露天的农场、那群年轻人的集会,表达了一种隐藏在人类精神深处的一种集体无意识,那就是人类永恒的世界大同的梦想。

 

那两个璀璨的历史瞬间,又如同流星般转瞬即逝,淹没在纷杂的历史洪流中,没有人意识到它们所蕴含的伟大的意,人类不懈的追求一个人人平等的完美世界,去遥远的外太空探索未知的领域,这正是我们人类存在于这个孤独的星球的意义。

 

听完师父的一番话,我突然意识到,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人类曾经走的那么远,我们曾经离梦想是如此的接近。

 

(小恩雅的堂哥坐在轮椅上,我们在海边告别)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无影无踪,无迹无痕。

 

小恩雅也从一个懵懂少女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但她的心智及言行举止都还停留在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直保留着少女的情怀,她很少说话,当我直视她的时候,她就会避开我的目光,转身躲开。

 

一次她穿了一件鲜艳的短裙,那是她参加一次部落婚礼别人送给她的礼物,头上插了一朵花,看上去很美丽,她从我身边走过,正好我喝了点酒,我对着她吹了几声口哨,她看着我轻佻的眼神,立刻涨红了脸,匆忙跑掉了。

 

他们的部落有一个传统,当一个人上了年纪或者生病,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他们会选择自我了断,这样就避免让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也避免给别人增加麻烦。

 

部落会为他们举行一个告别仪式,然后他们就会用自己的方式了断自己。一般是在夜里,这个人会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人再提起他。

 

一天小恩雅的堂哥病了,他坐在我父亲留下的轮椅上,他病的很厉害,一直在不停的咳嗽,他说他听到了神灵的召唤,要出海进行一次长时间的旅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来向我告别的。

 

那天下午我们就像平常一样坐在那里聊天,小恩雅卷好烟,我们喷云吐雾,他虽然身体很虚弱,但他一直在抽烟,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当我们聊起一件过往的趣事时,他大笑起来,一点没有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感觉。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海边告别,他病的很重,他坐在轮椅上,甚至连动一下都困难。我推他上了船,之后他和一个水手出海了,到了傍晚时分,那个水手一人驾船回来了,小恩雅的堂哥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和师父最后的对话,这个世界存在着真相吗?)

那个时候,师父已经很老了,他住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里,大部分时间,他就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精神好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观察自然界各种细微的变化,看风云变化,潮起潮落。

 

我想让他搬到我这边来住,他拒绝了,因为孤岛接近赤道,一年四季天气炎热,所以并不寒冷,但是每当下雨的时候,雨水就会沿着屋顶的缝隙漏下,如果碰上同时刮风,整个木屋就会在风雨中摇摆飘渺,师父说他喜欢自然的风雨之声,自然是他最好的朋友。

 

一个雨后的晚上,夜幕降临,清空万里,在满天星光下,我去见师父,继续向他

请教各种困扰我的问题。

 

自然界万物繁衍,各种生物按照它们自己的方式生存,我看到鸟类在天空中飞翔,鱼儿在海洋中游曳,鬣狗在田野中奔跑,甚至我看到一只小蜘蛛在编制一张巨大而结构复杂的网络,有一个问题深深的困惑着我,为什么人类会在自然界激烈的竞争中胜出?

 

师父说,人类之所以会成为这个星球上独一无二的生物,是因为人类的行为本质是传递信息,人类发展出一种独特的传递信息的方式,使得人类在自然界残酷的竞争中得以生存下来,并最终在自然界的竞争中胜出。

 

人类将对未知领域的恐惧发展成一种独特的行为,就是不断探索未知的领域,并努力追求事物的真相,这些特性使人类拥有了一种神的气质。

 

那为什么现在人类在很多事情上都争论不休,甚至大动干戈,不惜发动战争?我又问。

这个世界正在进入到一个充满虚假信息及谎言的时代,真相被普遍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真相、无共识、没有确定性的时代。

 

为什么获取真相如此困难?我问师父。

因为有一种力量一直在企图控制这个世界正常的信息传播,而信息是解构所有事情的密码,一个事件有多复杂,它背后就需要多少复杂的信息来完善它,如果没有足够的信息,就会出现虚假信息,以及各种谣言的流行。

 

他们为什么要控制信息的自由传播?

