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波罗的海上空有一抹金色的斜阳 ----北欧纪景,纪事,纪人

刚入四月,多伦多的雪已经化了。三姑娘在群里发一声喊,“七月,波罗的海邮轮,约不约?!”丫头立刻跟上,说,“约!”小灯也说“约!”——小灯是谁?老大跟着丫头,就不能不约,另一个不能不约的是丹尼尔。丹尼尔是三姑娘的人。

 

三姑娘在家,姐儿队里行三,老大就叫她三姑娘,年前刚退休。一朝困龙入海,撒了野地玩儿。五月要去秘鲁爬山,七月初还要去加拿大的大西洋三省打转转。好像小灯也要跟着。闺蜜嘛,就是这样。所以大家就定下了,不见波罗的海不算完。你说他们胆子大不大?俄罗斯正在轰炸乌克兰,波罗的海沿岸一众兄弟国家正招呼着,抄家伙跟着乌克兰一块儿上。战事愈演愈烈,你知道普京急了会不会往波罗的海里扔炸弹?

 

                      七月十八日

乌克兰密使泽连斯基夫人突然访美。

俄罗斯袭击了乌克兰东北部的苏梅州。

欧盟承诺向乌克兰追加5亿欧元的军事援助。

 

启程那一天,三姑娘,丹尼尔和丫头以及老大搭伴儿一起到了机场。机场里人挤着人,好不容易找到值机柜台,小灯却还没有来。三姑娘捏着手机打电话找她,说是马上就到。果然,远处一个小个子在人缝里迂回着往这边跑,边跑便挥手。帽沿儿和口罩中间能有二指宽的缝隙,夹着一副眼镜,玻璃后面的一双眼睛倒是笑着的。老大说,“一个小老太太”,三姑娘撇一下嘴,“人家可比你年轻多了”。丹尼尔趁这个机会说,“我还比你大两岁”。老大回道,“你才应该是老大啊。”

 

人齐了,就出发。验护照,拿登机牌,过安检,大家都顺利。老大正提着裤子往回穿皮带的时候,一回头,见丹尼尔被安检的警察扣住了,要翻他的包。众人只好站在原地等。一会儿,警察把丹尼尔放了。大家就问,查什么?丹尼尔茫然回答“不知道啊?”于是大家就不追究,一块往登机口去了。

 

时间还早,又是夜里,登机口候着的人不多。落下座,丫头从包里翻出些樱桃让大家吃。大家推脱“不吃不吃”,丫头就解释说,前天买多了,吃不了,吃的牙都浮起来了,待会儿到了欧洲还进不了关,大家分担些则个。吃了一会儿,该上飞机了。找着座位,大家都想趁这个机会睡一会儿。只有丹尼尔坐在座位上掐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七月十九日

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依古说,莫斯科不会在现阶段的军事行动中优先攻击斯拉维扬斯克,而是要专注于夺取赛佛尔斯克和巴赫穆特。

普京与德黑兰签署了伊朗经济界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外国投资协议,俄罗斯企业将向伊朗石油业投资400亿美元。

乌克兰国防部称,要击沉俄罗斯黑海舰队并夺回克里米亚。

 

一路无话。将近六个小时,到了冰岛的雷克雅未克,转机去哥本哈根。冰岛的边防警察办事很简单,问了一句“住几天?”不等回答,就把入境章给盖上了。找着转机口换了登机牌,然后飘飘摇摇三个小时就落在了哥本哈根,好家伙,挺热闹的一个城市,一个口罩也没有。大家悄悄摘下口罩,好像自己也不曾戴过的。

 

三姑娘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出来机场,大家都望着她,怎么进城?三姑娘是英美文学专业毕业的,英语顺溜,自然不怕,一马当先领着大家去找出路。先决定了坐公交车,于是找到售票机,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买好了票。门口就是公交站,正好车要开了,大家上车。车上很空,五个人挤在车身中部的门口,为哪一站下车拿不定主意。三姑娘去问司机,司机说中央车站下。丫头有不同意见,因为根据她的研究,应该在前一站下车。于是问丹尼尔,丹尼尔正掐着手机找卫星,说谷歌地图暂时不能定位,不知道该哪里下。不愧三姑娘女中豪杰,断然决定前一站下。当下得车来,众人顿时失了东南西北,茫然无措。三姑娘拉住一位路人询问,路人也没有什么见解。这时丹尼尔的谷歌地图依旧不知所以。正纠扯间,不知是谁,一抬头看见旅馆不就在马路斜对面的拐角处嘛。这事儿闹得!

 

放下行李,简单擦洗了一下,众人就出来,要去找吃的。丫头说,去新港,那是个好玩的地方。三姑娘一语定乾坤,就去新港。站在旅店门口,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丹尼尔掐了谷歌地图,说过马路向右转。老大说,我觉得应该向左,去水边才对。最后妥协下来,先过马路,再向左转。不几步走到水边,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马路算是白过了,还得再向左转。

 

这水边不知道该说是海边还是河边。海水流到城里头,看着像河,两岸建筑光怪陆离,水上小艇来回穿梭,水源却是大海。水不清澈,也不怎么流动。水质富营养化,藻类繁茂,空气中就有了浓郁的藻腥味儿。倒是下午五六点钟的阳光,斜斜地洒下来,强烈而透明,照得对岸建筑物的黄墙红瓦显得尤其色彩分明。这边岸上建了长长的高台,无数的俊男美女穿着泳装,在台上晒太阳。更有不少妙令女子裸着上身向阳坐卧,旁若无人,顿时令这个世界充满了生机。丹尼尔从包里拽出相机,三姑娘一低头说,“快走!”丹尼尔只好向前跑几步,拿着手机去拍远处的景致。

 

向前走了一阵,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新港也不知道到了没有。问丫头,丫头也没有主意,大家的肚子便有些扛不住。三姑娘说,“丹尼尔,看看地图上,附近的餐馆。”丹尼尔端着手机,像用罗盘看风水般的测了一番,说,“前面右转过桥,有吃的。”那还说什么,奋勇前行吧。果然是有几家餐馆。一家意大利餐馆已经客满,实在挤不进去。幸好边上一家泰餐还有空座,众人不再计较,吃了再说吧。

 

吃饱肚子出来,大家都有了精神。老大说,从来的方向一直向前走,应该就是市中心。没有人有不同意见,于是就走着。重新过来了那座桥,前行几步,左边忽然就是一座雄伟的老建筑,暗褐色的墙体蕴含着无尽的时光,中间的尖塔凌厉地指向蓝天,在金色斜阳中向地下抛出长长的影子。门前开阔的广场上,一尊骑马者的青铜塑像,凝视着远方。大家忽然兴奋起来,急忙查找地图。可以肯定,这就是著名的克里丝蒂安堡宫。

 

这个地方在十五到十八世纪,是丹麦国王的住所,叫哥本哈根城堡。经过多次重建,而后王室也迁往后来的阿马林堡宫,哥本哈根城堡便被拆除,建了克里丝蒂安堡宫。可惜在十八世纪末一场大火中被焚毁,现在的这座建筑物是1928年完成的巴洛克式建築,成为丹麥中央政府的辦公處,丹麥議會所在地,因此也稱為「議會大廈」。首相辦公室、丹麥最高法院都設在宮內,丹麥政府各部大臣在此也設有一間辦公室。

 

众人在广场上转悠了一阵,又是拍照又是录像,感叹着哥本哈根的壮丽,丹尼尔忽然说一句,“好像可以进去哦,我看见有人走出来。”大家就跟着丹尼尔向城堡走。从中间大门进入,穿过建筑物走到另一面,发现原来整个建筑是凹字形的布局,另一面也有广场也有国王塑像。于是一群人又拍照又录像,小灯跑前跑后给大家都拍了些,这才意犹未尽地从托瓦尔森博物馆一侧边门出来,在老大感觉的带领下,经过丹麦国家博物馆,一直走到嘉士伯美术馆门前。发现门口那尊狮子扑蛇的塑像也很是有趣,自然又免不了拍照录像。然后顺边上又溜进后花园,发现还有不少塑像,少不得还要端详一番。

 

这一路上三姑娘就一直念叨着要去市政厅看看,却不知道在哪里。老大看了地图,丹尼尔掐着手机,都没有着落。三姑娘见街角走出来一个老者,便上去询问。老者向左向右地指点了一番,大家又走起来,总也是心中无数。看看走到一个地方,好像是中央车站了,再找人问路,却都是游客,莫衷一是。大家只好往热闹的地方乱走。大街上商铺林立,走过一家点心店,橱窗里的精致点心引起三个女人的兴趣,一起伏向前去观看。丹尼尔已经独自走出很远了。老大对点心不大关心,就去追上丹尼尔,见他正站在四岔路口举着相机四下里乱拍,老大问“你拍什么”?丹尼尔说“自行车”。

 

在路口等了许久,不见那三人跟上来,老大着急,就叫丹尼尔站在那里别动,自己返身回去,挨家店铺去找。走了不远,便见她们三个相拥站在人行道的当中。三姑娘见老大回来,急说丫头腿抽筋了,不能动。边上还有一家丹麦人也上来关心,太太不断询问需不需要帮助送医院。谢过这家丹麦人,丫头挣扎了一会儿,渐渐缓过来,能慢慢地走路了,于是一起往丹尼尔那边走去。

 

过了马路,是一个大广场。老大忽然醒悟,这里在地图上标的是市中心,就应该是市政厅所在,心中懊恼自己迟钝,白转了一大圈,其实就在嘉士伯美术馆的另一侧。这时候丫头的腿也恢复了,在广场上来回走了一下,和大家一起来到主要建筑物前面一看,果然就是市政厅,三姑娘到此也就不念叨了。看过市政厅,又看了马路边上安徒生的铜像。这是丹麦的骄傲,没有理由不在这里再拍些照片。至此兴尽,要回旅店了。三姑娘叫丹尼尔看看往哪里走。丹尼尔捏古了一阵手机,说过马路往右。老大说,不对啊,凭方向应该是过马路往左。丹尼尔再看看手机,说“我把谷歌地图的方向调反了。”三姑娘咕哝了一句什么,丹尼尔就对老大说“她什么都不懂”。三姑娘一下子抬高了声音,说“不懂?咱们聊聊?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丹尼尔赶紧道“你这你这”,不再往下说。

 

回旅馆的路很近。大家走了一天,都累坏了,赶紧各自回房,约好明早再去找那个新港。

 

 

                                                       七月二十日

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和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誓言要在战场上打败乌克兰。

欧盟暂停重启北溪俄天然气管道输送,做最坏准备。

白宫表示,俄罗斯正计划使用与2014年在克里米亚采取的相同策略,吞并莫斯科在乌克兰占领的领土。

 

虽然北欧的夏天天亮得早,老大和丫头还是过了六点半才起身。老大正在洗手间整理他那日渐稀少的头发,丫头忽然惊叫一声,“啊!三姑娘她们走了?!”

 

三姑娘她们天亮就出去了,要找那个心中挂念着的新港。昨天大家一起在地图上半天没找着,这时候三姑娘却发来微信讯息,“找着啦,你们赶紧过来!”丫头赶忙回了一条,“把定位发过来”,谷歌地图定位就发过来了。

 

这二位急忙抓起背包,按照谷歌地图的导引,顺着水边沿昨晚上走过的路,经过克里斯蒂安堡宫再折向东走。这个时候谷歌地图开始捣乱,一会儿建议这样走,一会儿建议那条道,丫头就发急,说千万不要相信高科技。其实走得不远,路牌上就见到新港了,只是用的丹麦文,和地图上一样,昨天大家就见过,可惜不认识。丫头又开始抱怨丹麦,好像谁都该认识丹麦文似的,也不用个英文。

 

来到新港的港道边,两岸泊了许多大小帆船,西岸上成排的建筑红白蓝黄各色相间,在早晨的阳光里是如此的洁净而安详。由于还不到八点,街上没有什么人,东岸沿街的餐馆酒铺门前,连片的桌椅帐篷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幽幽地等待新一天的开始。老大和丫头此时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的景,因为谷歌地图上标志的三姑娘接头点快到了。

 

跨过小桥再向右转走到底,拐角那房子就应该是三姑娘指定的汇合地,新港71号酒店。两人围着那幢楼,从南边绕到西边又从西边绕到南边,怎么也找不着门牌号找不着大门,甚至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个酒店。丫头拿着谷歌地图,找着路边小铺里一位正在吃早饭的工人给她看地址,她也不知道地图上那个红气球究竟定位在哪里。这就更加坚定了丫头不相信谷歌的决心。

 

丫头在那里和人啰嗦的时候,老大从楼的北边小胡同里东张西望进去,终于发现两座楼的缝隙里是个门洞,果然就是这个71号酒店。原来这个71是酒店的名,不是新港路71号的门牌号。老大顾不得发牢骚,赶紧招呼丫头过来,进到酒店大堂里找人。

 

站在大堂里四下环顾,没有三姑娘,也没有丹尼尔和小灯。服务台里一个黑人大妈上来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丫头就告诉她,朋友约了我们在这里见面。黑大妈说,半个小时前确实有三个中国人来要WIFI密码说给朋友发信,还站在一边说了一会儿话,可是现在走啦,不知道往哪边走啦!

