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思念,叫回忆

居乡野陋室,喝自制粗酿,侃庙堂之事,写俗气文章,谈笑无鸿儒,往来尽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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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岁月的洗蚀,我已经很少对周围的人和事伤心落泪或喜极而泣了,可最近,每次和母亲通话,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母亲今年已经九十一岁了,在老家安度着晚年,退了休的姐姐、姐夫搬到老家,照顾着母亲。

 

昨晚,我照例微信视频到姐姐手机,我和姐寒喧几句后,姐便手忙脚乱地把手机交到母亲手里,母亲耳背,要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这可急坏了我,因为这样我就看不到母亲的样子了,于是姐又握着母亲枯瘦的手,把好了手机距离,在母亲耳旁喊着,满崽打电话来了,你只管讲,他听得到,母亲说,晓得。姐在一旁放低声音对我讲,老妈的精气神越来越不如以前了,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母亲先是问我工作忙不?然后问孙子孙女在家不?我都扯着嗓门一一回复了,但看母亲的神情,是没有听到。看着屏幕上满头白发、面庞清瘦的母亲,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这时,母亲问,回来吃中饭不?,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通完话了,手机已经黑屏了,我仍久久地呆坐着,脸海里满是母亲的容颜,母亲的声音,接着,是上次回家时,坐在母亲身旁,握着母亲枯瘦皱巴的手,看着母亲吃着我带给她的糖果时的喜悦的样子,一帧帧画面,像放电影一般

 

那是五年前的夏天,我和儿子回老家探望母亲。

 

儿子在上大学,暑假实习后离开学有两个星期的空档。我俩先坐飞机到上海,然后坐隔天早上飞省城的头班飞机。姐夫开车到省城机场接我们,从省城到老家上高速,不到40分钟就能到家。一路上,姐夫担心母亲牵挂,每隔10分钟就给姐打电话报告一下我们的位置。汽车还没到家门口,我隔着玻璃窗老远看到母亲、姐、妹一大群亲人在家门口等候着。

 

我和儿子几乎是同时跳下车,大步走向母亲,我大声喊着,儿子大声叫着奶奶,母亲一双干瘦的手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满脸都是笑,还记得奶奶不?,儿子大声回答,记得。那时候,母亲的耳朵还没现在这么背。

 

母亲牵着儿子的手,走到堂屋,让儿子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儿子头,拍了拍儿子粗壮的胳膊,问儿子路上辛不辛苦?,肚子饿不饿?声音里透着慈爱。我搬把椅子,坐到母亲的另一旁,打开一包夹心巧克力糖,拿出一颗,剥了纸,放到母亲嘴里,这是许多年前母亲来美国的时候最喜欢的糖果,我每次回家都要带的。

 

按照母亲的要求,当天中午要在镇上一家最大的餐馆,大摆酒席,邀请舅、姨、叔、姑长辈们,还有许多表亲堂亲,说是为了庆贺儿子上了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也为了给长辈们创造一个相聚的机会。

 

酒席摆了六大桌,所有能来的长辈都来了。母亲让我去拜席,我端着酒杯,到每桌说了几句感谢大家的到来,祝各位身体健康,吃好喝好的客套话。看到母亲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幸福快乐,我倍感欣慰。

 

儿子像个明星,先是奶奶拉着照相,后是我姨、姑、姐、妹拉着合影,儿子都摆好姿势,带着微笑配合着。儿子好多时候都听不懂家乡的方言,即使我姐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做翻译,也是似懂非懂,儿子都笑着点点头或说

 

 

接下来的几天,已经很少下厨做菜的母亲亲自下厨,做了我和儿子都特别喜欢吃的腊肉和走地鸡。

 

母亲熏制腊肉,是她的绝活,在邻里乡亲间都很有名。按老家的习俗,做腊肉要用烟熏,母亲是用谷糠作燃料,熏出来的腊肉金黄油亮,吃起来,浓浓的肉香夹着淡淡的烟熏味。当年母亲在我这里小住的时候,土法上马,在后院用一个钵子做烟熏腊肉。有一次,母亲给我准备了腊肉炒蒜苗做工作午餐,我用公司餐厅的微波炉加热午餐时,腊肉的清香弥漫了整个餐厅,引来了好几位同事的好奇询问。母亲回国后,全家人常念到奶奶和奶奶做的腊肉。

 

母亲又叫姐夫杀了一只自家养的走地鸡,母亲做鸡肉,喜欢清蒸,说只有这样,才能吃到原汁原味的鸡肉。家乡人喜欢用辣椒炒鸡肉,母亲说,那样做出来,全是辣味了。母亲让姐把鸡弄干净后,在鸡肚子塞上姜葱,再里外抹上一些盐。腌上两个小时后,母亲亲自把关清蒸,清蒸的火候,很有讲究,时间长了,鸡肉老了,时间短了,鸡肉没熟。鸡肉蒸熟后,姐趁热切成整整齐齐的条块。吃饭的时候,母亲把儿子拉她身边坐下,在儿子的碗里夹满了鸡肉,对儿子说,多吃点,你们那里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鸡肉。母亲做的走地鸡肉,清香扑鼻,松软可口。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们要走了,要去看望儿子的姥姥姥爷。那天早上,母亲和姐都起得特别早。告别时,母亲从里屋蹒跚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鞋垫。母亲把鞋垫交到我手上,说这是我给你们做的鞋垫,每人一双,我眼神不如以前了,扎得不如以前的好,我看着厚厚的鞋垫上密密麻麻的针线,眼睛瞬间湿润了。儿子抱了抱奶奶,母亲用干枯的手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哽咽着说,常来看看奶奶,儿子的眼眶也红了,不停地点着头,说好,好

 

车子开到了村口,我转过头,透过车窗,看到母亲和姐仍站在家门口,凝望着我们离开的方向,我已泪流满面。

 

 

人们常说时间是情感的大敌,朋友因时间聚聚散散,唯独母亲与儿子之间的弦会随时间越拉越紧。愿世界早曰回归正常,我又可以回到母亲的身旁,吃母亲熏制的腊肉,吃母亲喂养的走地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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