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更好的统一人民的思想,因为信息的自由交流使得人民具备了获取真相的可能。他们垄断了信息,也就垄断了人类对事物作出正确判断的可能。

 

可悲的是对于那些无知的底层人民,他们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们生活在虚假信息和谎言之中,无法看清世界真实的面目,也就无从对未来的道路作出正确的选择。

 

我问师父,那么人类最终可以获得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他沉默不语,这时一只昆虫沿着台阶艰难的爬上来,它爬到一粒掉在地上的米粒前,困难的试图移动那颗米粒。

 

你看这只昆虫,它的一生只是生活自己的空间里,它完全不理解还有一个人类的世界。而人类就像这只昆虫,我们的认知也仅仅局限在我们生活的三维空间里,视觉及思维都受这个空间的限制,由于这种认知局限,人类不可能认识这个宇宙构成的真相,因为对于人类“那一切都是不可理喻的。

 

我问如果人类无法掌握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么人类也就注定无法找到这个世界最终的真理?

师父的眼中流露出茫然的神情,他说真相掌握在上帝的手中,我们因为认知能力的局限,只能认识很浅层次上的事物,这是人类的宿命,也许人类注定还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很远的路。

 

(在一个清晨,师父离开了这个世界)

师父越来越虚弱了,他身体仿佛被施展了一种魔法,形同枯槁,但思想一直还没有离他远去,但是他的大脑正在慢慢进入到休眠状态,他停止了说话,开始进入到一种冥想状态。

 

每天恩雅将做好的饭送过去,他很少吃,也很少说话,他躺在那里,看上去就像一根燃尽的蜡烛。他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他已经停止了进食,每天只喝几口水,他骨瘦如柴,看上去像一尊雕塑,但五官仍然棱角分明。

 

我每天都去看师父,一天他感到不舒服,我要给他请医生,他拒绝了。

那个夜晚,我陪着他,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一种嗜睡状态,偶尔翻一下身,他身体的整个系统正在衰竭,有时他会发出细微的呻吟,我能感觉到他的煎熬。

 

深夜,他睁开眼,摆了摆手,我看到他干裂的嘴唇,端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气息微弱,但露出舒适的表情,这时我想起我从来都不清楚他的祖国究竟在哪里。

 

我问他,您究竟来自哪里呢?您想念自己的祖国吗?

他沉默良久,费力的说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祖国。

 

此时,一轮明月透过窗口照了进来,他说想到外面看一看,我和小恩雅把他抬到外面,铺好床垫,他躺在那里,头上是皎洁的夜空,满天繁星。

 

他鼻息微弱,我问师父,人类还有希望吗?

他指了指璀璨的星空,没有说话。

我猜他想说,那些星星在,人类就有希望。

 

片刻他看着我,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说保持你身体的纯洁,不要让世俗的东西骚扰你。

我有点不解,我问您是说让我和这个混乱的世界保持距离吗?

他没有吭声,我凑近看,他已经往生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敬重的人走了,我没有感到悲伤,师父去世的时候已经很老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岁。

 

师父曾经给我说过,死亡只是一个自然的现象,在这世界上生存的所有生物都将像尘土一样地被时间的老人带走,时间会抹掉一切痕迹,剩下的只有一点人类的思想。我感觉他等待这一天很久了,他渴望去另外一个世界,也许那里才是他的故乡。

 

小恩雅为师父洗漱干净身体,我在一旁冥思。

我在收拾他遗物的时候,在他的床头发现一本厚厚的书,在扉页上写着:“在我人生的旅途之中,我不经意踏入一片幽暗的森林,在里面迷失了前进的方向。”他用铅笔做了记号,我很困惑,像师父这样的人也会迷失方向吗?

 

我烧掉了他,连同他居住的那间小木屋,我把他装在他生前使用过的一个罐子里,我和小恩雅出海,将骨灰撒在了大海里。

 

一群鱼游了过来,吞掉了那些骨灰,一点都没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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