 

这下见鬼了,三姑娘怎么能这么干,扔下我们不管啦?!我们可是跟着她出到这个地球另一边来闯世界的,她怎么就不管啦?!赶紧摸摸胸前,老大喘口气,和丫头商量说,“这么办,我们自己去玩,大不了中午回旅馆,肯定能碰见。”说着出了酒店的门,拐过街角走了几步,见小灯挥着手一路小跑往这边来,说三姑娘在桥头那儿等你们呐。

 

跟着小灯回到桥头,见三姑娘从人家酒吧的遮阳伞下站起身,上前拉住丫头说,太多漂亮镜头了,赶紧过来我给你们拍。桥上桥下左岸右岸一阵乱,老大就忘了要和三姑娘掰扯掰扯的事儿,只记得丹尼尔在一边儿同一个地方朝同一个方向拍了许多张照片,也不知道拍什么。

 

新港始建于十七世纪,位于从北面国王广场到南面皇家剧场之间的一段运河上,独特的地理位置让它成为一个旅人聚集的热闹地方,沿码头都是酒吧食肆,这才上午九点,便已经游人熙熙攘攘。单看景致,和阿姆斯特丹的水巷有得一比,但它的繁荣又更胜一筹。停留了许久,大家已经心满意足,商量着往下一站。丹尼尔说去小美人鱼,丫头说不远有个大喷泉,反正都是一个方向,那就朝东进发。

 

两个男人腿长,走在前头,女人们就落在后头,东张西望。老大这两天颇有些感慨,丹麦虽是个不大的国家,但是基础设施如此完善,人们的生活是如此安定,个个都是如此的温和友好和自信,看了真让人喜欢,不禁赞叹了一句。丹尼尔忽然就来了精神,也不摆弄照相机了,对老大说:“丹麦的高税收高福利,老是有人批评,其实他们不知道,高福利也是有好处的。科学的研究和发现,就是要在无忧无虑,生活有保障的环境下才容易出成果。你就是因为喜欢,不是为了换钱,你就会坚持下去,很多年,就会有结果。丹麦虽然不大,但是科学上有很多尖端成就的,譬如量子力学,哥本哈根学派,物理学派以哥本哈根来命名,就证明丹麦这个国家的伟大。”老大吃了一惊,不仅因为丹尼尔的见解,更因为丹尼尔竟能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这可是过去没见过的。

 

正走着,忽见路的左侧有一个不小的喷泉,丹尼尔就说“这肯定就是那个吉菲昂喷泉了”,叫了丫头来辨认。丫头看了觉得不像,却也不敢说死。丹尼尔坚持道,“这么大一个喷泉,怎么会不是?”喷泉向北一段通道,看进去有个八边形广场,周围一圈庄严的建筑,再向北又是一段通道,直冲一座白色圆顶大教堂。众人前去一看,好大一个所在,环抱广场的建筑群,每一个门口都站着个持枪的卫兵。丫头一扫刚才疑惑的模样,大声说“这里有个军营,这个肯定是王宫,阿马林堡宫!”不错,这里就是阿马林堡宫。

 

阿马林堡宫是丹麦王室的冬宫,包括四座独立的古典宫殿,有洛可可式内部及八边形广场,据说是丹麦最伟大的洛可可式建筑之一。最初为四户贵族家庭所建设。当克里斯蒂安堡宫在1794年2月26日那场大火中被烧毁后,皇室买下了这座宫殿并迁入此地居住。广场中间矗立着一座骑马者青铜像,正是阿马林城堡的建立者国王弗雷德里克五世,由法国雕塑家雅克·沙利在1760年完成的。

 

众人看了一阵,议论了一阵,三姑娘说,“不早了,最后一站,小美人鱼。”从广场东面的豁口出来,大约一箭之地,赫然见一座大型喷泉,丫头顿时胆气壮了起来,“这才是吉菲昂喷泉!”传说古代瑞典有位戈尔弗国王,答应女神吉菲昂可以从瑞典国土挖出一块土地,但是限时一個昼夜。于是吉菲昂女神把她的四个儿子化为四頭牛,用犁从瑞典国土挖出一大块土地,并把土地移到海上,就成為现在的西兰岛。这个喷泉有四层高,最高处是一组雕塑群,便是由北欧女神吉菲昂和四头牛组成。女神昂首挥鞭,四头牛砥砺前行,刚强之气震人心魄。泉水逐级而下,轰然有声。女人们高兴得无以名状,围着喷泉或站或坐,或行或止,一人两人,两人三人,又不知道拍了多少照录了多少像。老大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回头却见丹尼尔在远处大树地下不知道寻思什么,伫立不动。

 

哥本哈根最知名的景点小美人鱼塑像,果然如许多人说的,未能如想象那般美妙。三姑娘一伙围着拍了几张打卡照,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准备回旅店结账,赶时间要上船了。小灯临走前走近水边,想再拍几张素材照,说不定能用在什么地方。不料水边石头上有青苔,一脚没踏稳踩入水中。三姑娘眼疾手快一把拉起她,大家都道“幸好幸好”,不再停留。

 

回来退了房,五个人聚在大堂,商量着怎么去码头。老大和丹尼尔都说坐M4地铁,老大特别提醒下车还得走17分钟。丫头说可以坐巴士,但是要换乘三次,而且不是同站换乘。三姑娘决定坐地铁,于是就往中央车站出发。这一次丹尼尔和谷歌地图都没有含糊,众人拉着行李去车站,一路感叹着三姑娘订的这个旅馆位置真好,离车站和市政厅都这么近,可惜昨天没有利用上。

 

进了站,不会买票。门口一架看似自动售票机的东西,三姑娘拿信用卡胡乱插了一阵,不知所以,上头都是丹麦文,无奈只好进门去找人工售票处。正对大门入口处有一排窗户,窗前都有人排队,三姑娘也上去排队。看看将要排到了,结果前面的人都是换外汇的,原来是个汇兑窗口,大家哄笑着再往大厅里头走。不知三姑娘从哪里拖来一个胖大嫂,英文不太流利,大意是告诉大家可以坐火车到北港,还断然帮着买好了票。这时也就顾不得许多,先上了火车再说。

 

下车出站,烈日下一路打听一路转圈,没有人知道邮轮码头在哪儿。终于走到一处前后不见人来往没有车的地方,谷歌地图彻底不理丹尼尔了。众人心里开始发慌,再有两个小时船就要启航了!

 

大家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路边居民楼里出来一个俊朗的小伙子,短衣短裤,穿一双拖鞋,手拿一个塑料袋,像是要出门买酱油——丹麦人吃不吃酱油?——的样子。丫头像看见了汪洋中的小船,立即上去招呼。小伙子站住脚,很礼貌的问“需要帮忙吗?”丫头手舞足蹈地说了一番,小伙子想了一阵说我也不能肯定码头在哪里,你们可以如此这般试试坐远处那一路巴士,时间可能还够。丫头觉得风险太大,问他“能不能帮我们叫个出租车,我们不知道电话号码,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小伙子爽快地答应了,就站在路边打电话,一会儿就谈好了,说出租车很快就来。大家赶紧谢过他,心里有了着落,小伙子告别后离开了。丫头忽然觉得不放心,如果出租车不来怎么办?再找人帮忙就难了。于是又朝小伙子追过去,请他帮助确认车一定会来。小伙子听了,转身走回来,说:“这样吧,我陪你们在这里等,直到车来了,看你们上了车,我再走。”

 

不到三分钟车就来了,大家也不问价钱,告别了小伙子,急忙上车。一路上丫头和小灯都在赞叹丹麦人的善良和友好。车转了个大弯,就能看见黎明号邮轮的五彩涂装,果然如三姑娘所言,就是儿童画的风格。大家的心总算放到了底。

 

上得船,找到舱房,各自进门。舱房在九楼,面积不大,门两边是衣橱和卫生间,进里是一边一铺单人床,简单而干净。老大说“哦,两铺小床。”丫头就说“那就叫人来并成大床”,老大说“不必了,挤”。老大放下行李,出来到隔壁,看看丹尼尔的房间。丹尼尔的房里,两铺小床已经合并成一铺大床,收拾得整整齐齐。三姑娘对丹尼尔说,“太挤,拆开,”丹尼尔犹豫了一下,就出去找服务生。小灯是单人间,也是两铺小床合成的大床,看起来显得太大。

 

收拾停当,五个人招呼着一起上到十二楼。中午匆忙里都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可以坐下喝点水,吃点东西,反正晚饭时间也快到了。各自去自助餐台上拿了食物,围着桌子坐下,看着窗外码头上的景致,一面吃,一面回顾一路来的兴奋和狼狈。小灯独自迟迟不动刀叉,在那里掐手机。三姑娘问小灯,视频编辑好了?小灯说还没有,差一点。丫头好奇,探过头去,惊呼一声“真漂亮,简直就是大片啊!”小灯不好意思地笑着:“哪里,没有啦”。她把大家在哥本哈根街头的行迹都拍成了电影,丹尼尔在里面就是个新闻记者,举着相机到处去发现;老大在里头简直就是在行军。丫头看了一会儿,说“你的手真稳!”三姑娘也说,“她的手就是稳!”

 

正说道间,餐厅门口从外进来个人,是个华人老太太,约莫七十来岁,中等身材,身子有些发胖,却显得健壮。一把不长的头发抓在脑后,一袭碎花上衣略显宽大,外罩一件淡青绿色的细毛线开衫。下着一条黑色裙子,趿一双棕色硬塑料凉拖鞋。老太太进门站定,微微四下一打量,目光炯炯有神,很快就落在三姑娘她们这一桌上。老太太好像做了个决定,快步向这五个人走近,因为这时候餐厅里人尚不多,她脚下的踢踏声清晰可辨。老太太俯下身,爽朗地问道:“你们从哪儿来?”

 

三姑娘有些错愕,答道,“多伦多啊?”老太太长出一口气,拍一下大腿,一屁股就坐在小灯身边的空椅子上:“可找着亲人啦!”

 

 

                    七月二十一日

乌克兰军队摧毁多个俄军基地和弹药库,俄罗斯每天的战损达到四亿美元。

俄罗斯驻欧洲间谍网又遭破获。

美国启动援助乌克兰F16战机的计划,泽连斯基誓言夺回克里米亚和乌东地区。

 

早晨六点半,邮轮靠定了德国北部小镇沃纳门德的泊位。三姑娘一早起来,一面收拾着准备上十二楼去吃早饭,一面寻思着,昨晚遇见的那老太太说话嗓门儿有点大,在这样的公共场合不太合适,是不是该提醒她一下。

 

昨儿晚饭时那老太太一坐下,不由分说地就打开话匣子:“我是北京的,也从多伦多来,我住在马克汉姆。我的姓比较怪,知道的人不多,我姓左”......丹尼尔插了一句,“我知道,左宗棠。”“对,就是这个左。我英文不好,能看一些,但是不能听不能说,来的一路上跟着几个美国人,他们都不太爱理我。”

三姑娘心生怜悯:“你这个年纪了,自己出来旅行,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啊!可是我爱旅游,我哪儿都敢去。我都是一个人跑,去年在美国四个月,我自己开车,跑了一百三十多个城市。就我一个人!”

丫头惊叹:“你真厉害啊!”

“是啊,我很厉害的。”

三姑娘道:“跑那么多地方,你得花多少钱啊。”

“不花多少钱,我不用住店,我把我的面包车改装了,后面的椅子都拆了,一边做一铺小床,够我躺下了。一边做一个小五斗橱,放些油盐酱醋,我都是自己做饭,不用去馆子。我有个小煤气炉,不是涮火锅的那一种,那种不行。”

丹尼尔觉得还是不方便:“在车上睡觉,你还得停在指定的地方,一般这些地方都比较远。”

“不用,我都停在沃尔玛。我每到一个地方,先找沃尔玛,它的停车场大。还可以进去买水买吃的。”

老大不大放心,说“你一个人这么睡在车里,到底不安全。”

“哪儿有什么不安全,很安全!我一个老太太。又不带什么钱。”

小灯想了想,不大明白:“四个月住车里,你洗澡怎么办?”

“好办啊,沃尔玛买点水,把后车盖掀起来,挂一圈帘子,就可以擦了。”

丫头问:“那洗衣服呢?洗衣店?”

“洗衣店哪儿行?有艾滋病!衣服要多带一些,我都是卷起来,一次带好多,回家再洗。”

“那不是有味儿了?”丫头又操心了。

“都是自己的味儿,怕啥?”

 

顺着老太太这一路说,三姑娘就一路跟着想像,觉得真累啊!于是说:“您这么大年纪,也别太累着,多在家里休息休息也挺好。”

“我都七十了,后面的日子不多了,我得为自己活着。十年前老头移民过来,接着就生病,我伺候了他六年,把他伺候走了。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心事,就是想上哪儿玩儿就上哪儿玩儿。”

三姑娘问:“你一个人出去,孩子能放心?”

“我儿子,他还跟踪我,让我骂回去了。我三千七百尺的房子都给了他了,不放心什么?”

 

一番话下来,大家都沉默了。老大叹口气,说:“他们这几个也都是旅游达人了,这精神头,还是不如你老人家。”

“是啊?”,老太太转脸问三姑娘,“你们也爱旅游?下次你跟我一块去,我八月要去落基山,转两个月,冬天去南美。”

小灯好奇:“南美也开车去?”

“开车,一路就开过去了。”

老太太又转回脸,看着三姑娘。三姑娘有些尴尬,笑笑说:“我是也喜欢旅游,但是你这种旅法,我想我不行,我可能受不住。”

老太太又转脸问小灯,“那你跟我去?很好玩的。”

小灯笑着说,“我帮你开车。”

“不行,我的车,不能让你开。我自己一个人开,没问题。”一面说一面掏出手机,和小灯互加了微信。

 

老大觉得该换话题了,就问老太太明天怎么打算?老太太回答说明天买了船上提供的团票,去柏林。老大就说,“那你早点休息吧,明早六点半就得下船呢。”老太太说:“也是,我得先回去休息了”,伸手从兜里掏出个打成结的塑料购物袋,仔细展开,去餐台上拿了三个大点儿的面包,装起来走了。

 

剩下的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三姑娘问小灯,“你真要跟她去?”小灯说,“我不好意思拒绝啊。”老大说:“她这也不是要去个什么有名的地方,她就是要‘去’!”丹尼尔点点头:“永远在路上。”于是所有人都觉得心里有点沉沉的。

 

尽管三姑娘还没拿定主意怎么和老太太说,一群人却都已经吃完了早餐,就收拾下船。昨天晚上计划好了,不去柏林,也不去稍远的吕贝克,去什未林,前两天走得狠了,今天要宽松一些,晃晃悠悠从从容容玩一圈。

 

出了码头就是火车站。七月里德国推出了九欧元月票计划,除了长途直达快车,德国全境一个月内九个欧元可以无限乘坐地铁巴士轮渡和火车。丹尼尔从他移居德国的老同学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老大说这个便宜不占也得占,可惜占不了多少。进了站,发现来早了,卖票的还没有上班。又等了一会儿,这才买上票。站在站台上,三姑娘发现丹尼尔不住的在原地打转转,便问:“你怎么了?”“想上厕所”“去啊,就在那边墙角拐弯”,“看过了,要钱,半欧元硬币”。丫头赶紧掏出个小塑料袋,里头有些硬币,捡了个半欧元的递给丹尼尔,丹尼尔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说,“钱投进去了,门不开,连钱也不退出来,这样的设计......”老大笑了,“你一脚踹开啊,你给钱了,你有理啊”。

 

正说着,车进站了。大家上车,通道上有清楚的指示,往前有厕所。等车开起来,丹尼尔就去了厕所,回来一叠声地称赞说,好,挺大,又干净,比飞机上的好多了。一会儿老大也去了一趟,知道丹尼尔说的的确不错。

 

车到什未林,出了车站,大家来到站前广场,又是一番景象。

 

什未林是德国东北部小城,十四世纪时是梅克伦堡公国的一部分,成為了公爵領地中重要的根据地。二战以后,什未林划归东德,统一后成为梅克伦堡-前波美拉尼亚州的首府。车站广场前的大街是市区的主要大街,沿大街向南不远就是著名的什未林城堡。

 

几个人在车站广场又免不了拍照,还要等丹尼尔掐出谷歌导航来。丹尼尔在阳光下捣鼓了许久,三姑娘催他快点,丹尼尔赶上来,也没有什么意见。老大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高耸入云的尖顶,巍峨峥嵘,就问,那个是不是城堡?没有人能回答。于是大家就说,过去看看。

 

走近了才知道,原来是什未林圣保罗大教堂。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一行人鱼贯而入,竟不知道少了一个人。直到看完出来,才发现小灯不见了。三姑娘当机立断,拉上丫头回教堂去找,让丹尼尔和老大在外面找。这两人围着教堂转了一圈,没有见人,丹尼尔便叫老大,你在这里守着,我往前去追。老大说好。不一会儿,三姑娘领着丫头和小灯从教堂出来,一路说笑着。老大说,丹尼尔急着往前面追去了。说罢一回头,见丹尼尔正端着照相机,往前面胡同口一座喷泉在照量着。

 

什未林城堡离教堂很近,在什未林湖的一个小岛上,由一座桥和城市相联系。城堡始建于1200年前,十四世纪成为梅克伦堡公爵的宫殿。目前的状态是十九世纪设计师乔治·阿道夫·丹姆勒参考了法国卢瓦河畔香波堡的设计而建,所以人称德国的香波堡。看完了城堡,三姑娘一行转到城堡的背后。丹尼尔说“要不要去上个厕所?”老大说,“门边上那个广告栏背后有厕所。”丹尼尔想了想说,不去了,大家也说不去了。丹尼尔又说“我还是过去看看”,很快又折回身,说,“去吧,免费的。”女人们嘻嘻哈哈笑着去了,老大和丹尼尔就站在草地上等。一会儿凑齐了人,又往前走,来到城堡的后花园。这里一层是花园二层是回廊,由巍峨的城堡和塔柱衬托,美轮美奂。丹尼尔举着相机,在回廊上走一圈再走一圈,不知道该先拍哪里。

 

兴致已尽,绕过城堡准备回程。路边坡上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三姑娘跃上坡去,要去合抱这棵大树。丫头和三姑娘张开双臂,还不及树围的一半,看去颇有蚍蜉撼树的感觉。回到坡下,三姑娘赞叹丫头胳膊白皙,丫头羡慕三姑娘肤色健美,说笑间回到车站,登上回程的列车。

 

列车很平稳,催起人的睡意。三姑娘和丹尼尔隔壁的座位上是一位德国妈妈,带着五六岁的女孩和她不到两岁的弟弟。女孩一路上用德语给她的弟弟念一本小画书。念了一会儿,小女孩停住,或许是累了,看着三姑娘说了一句什么。三姑娘听不懂,就望着女孩的妈妈。她妈妈笑着用英语向三姑娘解释,她问你从哪里来。三姑娘笑向女孩道:“我从加拿大来。”女孩又问;“加拿大也都是中国人吗?”这次说的是英语。三姑娘向她解释,“我在加拿大生活了三十年了,加拿大确实有很多从中国来的人。”三姑娘就此和女孩的妈妈攀谈起来,原来她们一家曾经在英国生活过许多年,一家人都能说英语和德语。谈话间三姑娘已经没有了睡意,回脸看见对面坐的是一位中年德国男士,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三姑娘心里寻思,不知这人是干什么的。男子感觉到三姑娘在主意他,抬起眼光,脸上露出询问的表情。三姑娘笑了,说“你肯定是一位教授。”男子一顿,也笑了“其实不是,我是个学生。边上的丹尼尔顿生好奇之心,追问了一句。男子说,“我大学毕业以后,工作了一些年,现在觉得需要再补充知识,所以又回到大学,学一些课程。现在是白天工作,晚上读书。”丹尼尔问,“你学什么、”“数学”。丹尼尔倒抽一口气,由衷地表示了敬佩。

 

回到船上,稍事休息,老大惦记着要喝茶,就拉着丫头来到十二楼的自助餐厅,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一碟水果,找靠窗的桌子坐下。餐厅里没有什么人,远处桌子上,一个穿制服的秃顶胖老头正和一个人聊天,那人背对着这边,看不见他的样貌。倒是那个胖老头,老大可以清楚辨认他肩章上是四道杠。老大对丫头说,哦,那是船长啊。餐厅里的服务生,一个菲律宾男孩子,长得很清秀的,名叫杰克,走近来聊了一会儿。昨天刚上船,老大两口子和杰克就算是认识了。

 

老大他们正悠闲地享受着咖啡,呼啦呼啦地就走过来一个人,是昨晚那个厉害老太太。老大差异道:“才四点半,你就回来了?”老太太说回来了,“这一趟,真值啊!”说话间,三姑娘他们几个也上来了,便一起坐下。

 

老太太说,他们在柏林看了三十四个景点,团费三百多美金,值回来了。丹尼尔就疑惑,下船上船一共不到十个小时,扣除路上六个半小时,再有点别的耽搁,满打满算能玩的时间也就是三个小时,这三十四个景点,怎么玩?三姑娘笑笑说“上车睡觉,下车拍照。”老太太说,“是啊,火车到了柏林,就有车拉上我们,都不用走路,时间足够啦。你们看,我有照片,我都拍了照了。”又转过头来和丫头说,“我在柏林买了一双鞋,帆布的,才十五欧元。十五块钱,在国内都买不到啊!”说完又转过身对着三姑娘说:“我明天就跟着你们吧。以后不跟团的时候就跟着你们。”三姑娘回答得很干脆,“行,就跟着我们。”

 

一面白话,一面就吃完了饭,大家都说晚上要去看演出,昨天晚上的一台幽默技巧,看着还不错。到了点,丹尼尔,老大和丫头一起来到七楼剧场。演出准时开场,台上是个“好声音”选秀出来的黑人男歌手,据说有些名气。但是老大觉得音响声音太大,满台跑着一个“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实在是眼晕,就不想再看,拉着丫头还是上十二楼喝茶。丹尼尔也走了,说甲板上去转转,看看健身房。

 

                                            七月二十二日

俄罗斯总统普京和白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威胁称,再拒绝谈判就准备打核战争。

英军情报局长说,俄罗斯在人员和物资补充上越来越困难,已经没有推进的力量,给乌军反攻提供了机会。

美国参议员提出议案,称俄国在乌克兰的行为涉种族灭绝。

 

卡尔斯克鲁纳位于瑞典南部,是瑞典唯一的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城市,也是瑞典海军最大军港所在。由于临近城市的港口水位不够深,排水量九万两千多吨的黎明号邮轮靠不了岸,需要用小艇把游客们分批接驳上岸,这需要花些时间。好在小城不大,估计在城里逗留的时间也不需要太多,所以大家也都不急。

 

上得岸来,众人先去看了海军博物馆,还到潜水艇里去挤了一番。丫头感慨道,“当兵真不容易啊”。出了展厅,丹尼尔和老大,丫头一起去看停在水边那些古往今来的船。三姑娘和小灯觉得没什么兴趣,就去水边椅子上坐了吃东西,整理手机里的照片。老太太有些着急,觉得你们这是浪费时间,这样一天就看不了多少地方。于是老太太就说要自己先往前面去看看,兀自走了。三姑娘冲着她的背影嘱咐,别耽误了回船的时间。

 

离海军博物馆不远就是市中心广场,佛理德里克和圣三一两座大教堂相对而立,广场中心有瑞典国王查理(卡尔斯)十一世的青铜塑像。卡尔斯克鲁纳这座城市的名字也就是卡尔斯的王冠的意思。广场北侧是商业区,店铺酒吧林立。一群人好奇,走进一家超市,发现物价和多伦多差不多,商品品种倒是少了不少。走出商业区再往西,是一处港湾,泊了许多小游艇。湾里一个小岛,用一座木桥连接岸上。岛上有三个钢筋水泥的环状工事建筑。老大说可能是旧炮台,丹尼尔说不像,炮怎么推进去?结果查了地图,说是“斯德哥尔摩防空基地”,怎么防空也不能理解。老大便站在岛上高处,不肯往前走。丹尼尔独自下到最靠水边的一处工事,向水上观望。这时候从岛的另一边转过来一个女子,穿风衣戴帽,还带着口罩,站下和丹尼尔说话,许久不曾离去。三姑娘也看见了,从坡顶走近去查看究竟。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走开。丹尼尔回到坡顶,老大问,谁啊?丹尼尔说,船上商店的一个女孩。

 

城市不大,可耽搁的时间就少,等回到船上,离开船时间还早。丹尼尔照例回房间洗澡,老大和丫头照例上十二楼喝茶,三姑娘和小灯自去忙着整理照片发朋友圈。老太太也回到船上,看见丫头,告诉她,昨天买的那双鞋穿着不舒服,才一天就大了很多。丫头又和她闲话了一阵鞋的事儿。

 

说好了晚饭后要去看演出。丹尼尔因为洗了澡就睡着了,没有吃晚饭,打算看了演出再去吃,反正餐厅开到十点半。今天的节目是一对乌克兰籍的年轻夫妇表演力量型的技巧。大约是因为他们来自乌克兰,或许因为他们本来就名气比较大,剧场里就座无虚席。老大和丫头坐在第二排,好几次惊险的飞翔动作都从老大他们头顶呼啸掠过。那男的发起力来,胳膊肩背肌肉暴起,纹理清晰可见,极具视觉的冲击力。老大使劲鼓掌,手都有些生疼。表演结束,全场起立,一再鼓掌,演员一再谢幕,老大心里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散场后走到门口,老大问丹尼尔,论力量和技巧,李宁和娄云应该也能做得到吧?丹尼尔一沉思,说,“表演不行。”

 

丹尼尔去吃饭,其余的人则去喝茶吃水果。丹尼尔端了一个大盘,食物堆起了尖。老大看了感叹,丹尼尔你胃口真好。三姑娘说,“他一次能吃很多,一天不吃也没事。”老大笑了,“丹尼尔你属骆驼的。”丹尼尔笑笑,拿着个鸡蛋大的红辣椒在吃。

 

一条桌子上,老大和丹尼尔坐两头,三个女子坐在中间。他们热烈的讨论照片和视频,丫头一直在赞叹小灯的视频拍得好,想盗一些去给朋友看。不知怎么的又谈到了微信视频,三个人就谈论着微信视频号,听起来丫头不懂,小灯也不太懂,只有三姑娘明白些。老大插不上话,就另找话题,隔着三个女人对丹尼尔说,“老太太两个眼睛靠的比较近,是不是聚焦会好一些?”丹尼尔放下辣椒,想了想说:“肯定的。但是,从物理学的角度上讲,她的视觉立体感会差一些......”三姑娘反手在丹尼尔胸前抹了一把,丹尼尔就把刚要展开的论证打住,低下头继续吃那个红辣椒。三姑娘说,“在家里天天跟我讲道理。”

 

老大只好站起身,到餐厅的另一头去找了个冰激凌回来,坐在一边舔着吃。

 

                                 七月二十三日

俄军约两千人在赫尔松被包围,俄国要求乌方依马里乌波尔先例开辟绿色走廊。

欧盟秘书长冯德莱恩指出,俄国正在敲诈欧盟。

乌克兰强硬表态,战争必须在乌克兰领土完整的情况下结束。

 

昨天出事儿了。邮轮公司在合同里规定,给三姑娘他们五个人每人一百五十分钟的免费上网时间。这在大海上,使用的又是卫星线路,就尤为宝贵。三姑娘和小灯每天要发朋友圈,就用的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了。加上丫头散布紧张空气,说如果不小心超过了,会有天价账单飘下来,事情就更显得严肃。昨晚三姑娘和小灯编辑完照片,正要登录上网,却见屏幕显示,时间已经用完了!二人顿时眼冒金星,不着所措。少顷,三姑娘回过神来,说,“不行,我们用得这么小心,不可能就用完了,一定有猫腻。”于是两人急急下到七楼,找船方交涉。船上的互联网经理一听陈诉,就哈哈大笑,说“你们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随后他解释了,每次登入结束以后,必须要有一个登出动作,否则电脑继续记录时间,不是退出页面就能算数的。临了还又给了她俩每人各一百五十分钟时间,算是压惊。两人得胜归来,今天早起就把战果通报给老大和丫头。老大和丫头笑得很轻松。他们的那个一百五十分钟还没有用,说要留到有需要的时候。

 

克莱佩达是立陶宛唯一的出海口,城市不大,却非常重要,与俄国飞地加里宁格勒遥遥相望,距离还不远。前几天普京为立陶宛封锁从俄国到加里宁格勒的陆路交通而发脾气。因为旅途中消息不畅,丹尼尔不知道现在普京的火气有没有消。不过,毕竟城市不大,游览不需要太多时间。邮轮计划早晨九点靠岸,三姑娘昨天晚上就决定,十点以后再上岸,早晨可以多睡会儿。

 

老大不习惯睡懒觉,七点多就拉着丫头去了餐厅。先喝了一杯咖啡,再把酸奶土豆饼培根炒鸡蛋小甜点等等一样样细细地吃过来。因为早,或者因为游客们都不想早下船,所以餐厅里人影稀少。最后吃了点水果,两人下到船舱。丫头进到洗手间收拾自己,老大就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估计三姑娘她们都还蒙头大睡呢。

 

约莫到了九点,忽然有人“砰砰砰”敲门,一个女声大喊一句;“就等你们啦!”老大一惊,翻身起床,抓起墨镜和帽子,嘴里嘟囔,“这三姑娘,怎么搞的,不是十点以后嘛!”拉着丫头就到走廊上,左右一看,人踪全无。两人急忙追到电梯厅,依旧不见三姑娘人影。于是赶紧乘电梯下到四楼出口,刷卡登岸,站在码头上四处张望,还是不见三姑娘,连丹尼尔小灯也不见。老大说,“不可能啊,再慢不过三十秒,不可能走得没影了啊!”丫头灵机一动,回到船上,叫门口的保安查一下电脑,那个叫三姑娘的客人出去了没有。保安查了,说,在船上,没上岸。丫头对老大说,我守在这里,你上去找。

 

老大又乘电梯回到九楼,门一开,就见三姑娘扎煞着双手望着对面的楼梯愣怔。老大吼一声:“不是十点吗?九点你就砸门?”“不是我啊?我没砸门啊?”“怎么不是你?还说‘就等你们啦’!”三姑娘一愣,“敲我门的那个也是这么说的啊!”一拍脑袋,明白了,“老太太!”后来到了岸上,三姑娘说,“是我糊涂了,你误会是我喊你,我不该误会我自己喊了自己”。小灯也笑着,悄悄说,“敲我门的也是这么一句,我也以为是你三姑娘敲的呐。”

 

今天本是周六,时间又早,来到克莱佩达的大街上,到处冷冷清清,车也很少。众人一块儿来到路口,站下等交通灯。老大想想,这样不行,得说说。就拿一个指头,在老太太面前比划一下,说:“你看啊,我们这一群,是个集体,有组织有纪律有民主有集中。三姑娘是头儿,大家都要听她的。政出一门,你不能胡乱发号令。你看,你这一嗓子,大家早出来一小时。这哪儿都没有人,也没有地方去。”老太太怔怔的,眨巴眨巴眼,说:“不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乱叫了。”大家一块儿笑了,就把这件事放下不提。

 

从码头出来穿过一条大马路,就是克莱佩达老城的市中心。一个市心广场,又叫剧院广场,虽然不大,但非常干净。中间一座十七世纪德国著名抒情诗人西蒙·达赫的青铜塑像。周围一圈有大剧院和旅馆等建筑,不高,但整洁。沿广场的边上,已经支起了一些帐篷,摆出一些卖纪念品工艺品的小摊,因为还没有游客,摊主们都很悠闲。丹尼尔忽然激动起来,拉着老大说,“你看你看,像不像中国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的那个模样?”老大也深有同感。小灯走近边上一个摊位,看一些陶瓷青蛙小老鼠之类的工艺品,摊主赶紧迎上来。三姑娘问,“你们收什么钱?”摊主大声说:“美元,好!欧元,可以!卢布?No!那个不是钱!”

 

出了广场,丫头说老城里有很多城市雕塑,特别是一个小老鼠雕塑,很值得看。老大拿着导游图,说,先去远处,那个雕塑公园。大家没有异议,就往雕塑公园走去。从桥上穿过一条河,再向右一拐也就到了。不料公园还在整修施工中,老大觉得不能白来,就扒开人家的铁丝网围挡,一行人钻了进去。公园里古木森森,没有阳光。道路还在建设中,大家就在草地上随便乱走。果然有许多雕塑,主要都是抽象的人形,散布在公园四处。小灯高兴地跳前跳后,举着手机忙得不亦乐乎。丹尼尔早就自己走进公园深处,搞他的创作去了。三姑娘和丫头站在一座四人围坐的雕像群前徘徊许久。老大则挨个去看人家雕像前竖着的作者铭牌,可惜上面的字都不认得,只知道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作品,不算很古老。

 

从雕塑公园回来的路上,沿着刚才来时穿过的那条河的河岸,经过一个大型的社区公园,许多小孩在骑自行车,窜上跳下的。丹尼尔就举着相机上去,瞄人家的孩子。老大和丫头在岸边步道上走了一段,坐在路边长椅上等另外那几位。只见三姑娘和小灯在公园里两排大树间来回走动,估计又是做视频。老太太这次一直跟在老大身边,看来她还没有搞清楚组织的领导是谁。老太太的性格闲不住。既然不看风景,那就说话。所以一路都拉着丫头,说自己怎么种花怎么收拾院子怎么给自己屋子周围铺满水泥,小区里的邻居都说,她家是小区里布置得最好看的一家,末了说一句:“我很能干的!”

 

很快回到码头附近老城的中心,大家又去钻小巷子查看民风民情。克莱佩达的古老小巷,都是小碎砖铺路,让人走得表面油亮油亮,更显得道路干净。两边的二层排屋整整齐齐。小城的一角似乎也在进行旧城改造,推倒的墙基还没有清理干净,新的建筑材料倒是已经拉来,码放在路边。经过城市博物馆后,前头有个集市,规模不大,卖些草莓蓝莓蜂蜜土豆和蚕豆,还有鲜花。蔬菜水果价格和多伦多相去不远,鲜花却很便宜,一个大吊篮,才五欧元,把丫头看得两眼发直。丹尼尔说:“自从加入欧盟,立陶宛爱沙尼亚这些小国物价飞涨。不过这也是必要的代价,绕不过去的。”丹尼尔知道很多事儿。

 

逛完了小城,还是没找到小老鼠雕塑,大家都不想再找了。三个女子就围着路边一座骑摩托车的塑像横七竖八一阵狂拍,算是泄愤。老大看了发笑,这不就是个暴走徒嘛!暴走徒是日语的说法,台湾人说狂奔族,香港人叫电单车党,语言的张力还是大不相同。

 

回到船上,吃了午饭,时间还很早。老太太提议要去看市政厅。老大说,我们刚才路过市政厅,没看见什么美丽的东西。老太太不信,顾自己去了。老大和丫头回房休息,三姑娘和小灯去顶楼游泳,丹尼尔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半日无话。

 

晚饭时分,三姑娘发来指示,不吃自助餐,吃正经西餐厅去。众人穿戴整齐,到了八楼的餐厅区,找了个看着比较富丽堂皇的进去坐下。窗外的海面,就比十二楼的汹涌澎湃许多,毕竟更近水面了。其实也就是个排场,论菜品花色厨工火候,自助餐似乎更好些,还不用打扮起来。

 

晚饭以后,接着就去看戏。看完戏就是喝茶吃点心水果,老大让三姑娘帮着完成上网的账户注册。三姑娘就“这样这样”一路往下摁,老大也没自细看。回到房间,丫头说你把我的账户也注册一下。老大也不戴老花镜,照三姑娘一样“这样这样”往下摁。摁完一看,见鬼,账户显示,还有两千多分钟,欠了船上四百多美金。丫头一片声地抱怨,做什么事都这么马虎!老大赶紧翻回去看,原来动作太快就马虎了一下,没有“这样”那个免费的一百五十分钟,“这样”了个最贵的购买计划。两个就下到七楼服务台,说了情况。服务台说不要紧,明天找互联网经理,他会帮助你们的。回到房间,丫头还在抱怨,说计划好了今天要给女儿发电邮,结果让你耽误了。老大假装睡着了。

 

                                          七月二十四日

刚签署完粮食运送协议,敖德萨港口就遭遇俄罗斯导弹袭击。

英国军情部门表示,乌军在48小时内对第聂伯河以西到赫尔松地区的俄军进行了反攻。

欧美及联合国都谴责俄罗斯轰炸敖德萨。

 

到了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丹尼尔要看芬兰堡;三姑娘要看赫尔辛基大教堂;老大要看西贝柳斯纪念公园,丫头也要跟去看;小灯则那里都要看,就跟着所有人;老太太早起就没见人,自己跟团走了。

 

下到码头上,三姑娘半道拦下一辆“随上随下”观光车,吓得开车的华人小伙子急着说你们快点儿这儿不能停!坐着观光车,一路听着价绍,先到市中心,拐弯儿又经过岩石教堂来到西贝柳斯纪念公园,在车站上就能看见那座著名的雕塑。

 

雕塑是一个管风琴的抽象变形,寓意着音乐,和侧面伟大的西贝柳斯头像一样,都是金属材料制成的。西贝柳斯是芬兰的国家骄傲,老大在中学的时候就听过他的《芬兰颂》,只是不知道芬兰是个什么样子。今天的天气阴晴不定,所以就时冷时热。流连许久,五个人坐上观光车,沿着线路继续往前行。老大看过地图,说到芬兰国家博物馆下车,可以走到岩石教堂。

 

芬兰国家博物馆主要展覽芬蘭自石器時代至今的歷史,博物館建築為芬蘭民族浪漫風格。因为实在没有时间,大家只环视了一下整个建筑,然后趴上去仔细端详了门口的石头熊,便转过一旁的花园。花园十分幽静别致,中间还放了几张折叠桌椅。丹尼尔先过去坐下,老大看见也拉着丫头往这边走。下台阶的时候,小灯忽然心有所动,抓拍了一张他们俩相护持下台阶的照片,叫了丫头来看。老大也伸头看了一眼,笑道:“哈!金色池塘啊!”

 

岩石教堂位于赫尔辛基市中心的坦佩利岩石广场。整个广场被一块起伏不平的巨大岩石覆盖,岩石比旁边的街道高出8~13米。上世纪六十年代,由一对兄弟建筑师蒂莫·索马莱宁和图奥莫·索马莱宁设计,在岩石上掏出来一个大坑,再加上玻璃拱顶,建成为一座路德宗教堂,还经常用来举办音乐会。五个人看完了,觉得确实是个奇迹,便在门前的公园里坐下吃东西喂麻雀。麻雀胆子小,就抢不过海鸥,小灯觉得不公平。

 

歇息了一会儿,三姑娘招呼大家起身去找赫尔辛基大教堂。天上的云多了起来,不时地遮住阳光,大家也就不时地有点冷。沿着大街往市中心走,一路见到很多人都用共享电动踏板车代步。北欧自行车非常流行,从哥本哈根一路过来随处可见。一方面是环保意识高涨,也是因为实在城市不大道路狭窄,自行车更方便些。丹尼尔在哥本哈根拍了许多人们在大街上成群结队骑自行车的照片。到了赫尔辛基,丹尼尔就追着拍人家踏电动踏板车的情形,还仔细向老大解释共享踏板车怎么方便,刷卡就走,随停随扔。

 

回到市中心,来到艾斯普那帝公园,这是个散步闲坐的好地方,游人比别处就要多了许多。公园里留下了历史上许多政治人物和艺术家的活动痕迹,供后人缅怀。中间一条黄沙甬道,沿道路就有那些历史人物的塑像。让人难忘的是,几乎每一座塑像都鸟粪斑斓,头顶上还都有一只鸟儿傲然站立,俯瞰着众生。三姑娘和小灯嘻嘻哈哈地模仿着那些塑像人物的动作神情一路走着,丹尼尔就跟着拍照。这时候,老大找到了公园东北角的赫尔辛基大教堂。

 

赫尔辛基大教堂座落在十分开阔的参议院广场上,白色的建筑配上绿色拱顶,被几十级台阶的高台稳稳地举起,雄伟而庄严。教堂左侧是国家图书馆,右侧是联邦政府的办公楼,广场中心矗立着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青铜像。亚历山大二世在十九世纪中后期曾兼任芬兰大公。环绕广场,还有赫尔辛基大学和赫尔辛基州政府的建筑,这里真称得上是芬兰国家政治文化和宗教的中心。三姑娘一伙儿赶到这儿已是下午,还没有从被眼前的庄严肃穆所震撼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教堂的上空忽然鸣响起由电声乐器奏出的深邃浑厚的声音,音乐迟缓而凝重。从教堂大门前台阶的最上层开始,八个黑衣人在音乐的伴随下缓缓起舞,逐级而降。时而沉寂,时而激荡。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然后翩翩浮上顶层,又缓缓降下。广场上所有的人屏气凝神,不知觉间,漫天滚滚黑色云团从北面天空压过来,三姑娘她们这时已如遭五雷击顶,热血沸腾。大约二十分钟,八个黑衣舞者淋漓尽致地演绎了苦难,战争,毁灭,坚持,互助,饶恕和重生的主题。音乐止住许久,五个人慢慢冷静下来,各自心中百感交集。丹尼尔除了叹息,竟找不到足以形容的词句。还是老大想起来,“时间不早了,你的芬兰堡在哪儿?”

 

丹尼尔这才急急打开谷歌地图,仔细参详一番,说:“糟糕!芬兰堡在一个小岛上,一天估计回不来。”老大仰天大笑:“回船!”

 

丹尼尔照例洗澡,老大和丫头照例喝茶,服务生杰克走上前说,今晚是海鲜主题,很不错呢!老大对丫头说,“三姑娘不是说,今晚去尝尝亚洲风味餐厅么?告诉她,不去了。”

 

晚饭时分,五个人又聚起在十二楼餐厅。饭前闲聊,忽然前天表演技巧的那一对乌克兰小夫妻从桌旁经过,三姑娘高声喊道:“嘿!哥儿们!”小夫妻诧异地站住,回过头来。老大向她们竖起大拇指,边上几个也一起竖起大拇指。那男的右手抚住胸前,微微鞠躬表示感谢,女的显得很是羞怯。他们走后,老大说,“看他们在台上,个子都挺高大,没想到竟是这么小巧。”丹尼尔就从“你们坐在最前排”开始解释。正说间,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一屁股坐下,就对丫头说:“我今天又买了一双鞋,一百三十多欧元呢”,说着伸出脚,脚上一双新的卡其色厚胶底帆布无帮鞋。老太太一面脱鞋,一面说:“这双鞋,可舒服了!”三姑娘说:“吃饭呢,别脱鞋。”丫头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嘛。”老太太正要再说什么,三姑娘从边上又说道:“年纪大了,就该对自己好一点,要舍得花钱。”老太太答道:“我不怕花钱,我有钱,我在北京还有房子,值一千多万呐。”老太太接着说,“你看我这些衣服,买的都不便宜,这都三十多年了,好着呐。”三姑娘笑了,“三十多年,您还穿着呢”,老太太很自豪:“我来加拿大就没有买过衣服,都是从北京带过来的,什么都不缺。”大家只好说,好好,老太太你活得明白。

 

老太太意犹未尽,郑重对大家说:“我告诉你们,退休前一定要早做准备。我现在拿的就是加拿大政府的最高退休金。怎么办的?一般人肯定人家不肯告诉你。你得提前三年把自己的所有财产清理干净,都转到孩子那里去。名下别有财产......”在座的五个人,四个都不工作了,只有丹尼尔,还有五个月才能退休,三年的门槛儿都已经错过,便不追究,转了话题扯些别的。

 

晚饭以后,丫头惦记着上网的事,和老大一起去找互联网经理。经理是个芬兰小伙子,英语口音有些重,办事倒是很爽利。三下五除二,冻结了丫头的账户,清除了里头的的欠款,在老大的账户里加上了另外的一百五十分钟。对丫头说:“技术上我只能这么做,你到他那里去用。”丫头也理解,表示了感谢。说完以后,老大和他又聊了一会儿,还开了几句玩笑。老大就爱和英语口音重的人聊天。丫头回到房间就给女儿发电邮,女儿迟迟不回复。

 

                                               七月二十五日

乌军摧毁俄第785特种部队分队指挥所和观察哨,消灭了66名俄罗斯士兵。

莫斯科承认轰炸了敖德萨港,基辅希望本周恢复谷物出口。

俄罗斯外长继续非洲行,安抚对黑海粮道安全的担忧。

 

科特卡是芬兰南部沿海的一个小城,向西到赫尔辛基大约一百二十公里,向东到列宁格勒也就是圣彼得堡,不过二百公里。黎明号早晨七点就靠了岸,这几个人也不着急,慢慢地吃饭慢慢地收拾。下得船来,坐了车就往城里去。三姑娘定下今天的首要目标,就是一个瀑布公园和公园里那个瀑布。太阳光火辣辣的,这是来到北欧以后最热的一天。出门前老大研究过,同样的纬度,波罗的海的东边比西边热。没有什么理由。

 

车进城里,停在指定的地方,老大拿出导览图,去问司机,最美丽的地方在哪里。司机画了个圈儿,在半岛的尖儿上。老大拿地图比量了一下,说,咱们向左走。可是丹尼尔的谷歌地图执意要往右。面对着高科技,老大也只能妥协,跟着一起向右,从南朝北走。

 

街边上是个幽静的公园,满是参天的松树。浓浓的绿色洒下来似乎粘在身上抹不下去,人也成了绿色的了。公园里的松树形状怪异,在加拿大从未有见过。丫头对老大说,“你的文竹可以照着这个型来剪。”丹尼尔说不远就应该是市中心,大家都说,既然来了,便去看看。

 

小小的市中心,也有一个小小的广场。看那布局,应该是一个集市,还没有开张,周围的店家也都没有开张,毕竟时间还早。一家地产经纪的橱窗上,贴着被太阳晒得有些褪色的广告,上面写着某处一个四十平米的公寓,要价五万欧元。拐过来向西,广场边上有一家两层的购物中心,已经开了大门。众人便进去找厕所,发现上下两层能有四五十家店铺,多数还没有亮灯。倒是开放的无线网路信号强度非常高。

 

回到大街上,继续向西走,就到了一条大马路边。丹尼尔忽然醒悟,这就是那条有名的雕塑大道,全长四公里。众人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觉得四公里不知道有多长,也不知道能不能通到瀑布公园,于是异口同声着向左折转,沿着导游图上的红线向南走。

 

渐渐的大家发现,这座小城有特别多的街心小公园,不几步就是一座,各有姿态,倒是人很少。丹尼尔没有别的可以拍照,就去拍鸟,跟着鸟儿到处窜。窜到一家幼儿园的围栏外,又去瞄人家孩子,老大就担心,生怕人家爹妈或者老师追出来。丹尼尔安慰老大说:“街拍就是这样,不能惊动对象的。”

 

地图上的红线围成了一个圆,沿着红线最后还是走到了半岛的尖儿上。烈日下众人已经有些汗流浃背,三姑娘心中的大瀑布依然不知在何方。看看走到了尖的顶,左边一座三十十多米高的石头小山包上,缓缓淌下来一条一尺宽的小溪流,蜿蜒到山脚的一个洼处,积成一个小潭。水从潭的外沿满溢出来,形成一道二尺高的小瀑,潺潺地有声。小灯忽然大笑起来,跳着脚呼唤三姑娘:“你梦中的瀑布找到啦!”众人呼啦围上来,笑得弯了腰。三姑娘也不出声,绕着小瀑布左一张右一张的拍了照片。老大心想,这要是真的就好,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笑了一阵,正准备绕过半岛的尖往回走,忽见前面靠海边沙滩上竖着一些木头柱子,顶端用铸铁包成一个火柴头的模样。柱子能有二十来根,长短不一。众人心中纳闷,便迎上前去。老太太大踏几步走在头里——老太太今天没有团——大声说;“我知道的,这个就是阴茎公园!”众人一震,哑口无声。三姑娘道:“怎么也得说个‘阳具公园’吧!”老太太转回头,眨巴眨巴眼,不是很明白。

 

话已经大声说出来,令人多少有些骇然。待走到近前,有说明的铭牌在那里,似乎说这是一群橡木士兵,估计是警惕在海防的意思。橡木材料大约是古时候一条沉船留下的。不管怎么说,丹尼尔对老太太还是表示了某种程度的支持或者谅解,丹尼尔说,“做成这个样子,也难免让人那么想。要是放在阿姆斯特丹的街头,也就没什么奇怪的。”

 

 

六个人沿着红线,红线沿着水边,迂迂回回向北,来到了一处港湾,港湾的边上有一处水公园,经人指点,三姑娘梦牵魂绕的大瀑布,居然就到了。公园里倒是曲径通幽,左转右绕就听见了瀑布的声音。大家疾走几步,瀑布就在眼前。飞流直下几十尺,大约仗余宽,分成了五六级。趁三姑娘等雀跃的时候,老大溜到一边树荫下坐地,老太太也跟来坐着。几个女人舞动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爬上爬下围着瀑布转了好几圈,发现瀑布的水源是五百米开外一处装置泵上去的海水。回来说给老大听,老大笑说:“咱们尼亚加拉边上的人,什么没见过?”说罢就张罗找回程的那个停车点。老太太甩手一指;“那不?大烟囱!”老大一愣,顿时明白,车就在烟囱底下,笑着对老太太说,“行啊!老太太,点儿踩得够精啊!”老太太骄傲地说;“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到一个地方都是先看好一个制高点,从来不会弄错方向”,不由得老大不服气。

 

吃晚饭的时候,老大早早来到餐厅,看见有现烤的羊排,就先拿了两块尝尝。接着三姑娘和小灯来了,也拿了羊排。丹尼尔照例洗澡,就来晚了,羊排还剩下一块。丹尼尔拿了,说等会儿端出来再去拿。正吃着,乌克兰那对小夫妻往这边经过,微微俯下身笑着示意。三姑娘问;“今天?”那乌克兰小伙子说:“明天。”明天晚上他们还有演出。

 

三姑娘和丹尼尔是这家邮轮公司的常客,已经是银星会员,今天晚上邮轮有酒会招待。三姑娘对小灯和老大他们俩说,吃完晚饭带你们一块儿去看热闹。晚饭以后,大家都穿上讲究的衣服,丹尼尔还穿了锃亮的漆皮鞋,跟随三姑娘来到舞会厅。三姑娘对门口的侍应生说,带几个朋友一起来看看,但是他们没有邀请书。管事的很是殷勤,笑说“没关系没关系,请进请进”。一行人进来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服务生端来酒水大家随便。老大环视周围,都是些七老八十的长者,自己一伙竟然是他们“村里的年轻人”,笑出了声来。

 

音乐起来,丹尼尔站起来拉着三姑娘跳舞。丹尼尔是跳华尔兹的,国标高手,三姑娘不会那个,丹尼尔只好将就三姑娘胡乱跳起来。舞池里人不多,除了丹尼尔两个,还有一对印度老夫妇。丹尼尔就跑出来,硬拉着老大和丫头进去跳。老大说不会,丹尼尔坚持道:“没关系的,跟着音乐随便踱步子就行。”老大却不过,就和丫头一起下场子里去挪动。

 

酒会大约一个小时就结束,丹尼尔穿着全场唯一的一双漆皮鞋,和大家一起回到十二楼餐厅,喝水吃东西。又闲坐一会儿,老大和丫头要回房歇息,那三位还不肯走,便互道了晚安。第二天早晨,三姑娘一见到丫头,就兴奋的告诉她,“昨晚上你们走早了!我们见到那个中国魔术师,好帅的一个小伙子啊!这么高!”比划了一下。老大问:“小,鲜,肉?”三姑娘大笑,“绝对的啊!他姓张。”丹尼尔插嘴:“和我们坐了好一会儿,还一起拍了照。”小伙子这天晚上的演出,大家就说好,一定去捧场。

 

                                               七月二十六日

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称俄罗斯历史上从未攻击过任何国家。

欧盟能源部长就减少天然气使用量达成协议 冯德莱恩表示欢迎。

法国检察院启动俄罗斯权贵在法资产调查。

 

头天夜里,黎明号静静地离开芬兰湾,横穿过波罗的海,朝瑞典的哥特兰岛进发。将近十万吨级的船,在本就风平浪静的波罗的海上,异常的平稳,没有半点晃动。维斯比是哥特兰岛上的著名小城,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在一千多年的发展历史中,战乱不断,被周围的大国瑞典,丹麦,德国和俄国轮番统治,直到十九世纪初才最终回归瑞典。维斯比是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地区保持最完整的中世纪古城,城里的小街和教堂——尤其是教堂的废墟——是它最令人难忘的特色。

 

上午九点半,黎明号靠上码头,三姑娘她们六个人——老太太从昨天开始就不跟团了——匆匆下船。她们已经憋足了劲,要去岛上闹腾一番。过天桥出了港,跟着路标就进了维斯比旧城。穿过古城门,眼前豁然开朗,几条砖石小路发散型地向不同的方向流淌。一个这一路上一再发生的危机又一次发生了,人生究竟该往何处去?

 

老大拿着导游图,丹尼尔端着手机找卫星。一阵叽叽咕咕以后,遇到了一个同样的困难,导游图上没有标南北,谷歌地图上北在哪儿不能确定,这便难住了灵感也难住了逻辑。一番争执不下,还是小灯机灵,调出了手机上的指南针。丹尼尔叹口气,“你是找着北了,可这图上没有北啊!你说往哪儿走?”

 

老太太在边上等得心烦,走上来一把从老大手里夺过地图,“你就这样看嘛!”回手指指那边的大海,“那边是海,这图上,这里是海,你拿海对着海,路不就是在这里嘛!什么东南西北的。”老大如遭醍醐灌顶,冲着老太太不断点头:“牛啊,老太太,这么直截了当就解决了!”丫头在一边大笑,“看你们这些文学啊科技的,就是不如老太太明白!”老太太已经兀自往头里走了,丹尼尔好像明白了,好像没有明白,原地转了一个圈儿,顿一下,也跟着大家一起往前走。

 

维斯比的小巷,美丽得“不可方物”。站在任意一个点,都可以看见巷子四通八达,朝着未可知的方向弥漫开去。全城都是红色的屋顶,由白的黄的橘色的墙托举着,在明亮的蓝色天空映衬下,似乎正灿烂地涌动。丹尼尔忽然发起了感慨,拉着老大,回忆起前年和三姑娘乘邮轮去希腊圣托里尼岛,那蓝天,那白云,那高高下下的小街道,那洁白灿烂的墙和鲜红欲滴的天竺葵,丹尼尔那如烟如雾的眼光,越过了大海,飘向无穷尽的远方......老大的心里就随之汹涌起来,望一眼前边和三姑娘她们一起正说笑着的丫头,拿定主意,此生必也去看一看。老大想起,将近四十年前在北京,一个刚从希腊旅行回来的诗人朋友,向他描述“那天蓝得非常希腊”,便追问丹尼尔,圣托里尼岛上的天空究竟是如何的蓝?丹尼尔硬生生收回目光,并不回答。

 

前头,几个女子走在诗意盎然的小街上。静谧的小街两边,人家红色的门,绿色的窗,门窗之间粉色的蔷薇,逗得女人们的心都化了。女人们从这边的墙,又贴到那边的墙,用照相机不断地把自己融进墙的色彩里。她们是有预谋而来,她们今天穿得特别鲜艳!她们的阴谋就这样得逞了。

 

维斯比又称“废墟之城”。从十二世纪以来,自供奉圣母玛利亚的维斯比主教座堂落成,后来的几个世纪,许多座雄伟的教堂屹立在了小城的中心。1525年,一场灾难降临到这座城市。维斯比和吕贝克的商人发生了纠纷,德国人烧毁了除维斯比主教座堂之外所有的教堂。那些教堂的遗迹一直保留到今天,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当女人们像夏天的海风一样转过这个街角,圣拉斯废墟和国王废墟,两个巨大的废墟震慑了她们的魂魄!

 

圣拉斯废墟没有屋顶,但巨大的石结构主体基本得到了保存。进到废墟的中央仰首环视,阴森的石结构墙体似乎是拔地而起冲向云霄,又像是四面合围压向地面,让人几乎不能呼吸。厚厚的墙体中有石阶向上,小灯探索了一下回来招呼大家上去。沿着陡立狭窄的石阶,可以在墙体里头环整个废墟的建筑走一圈。

 

叹息着圣拉斯废墟的阴郁,过街再来看对面的国王废墟。国王废墟的损坏重于圣拉斯,不仅没有了穹顶,沿屋顶一圈也有许多毁坏。恰是因了这样的毁坏,一束强烈的阳光斜射进来落在地上,令废墟的地面变成一个巨大的舞台,阳光便是那动人心魄的追光。女人们突然立定,环顾无人,于是尖叫着冲进那束追光,舞动着身体。小灯绝不放过这个机会,记录着丫头的短发被风散乱,裙摆被风鼓起。终于,一道冲击众人眼目的红光从那追光里射出,三姑娘傲然挺立在追光的中央——她今天一袭红裙,似乎抗议着德国人的暴行!老大心中一震,仿佛间看见了圣女贞德——不同的是,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老太太并不顾及这些,独自沿着墙角,似乎寻找什么。丹尼尔径直向废墟的深处,去拍摄凝重,窒息和虚空。

 

酣畅淋漓的一天就临近了尾声,丹尼尔提议一定要去看看老城墙。城墙保存基本完整,隔开了新城的喧闹和老城的幽冥。城墙上每隔一段便有一杆细长条的旗帜,旗帜的颜色上篮下黄。丹尼尔纳闷,这也是支持乌克兰的意思?老大想想也不明白,就说,“你想办法弄清楚”,丹尼尔就答应了。

 

回到船上,稍事整理,一行人高高兴兴地来到餐厅。三姑娘忽然有一件不快的事情涌上心头。拉着小灯问:“昨天晚上你的照片拍得怎么样?我的都不好,一张好的都挑不出来。”丫头插嘴说:“小鲜肉?”三姑娘道;“就是。还得去找他。”

 

小张的演出是晚上八点整。老大没有见着小张,但早几天就知道,船上的魔术师是个中国小伙子,他的搭档是个台湾女孩。老大是听老太太说的。老太太什么都知道。

 

晚上的演出是这次旅途中的压轴,用小张的大型魔术做框架,串起了全部的歌唱舞蹈技巧滑稽等等,气势恢弘。据介绍,这个节目在百老汇经过了半年多的打磨排练,是邮轮公司用来征服游客的最后一招。小张的表演确实出彩,英姿飒爽有一股凌凌傲气。乌克兰小夫妻的出场把演出推向了高潮。全场掌声经久不息,直到大幕落下。

 

大幕落下,兴致不减。这五个人来到最高层的甲板上。海风凉

爽,黎明号再次横渡波罗的海,重回芬兰湾。船向东方,西下的太阳正缓缓落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海平线上,长长的乌云托住金红色的太阳,把太阳耀眼的光辉推向半空。小灯被这未曾见过的壮丽震撼着,举着相机,奔向船尾.....

 

 

                                       七月二十七日

粮食危机:马克龙想把俄罗斯“谎言”的脖子给“扭过来”。

获欧盟绿灯后 ,俄罗斯首列货车途经立陶宛抵达加里宁格勒。

俄军承认其占领区赫尔松大桥被乌军部分摧毁。

 

芬兰湾的南岸,坐落着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塔林历史城区”。塔林自从十三世纪被丹麦占领后的八百多年里,城头变换大王旗,被俄罗斯,丹麦和瑞典,德国等国反复争夺反复占领。直到二战以后,并入苏联版图。苏联解体后,塔林成为独立的爱沙尼亚共和国首都。

 

早晨七点,黎明号靠岸,游客们就陆续下船。这里是本次邮轮全部旅程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停靠站。吃完早饭,老太太就把舱门打开一道缝,留心走廊里来回的人。自从上次老大说了,她就再也没有胡乱敲门,只是竖起耳朵关注着三姑娘的动静。等三姑娘召集齐了人,一起刷卡上岸,太阳已经老高了。不过今天不是大晴天,大块的白云乌云拥挤着,从内陆方向往海上奔跑。当阳光从云团的空隙里掉下来落在身上,感觉也还是火辣辣的。出来之前三姑娘就看过不少塔林的照片,云就是现在这个模样。难道一直就是这样的?

 

码头到老城,步行也就是十几分钟。出了码头,不远处就是一座大烟囱,似乎已经废弃了。老大回头看看老太太,老太太对那个烟囱竟毫不在意。估计那烟囱对判断方位没什么用,老太太一点都不多费心思,精着呢。

 

古城的城门口紧挨着圣奥拉夫教堂,保持得非常完整,进了这道门,就很清楚是在城里了。游客总是比居民起得早,城里小街上几乎没有人。街两侧的房子都不高,虽然旧了,但都很干净。和此前到过的那些北欧小城相似,也多是红瓦,白墙或者其他浅颜色的墙。小红砖铺地,一样被踩得油亮油亮。丹尼尔捧着照相机一路横七竖八地拍照。老大说,要是街上有个推着小推车的老太太蹒跚而行,就好了。丹尼尔接口道,“要是有个福尔摩斯那样的绅士也行。”说笑着,一群人沿着曲曲弯弯的胡同,往老城的深处走去。

 

先就走到了市政厅广场。依老太太的观点,最好的景点都在市政厅的周围。这时候将近中午,游人多了起来。广场一侧有一座老教堂,围广场一圈,都是酒吧和卖纪念品的小摊。流连了一会儿,一行人又继续左拐右弯地往古城深处去。钻过一个门洞,眼前一条小街,一侧是台阶一侧是红砖路,老大笑说这就是“短腿街”,照片上看见过。拾级而上,便到了那个著名的“洋葱头”教堂——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主教座堂。这是一座东正教堂,也是塔林最大和最高的圆顶东正教堂。典型的俄罗斯风格,兴建于1894年到1900年,当时塔林处于俄罗斯帝国的统治之下。游客必须脱帽入内,三姑娘一伙就鱼贯而入。教堂内开放参观的部分不大,气氛有些灰暗而沉重。面前许多人在俯身祈祷,这几个便不敢出声,看一看也就出来了。

 

来到教堂前的广场,边上一排似乎是办公建筑。丹尼尔走近大门,有一块小小牌匾,果然是爱沙尼亚的国会大厦。这天是星期三,办公的时间,游客便不能进去。丹尼尔倒是看见一名邮差,骑着自行车到门前,下来推车进去了。

 

隔着广场的一边,有一座小花园,花木繁盛得很。大树下,一位大胡子中年男人,弹着吉他,清楚地在唱一首歌。歌词虽然听不懂,但曲调的风格很像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忧郁而舒缓。老大觉得,心已随了他的歌去了。

 

广场的另一侧,还有一位年轻姑娘,操着一把未曾见过的琴,同样演奏着一只忧郁的曲子。这是一把弓弦乐器,弓如提琴的模样,不过粗而且短。共鸣箱的大小与形制和中提琴相似,琴颈却明显宽得多,竟有许多根琴弦,一侧还有许多按键。大家轻轻围上去,丫头在姑娘的琴盒里放了一把欧元硬币。小灯怀着敬意,静静地拍了照片。后来从小灯的照片里,老大看见那琴有十二个挂弦柱,意味着就有十二根琴弦。琴的音色很像小提琴。

 

一歌一曲,充满了压抑和忧伤,大家的心情也都变得沉重。三姑娘说,“爱沙尼亚的经济好像也不很发达。”丹尼尔接过话,“爱沙尼亚摆脱苏联计划体制时间不久,虽然也改革开放,发展还是需要时间的。”接着又补充一句:“爱沙尼亚人对俄罗斯的抵触情绪还是很重的。”

 

一旁的老太太忽然来了精神:“这些小国就是该灭!谁叫他们威胁俄罗斯的安全!”丹尼尔吓了一跳,急忙四下打量一下,对老太太说:“小点儿声,这里可是爱沙尼亚,希特勒在这里都不敢这么说!”老太太知道周围没有其他的中国人,老太太早就观察过了,“就是该灭了他们!我们一些老朋友,和我都是一个观点。”众人都不想接这个话题,可老太太还意犹未尽,“就是你们说的改革开放,我也不赞成。邓小平有什么好?”

丫头笑了:“你为什么来加拿大?”

“为了孩子啊?!”

丹尼尔这下忍不住了:“没有改革开放,你能有一千多万的房子么,你能移民来加拿大,你孩子能在加拿大读大学么。”

“没有改革开放,我们家也过得挺好,我家是五室两厅的房。”

老大插嘴:“凭什么你家就五室两厅?”

“我老头有职务。”

老大笑着对丹尼尔,学着《列宁在1918》里斯维尔德洛夫对列宁说话的口气说;“这是富农啊!”丹尼尔哈哈大笑,也学着富农的口气:“不给我们洋布我们就穿土布,不给我们皮靴,我们就穿草鞋,如果农民都不种粮食.....”大家都嘻嘻哈哈说些别的,不再理会老太太。

 

沿着小街往回走,来到一处四岔路口。路口显眼的地方,一家土特产店在门前摆了摊位,几个青年男女身穿民族服装,打扮成乡村年轻人的模样,显得非常好看。三姑娘一下子眼睛就放出了光芒。几个女子呼啦扑过去,拉着人家照相。那些年轻人非常热情,来者不拒。热闹过后,小灯过意不去,因为耽搁了人家半天,就买了他们两大包杏仁,分给众人品尝。大家吃了都觉得味道很古怪,不知道使了什么香料。丹尼尔这时候忽发兴致,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老大就接口:“三延的女子没人看”。小灯笑成了花:“三延的女子我也没有见过。”

 

老太太还是没有回过刚才的神,拉着丫头不停地说,她姥姥的姥爷的姥爷,在宫里是伺候皇上一家子吃喝拉撒的,从明朝开始,她祖上就在宫里当差。丫头笑着对老大复述,老大咧咧嘴:“也是太监的后代啊”,顾自己往前走了。

 

一会儿来到另一处城门口,门外是个开阔的地方,许多人许多商贩许多饭馆,十分嘈杂,大家就不想走过去。丹尼尔说要过去拍几张照片,三姑娘就说快去快回来,我们坐在这里等。谁知去了许久也不见丹尼尔回来,老大还专门跑到城门口去找,也没有找着。左等右等,老太太早就坐不住了,老大就说我再去找找。刚转过身,就见丹尼尔从另一个方向满头大汗往这边跑,边跑边说,“我以为你们往前走了,我就追,追出好远了,才想起你说在这里等,我再跑回来”。三姑娘一声不吭,起身就走。

 

今天晚上的表演,是中国魔术师小张的大型魔术专场。舞台上风云变幻,前排坐着的三姑娘一伙时而惊叹时而欢呼时而紧张时而恐怖,老大挤在他们中间,心中抱定不相信不探究寻高兴的主意,觉得很轻松。演出结束后,五个人一起回到十二楼餐厅,享受船上最后一晚的宵夜。一会儿,魔术师小张也卸了妆,从那个傲气凌人的神秘大师变成了腼腆羞涩的小鲜肉,这个反差令人叹息。三姑娘这下抓着机会,各种角度各种组合,狠狠地弥补着前晚上的遗憾。老大心中暗笑,小伙子都给揉搓得花容失色了,不敢跟三姑娘说。

 

一阵混乱过去,大家坐定,海阔天空地聊。女人们问了小张许多生活啊学习啊工作啊事业啊,老大对他说:“你的那些吓人把戏我不信,但我爱看。”小张笑道:“就是要你们爱看,不用信。”老大还问了些节目创作上的事,小张告诉他,主要都是自己创作发明的,一个节目要设计琢磨实验很久才能上台。但也有继承的,刚才表演的那个扑克节目,就是五十多年前一个法国前辈设计的,他去世以后,节目就失传了。小张用了很长时间研究,终于破解了节目的关键,现在这个节目就属于他了。

 

明天就要下船了,三姑娘忽然觉得想家。老大觉得这每顿几十个菜的日子没过够。丫头觉得今天过得挺好。小灯坐着没说话。丹尼尔去了健身房。

 

 

                                                七月二十八日

俄军袭击多座乌克兰城市,泽连斯基谴责"导弹恐怖行为"。

乌克兰强硬表态:如有必要将摧毁俄境内的军事目标。

德国批准出售100辆Pzh-2000给乌克兰。

 

黎明号的终点,是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早晨七点就靠了岸,三姑娘这一伙倒不急着下去。她们不赶车不赶飞机,在斯德哥尔摩还得住几天。再说,去早了旅馆也进不去,不如先从从容容地把早饭吃了。吃饭的时候,三姑娘去拿了一叠选票,叫大家选各自心目中的“假期英雄”,说白了就是船上工作人员里的“先进工作者”,估计凭这个可以续合同或者发奖金。大家一商量,全部投给魔术师小张,乌克兰小夫妻和给我们打扫房间的菲律宾小伙子。

 

投完了票,看看快要九点,旅客也都下得差不多了,这伙人拉着行李就上了岸,去买进城的汽车票。汽车票可以买24小时通票,也可以买72小时通票,巴士地铁轮渡都可以用。三姑娘二话不说,来72小时的。票都买了,丫头觉得哪儿错了,问三姑娘:“我们就住两天,旅馆又在老城里,基本不需要坐车,为什么买72小时的?”三姑娘打个愣,这才想明白,来来来,退票,换票,24小时的。于是又嘻嘻哈哈一阵乱,出去坐巴士。

 

一路上笼罩着这伙人的那块阴影,这时候又悄悄落到了她们身上,巴士坐到半途,“咱们在哪一站下去呢?”三姑娘又去问了司机,稍稍安了心。又坐了几站,司机回头提议,说可以在这一站就下去,边上就是地铁,坐一站到一个听起来像韩国话“江南STYLE”的地方下车,就应该在旅馆的门口。慌慌张张下了巴士,同一张票上了地铁,坐一站果然到了“江南STYLE”,旅馆也果然就在左近。

 

到底还是来早了,房间还没有准备好。三姑娘就去找管事儿的,商量着先把行李寄存了,下午回来再办手续。管事儿的是个中国小伙子,倒是很爽快,说先给一个房间,可以堆行李。丫头就趁机拉着他,叫他推荐好玩的去处。小伙子说,国王的夏宫很好玩,就是有点远,怕你们会走丢了。丫头问他城里的通票能不能用?他说,能用。三姑娘:“那还怕什么?丢不了!”

 

小伙子用瑞典文写了指引,哪儿上车哪儿下车到什么地方换什么车,说得很仔细。五个人就吵吵闹闹地上路。小伙子的字写得很漂亮,虽然她们不认得。

 

坐地铁向西半小时,又换巴士十来分钟,已经到了斯德哥尔摩的郊外。出了闹市,地铁就爬到了地面上。丹尼尔看见沿线整洁的街道和房屋,心里觉得很舒坦。到站下了车,边上是个小小的居民区,马路对面水的那一头,一片巨大的园林,俨然的皇家气象。这里就是瑞典国王的夏宫——卓宁霍姆宫。

 

卓宁霍姆宫的建筑规模不算太大,最高处不过三层,只有一座宫殿建筑。淡黄色的外墙,两端两个绿色圆顶,正门面对一片水面——斯德哥尔摩地区水面星罗棋布,都通着大海。宫里开放参观的部分不大,拱顶和廊柱上到处都是雕塑,远看过去富丽堂皇。老大凑近去挨个看那些雕塑人物和纹样,发现都是石膏的,和法国凡尔赛宫不同。王宫有一个后花园,规制类似法国凡尔赛宫的后花园,也是长方形设计,布置着草地喷泉和林木。三姑娘她们更喜欢这个后花园,在里头纵横穿梭。今天整个皇家园林里游客不多,主要都挤在园林东北角那个餐馆里。毕竟是吃午饭的时间。

 

园林的西南角有一座中国宫,单看建筑和结构布置,和中国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不过里头陈列的许多瓷器屏风,确实都是清代时期从中国来的。或者这就是名字的由来?看看中国宫在整个园林的位置,老大忽然想,不知道这里是否也有过凡尔赛的大小特里亚农宫那样的故事?觉得有些神往。

 

回到旅馆已是傍晚,看了房间安顿了行李,要紧的事情就是吃晚饭。旅馆在老城区,是斯德哥尔摩的中心,所有重要的景点都举步可及。楼下更是食肆林立,各种风味的都有。众人一起来感谢三姑娘,说这个旅馆的位置实在太好了,三姑娘订旅馆功不可没。三姑娘便觉得有些骄傲。

 

七点多钟的阳光,从屋顶的缝隙里灌下来,照得四周斑驳陆离。出了旅馆,看着纵横的小巷里满满的露天座位,到处都坐着人。去哪里吃什么,三姑娘也拿不定主意。丹尼尔说,“刚才大堂里碰到个英国姑娘,给我推荐了一个吃野猪的餐厅,据说很有名。”转脸又对老大说:“小姑娘很漂亮。”老大笑着追了一句:“很漂亮?”三姑娘就说,“丹尼尔~~~”,丹尼尔赶紧对老大说:“我知道,她又要说。”

 

“野猪餐厅”很近,前面拐角就是。进去坐定,拿了菜单,什么也看不明白。饶是三姑娘英语了得,也是一头雾水。于是三姑娘叫了侍者过来,向她询问。侍者说,这是野猪这是牛肉这是驯鹿——养殖的——小火烤四个小时大火一小时......任她怎么解释,大家没有概念。侍者没招儿了,就说:“我按五个人的分量,各种东西都来一点,你们可以都尝尝。”这个办法倒不错。等了许久,菜没有上来,众人饥肠辘辘。不过边上那一大家子美国人来得更早,还在喝凉水,也就没法理会得。

 

菜最后还是上来了。众人看了一番,除了面包和炸薯条,别的都不能分辨。于是只好各种都尝了尝,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什么里头都有臭奶酪,再就是,咸!丫头吃了些,喝了几杯白水——回家后丫头和女儿说起这顿饭,女儿笑了:臭奶酪和驯鹿,这才是瑞典餐的特色,“你们不懂”。这是后话。——小灯本来就不多吃荤,尝了点也就算了。老大吃得多一点,但还是扛不住那个咸,就使劲地鼓动丹尼尔。丹尼尔倒是不在乎,来者不拒。丹尼尔属骆驼的。

 

老大忽然感叹起来,这一路上虽然吃的不错,但毕竟没有龙虾和生蚝,算不得尽兴。三姑娘就来了精神,说起她们月初去加东,那个龙虾好吃得啊!特别是在路上那里——路上的小旅馆发展得很大了——给她们每人准备了一个大龙虾。丫头也赶紧挤进来,回忆着前几年在路上那里,路上给水池里放了三个大龙虾,还专门嘱咐了,要用海水煮。那个鲜啊!女儿至今不能忘。

 

思绪飞回了加拿大,三姑娘的心就暖暖的,眼光也就软软的,说起她们在加东,一路上的美丽不输北欧,“小溪从船上游过......”,丹尼尔百忙中嘟囔了一句,打断了三姑娘:“还‘从船上游过’”,三姑娘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我说错了,不像你,‘有鱼的地方就有水’,净是废话。”

 

吃完后,三姑娘一句话做了总结:“我觉得就是炸薯条味道还算正常。”结账的时候,账单打出来是两千多块,大家眨眨眼。再一想,这是瑞典钱,不贵啊!

 

出来到了街上,丹尼尔想起,兜里还有张通票,明天上午九点到期。再去哪里看看?便宜还能占一会儿。老大说,去坐船。

 

斯德哥尔摩的水面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摆渡船。因为水网密布,看着就在眼前的地方,走起来却不近,要绕道过桥。身边正好一家小杂货店,看店的是个华人男孩。丹尼尔进去问了问,说沿着巷子往前走,就是码头。到了码头上,原来有几条不同线路,不知道分别去什么地方。老大说:“管他呢,反正是看风景,大不了坐错了再坐回来,咱们有票呢。”

 

胡乱上了一条船,去向未知的地方。金红色的阳光下,两岸上的建筑物绚丽多彩,远处大小参差的教堂尖顶,在天际线上任意地刻画着。丹尼尔一直呆在甲板上,记录着眼前的辉煌。不太久的时间,船就到了下一个码头,这里是个大型游乐场。急速翻滚的天车和一个从高空坠下来的大圆盘上,炸响出人们欢乐的尖叫。五个人出了码头,来到一条林荫大道上。左边不远处树顶上高耸着一座堡垒的尖顶,逆着落日的霞光,诡异而且傲慢。丹尼尔要过去拍照,老大要过去弄明白,于是众人就一起过去。沿途是大大小小的博物馆,著名的维京博物馆和瓦萨沉船博物馆都在这里,只是已经过了开放时间。走了不几步,五个人来到那座有着傲慢尖顶的巨大建筑前。建筑物向着夕阳的一面,已经被染成橙红,与背阴一面的灰暗形成巨大的反差。丹尼尔颤抖着,紧紧地抱着照相机,忘却了一切,忘却了树,忘却了草,忘却了路上来往的汽车,忘却了身后的三姑娘......

 

这座诡异的大厦,就是有名的北欧博物馆,正门口有一幅巨大的广告,“北方巴黎主题展”,估计是一个时尚展览。老大和丫头琢磨着明天可以过来看看,中午旅馆里那个华人小伙子说过,这个博物馆餐厅的午餐非常值得试试。

 

老大说,“回了吧?”三姑娘说,“回了!”一群人又回到码头。今天的小便宜就先占到这里。回到码头上,老大和丫头先刷了票进去了。小灯一回头,见夕阳正落在城市屋顶的尖尖上,往水中洒下一片郁沉沉的倒影和金晃晃的粼光。三个摄影师蜂拥到水边,隔着栏杆照天照水照你照我,全然不顾船就要开了。老大着急,远远地喊她们,她们似乎听不见。老大灵机一动,叫边上的保安过去喊。保安喊了一句什么,她们三人就急急回来,说“保安不让拍。”老大说:“是我叫保安去喊你们。”

 

海风中,三姑娘她们回到旅馆。阳光收起以后的海风,吹在身上让人觉得凛凛然。睡到半夜,丫头就有点咳嗽,好像是感冒了。

 

 

                                               七月二十九日

俄国外长拉夫罗夫:俄罗斯希望不会出现使台湾周边局势恶化的挑衅行为。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视察敖德萨港:重要的是乌克兰仍然是全球粮食安全的保障者。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望与俄方就“换囚”达成协议。

 

天亮以后,丫头鼻塞声重,竟有些发起烧来。老大去找三姑娘,想和她说,今天不跟大队活动,就在附近走走算了。敲了门没有动静,就把小灯找了来。小灯说,她们天刚亮就出去了。老大跟小灯说了说情况,让她待会儿转告三姑娘,小灯答应了,还说,“我这里有感冒药,你拿去”,就拿出一大瓶来。老大说,“吃豆子呢”,倒了几颗拿着走了。

 

丫头吃了药,懒懒地起身漱洗了,和老大一起下楼吃早饭。快八点了,巷子里还是没有人。大概因为老城是游览区,游客还没有来。左右的餐馆都没有开门,两个人溜溜达达穿过两条巷子,见一个小小的三角地,是三条小巷汇合形成的一块小空地。空地中央一颗大树,树冠几乎连接住三面屋子的屋檐,遮挡了全部天空。树下还有两条长椅。三角地的一边上,有个小酒馆,已经开始营业。一个女孩掌柜,一个顾客坐在门外的小桌前喝咖啡。

 

这两个进门,丫头要一个大羊角包,一杯热水;老大要了一份三明治,一杯咖啡。看看外头还是有点凉,就挑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向外看着那块小三角地,慢慢地享用。丫头忽然开始反省,说其实这样旅游也很好,不着急去什么地方,想坐就坐,想走就走,轻轻松松无忧无虑,毕竟不是年轻时候了。正絮叨见,来了一伙人。四个年轻姑娘,金发碧眼,高挑的身材。一个中年妇女,似乎是个头,胸前挂一块胸牌。另有一个女的看着像是替大家拿了些东西。几个人也不多说话,就来回地走动,好像是走台。丫头觉得,她们可能是些模特,要来拍些广告什么的。

 

慢慢吃完了,老大他们俩也不回旅馆,往诺贝尔奖博物馆那边走过去。博物馆昨天已经来过,今天就经过博物馆往前,到附近的皇宫博物馆去看看。皇宫博物馆,原是皇宫,如今里头设了两个博物馆和一个图书馆,和斯德哥尔摩大教堂紧邻。大教堂非常雄伟,但是在维修,整个建筑都被围挡起来。皇宫也有部分在维修,也是遮挡着,多少影响了观感。两人在广场上来回走了一圈,见有两个卫兵站在两侧,一个站在阴影里,一个站在阳光下。老大心想,阳光下这个会不会觉得今天挺倒霉?走进宫里,几个门都只允许工作人员入内,老大只好隔着门,看看屋里的雕塑,也都是石膏的。

 

离开皇宫,两个人围着老城小岛转了半圈,又去看了看市政厅,觉得老太太的判断也不一定对。温度越来越高,远处的国会大厦和国王花园就不想再走过去,便沿着水边往回走。忽然,有一对金发母女,坐在水边长椅上,挥着手向这边打招呼。母亲不过中年,女儿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丫头先站住脚,朝她们微笑。那母亲问道:“你们是加拿大人?”丫头说,“是啊”,那母亲又笑着说:“我看见你们帽子上都有加拿大枫叶旗的徽章。”老大和丫头出来前,在一元店买了两个枫叶旗的别章,别在遮阳帽上。当时老大说:“我们是温和友好的加拿大人。”那母亲接着问:“你们住哪里?”不待回答,就说“我原先住在马克汉姆,现在搬进多伦多城里了。”老大回答她,“我们住在惠特比。你们也是来旅游的?”母亲说:“我是来看女儿的,她”指指女孩“刚毕业,来这边工作。”双方又高兴地聊了一阵分手。老大说:“老乡见老乡,俩眼泪汪汪,在地球的另一边儿也一样。”走得累了,天又热,加上老城都走完了,丫头想回旅馆睡一会儿。

 

话说三姑娘拖着丹尼尔,天亮不久就出门,想趁着人少,多拍些水边的照片。小灯想睡个懒觉,早就说好不肯跟着。老城本来就是个岛,往哪里走,都是水边。于是丹尼尔今天破例不掐谷歌地图,就是盲走。沿着老城东边水滨一路往北,三姑娘欢欣雀跃,在清晨的风里,飘散起头发,用相机抢掠着远处岛上岸边建筑物变幻着的光和影。太阳低低地挂在东边天上,阳光斜着扫过来,三姑娘变得明暗分明,特别的有立体感。丹尼尔心里头如梦如幻,这么多年了,竟从来没有发现三姑娘是这样的生动,这样的纯粹。

 

回旅馆,小灯告诉三姑娘,丫头昨晚上着凉了,不大舒服,今天想只在附近走走。三姑娘赶紧过去敲门,想看看究竟。结果这二位出去吃饭去了,没有见着。三姑娘她们几个吃了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想着走到哪里算哪里,跟着丹尼尔的谷歌地图就出发了。经过诺贝尔奖博物馆,先去了边上的皇宫。看看在维修,没什么可看的。丹尼尔忽然想起来,老城有个“最窄的巷子”,便查了地图,原来在城的另一侧,几个人又走回来。小巷确实窄,小灯比划了一下,就连自己这么小巧的身量,巷子也不宽裕,就叫三姑娘给自己拍了照,回去给人看。出了巷子,又走回皇宫这边,过了个桥,发现一大片绿地。丹尼尔查了谷歌地图,确信这里是瑞典议会大厦。三个人走近去看了一会儿,觉得比刚才那个皇宫还要气派。

 

从国会大厦出来,过一座桥,丹尼尔就饿了。拿谷歌地图瞄了一圈,拿不定主意去哪里吃饭。忽见屏幕上一个小点儿,是宜家商城。莫不是宜家总部?世界宜家总店?大家都高兴起来,宜家,咱们熟啊。而且也不远,就去宜家。走到跟前,都吓一跳,这么大一家宜家城!美食广场和多伦多的宜家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应有尽有,精美的小甜点炫人眼目。赶紧找地方坐下,“这个这个”点好了吃的,盘子端出来小灯就下嘴,差点硌掉了牙,米饭里有石头?三姑娘就笑,“就是这样的,你慢慢嚼。”小灯依三姑娘说的,慢慢嚼一会儿,发现其实挺好吃。

 

吃饱了出来,三姑娘说,“丹尼尔?”丹尼尔又看了地图,说,“我们去市政厅,那里有诺贝尔奖的颁奖大厅。”

 

市政厅离中央车站不远,紧靠水边,由被称为“怪才”的瑞典民族浪漫运动的启蒙大师、著名建筑师拉格纳尔·奥斯特伯格设计,它建于1911年,两年后落成启用。诺贝尔奖的颁奖大厅就设在市政厅里,是个庄严的所在。老城里那个诺贝尔奖博物馆,主要陈列相关物品,这里是举行仪式的地方。

 

看完了市政厅,三姑娘几个回到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听着不远处音乐喧天,就寻声过去,是个露天音乐会,人挤着人。丹尼尔就钻过来钻过去拍照。三姑娘和小灯都觉得累了,催着丹尼尔差不多就得了。丹尼尔收拾好相机,大家往回走。

 

丫头睡了一觉,起来烧就退了,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老大看看天色不早,就惦记起晚饭。两个下了楼,走几步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老大想起头天晚上三姑娘说,只有炸薯条味道还正常,觉得近乎真理了。正好走到一家叫“星期五”的美式餐馆,就在人家露台上找个地方坐下。服务生小姑娘过来问候,丫头说想吃点清爽的,就要了一个蔬菜沙拉。老大看看菜单,汉堡包有大小两种,就也要了一个沙拉,一个大汉堡包和一瓶当地产的啤酒。小姑娘疑惑地看着老大:“你很饿了吗?”老大说:“没有啊?”小姑娘就道:“沙拉你就不用了,汉堡包来个小的就行。”等东西端出来,老大才明白,小姑娘说的一点不错,沙拉和汉堡包比多伦多的量都大得多。

 

坐在露台上,看着小街上来往的游人,丫头更加坚定了她的信念,以后出来,不要有什么重大的目标,随意走走,随意坐坐,看看城市,看看街道,看看人,就行了。没有目的,才有自由。老大喝一口啤酒,说,比莫尔森好,莫尔森太淡。

 

说话间,见三姑娘她们几个溜溜达达地回来了。老大叫住她们,问,“你们去了什么地方?”丹尼尔笑着说:“我老了,记不住,小灯年轻,你问她。”小灯便笑道:“我不知道去了哪儿,我就是跟着。”略一寻思,接着说:“我们先去了皇宫,又去了个胡同,还去了市政厅,又去了一个房子,还有一个教堂,又一个房子。”老大觉得天旋地转。末了小灯说:“对了,我们去了宜家吃午饭,这里的宜家和多伦多根本不一样,米饭像石头一样硬。不过挺好吃。”三姑娘笑着点了一句:“顶饱。”

 

三姑娘说:“今天是走路最多的一天,两万多步。”老大赶紧说:“回吧,早些休息。我们也回了。”三姑娘她们就走了。走了几步,丹尼尔又跑回来,对老大说:“我弄明白了。早上在皇宫,我看见有人和卫兵说话,我也过去问卫兵,那个窄窄的蓝黄布条什么意思。卫兵说,那是瑞典国旗的简略版,和乌克兰没什么关系。”丫头抱怨:“蓝白红,红白蓝,横三条,竖三条,北欧这些国旗实在是看糊涂了。”丹尼尔笑着走了。丫头说:“丹尼尔是个认真的人。”

 

回到旅馆躺在床上,老大睡不着,今天不累。就起来找了地图,按小灯她们说的,一个地点一个地点地找,脑补她们今天的游程。照笠翁李渔先生的说法,这叫“卧游”。游了一阵,老大忽然纳闷:地方都不远,为什么这么走?路线和抄棒棒线似的,互相重叠着。怪不得两万步。

 

                                                        七月三十日

影片疯传,俄罗斯是享受虐待谋杀的食人族国家?

俄罗斯当局30日宣布,禁止32名新西兰官员与记者入境俄国领土,这是为了回应惠灵顿基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而对俄国实施类似制裁。

乌东战俘营遇袭,造成数十名乌军战俘伤亡。欧盟:最强烈地谴责俄军及其代理人的暴行。

 

 

早晨起来收拾停当,大家归心似箭,就不愿意多费心思,拉着行李下楼,在马路牙子上,胡乱抓了个计程车,直奔阿兰达机场。车行一阵,没有人说话。快到机场了,丹尼尔说:“今天又要见到老太太了。”原来,下船前一天的晚上,老太太找三姑娘告别,说是旅馆订在新城,就不和大家一起走了。不过,回多伦多的机票却是同一班,“机场见!”

 

下了高速进入机场区,指示牌就迎面而来,一号航站二号航站......五号航站!小灯惊呼,这么大?!不过,进了机场,发现其实没有多大,比皮尔逊还是小不少,而且旧,旅客也比皮尔逊少得多。

 

三下五除二,就到了登机口。还有四个多小时,干些什么呢?丫头在看小灯发的朋友圈;丹尼尔在看文学城;老大在计算,飞机上不提供饭食,几点去买个什么东西吃;三姑娘想趁机睡一会儿,就歪在角落里不出声;小灯惦记着给女儿买个纪念品,自己转悠去了。

 

这时候登机口聚了些人,是一班前往维也纳去的航班快要起飞了,便有些嘈杂起来。丹尼尔刚读完一篇文章,就挪到老大边上,要发表一点读后感。丹尼尔说:“欧洲和美国,虽然都是法制,但还是不一样。欧洲在法制的基础上,注重公平。美国就不是,美国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你看,麦当劳的咖啡烫一下,也要赔几千万,这种天价索赔,在欧洲就很少。”老大深以为然,说:“所以说美国有三大强盗职业,律师、医生和保险。”丹尼尔沉思一下,点点头。老大笑了,接着说:“你看,你和三姑娘,雌雄二大盗。”丹尼尔沉默一下,说:“你可以这么说。”

 

正闲扯间,三姑娘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一眼,突然站起身:“糟糕!”众人一惊,急问怎么了?“小灯出去了,又进了瑞典了!”大家愕然。老大着急:“问问她,护照登机牌在不在?”

这时候小灯又发微信过来,说不要担心,护照登机牌都随身带着,正重新办安检。三姑娘一屁股坐下,大家也松了口气。

 

一会儿,小灯扭歪扭歪地回来了,这几个就那她开了一阵玩笑。小灯说,不知怎么的,就出了个小门,就不让回来了。说话间,老大一回头,看见远处老太太正在和一对华人小情侣眉飞色舞地说话。老太太还是那件淡青绿色毛线开衫,黑裙子,不过没有穿她买的那双蓝帆布胶鞋和卡其色无帮鞋,穿了一双明显太大的跑鞋。老太太两手举过头顶,摆弄着,小情侣的脸上“像雨像雾又像风”。老大拍拍丹尼尔,向老太太努努嘴,丹尼尔笑了:“老太太又找着亲人了。”

 

三个小时再加六个小时,回到多伦多已经是当地时间夜里十点半。下得飞机,一群人觉得腰酸筋麻,懒懒地往入境厅走。丹尼尔倒是精神不错,抢过三姑娘的拉杆箱,一个人拉着两个箱子,远远走在前面。老大他们随着三姑娘一起,看看走到电动扶梯前要往楼上去,却见丹尼尔站在过道当中,箱子撂在两边,双手提着裤子,四下里张望。三姑娘一愣:“你干什么?”“裤带断了。”三姑娘不出声,继续往前走。老大哈哈大笑,跟着一起过去了。

 

入境很简单,大约就是一分钟,小灯,丫头和老大都办完手续,到了行李大厅。小灯接到电话,女儿给她叫了车,正等在外头。小灯就和老大丫头告了别,先出去了。三姑娘和丹尼尔不知为什么耽搁了,老大和丫头就站在一边,等她们出来。就在这时候,身边一扇小门打开,老太太从里面出来,身边跟着个大个子警察,两手掐在皮带上,一起往入境大厅里走。老大诧异,来不及问。不一会儿,老太太又快步走回来,这次是一个人。边走边向这边挥手,“再见再见,保持联系!”就去取行李。丫头也挥手:“保持联系保持联系。”

 

这个时候,三姑娘她们也出来了。丹尼尔拉着两个箱子,快步走在前头。

 

 

 

 

二十二年八月十二日

双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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