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栏杆 · 为蚂蚱的铭

看见红蚂蚁的文章,我就想“红蚂蚱”,如是者再三,竟不能自已。于是心里就着实有些抱歉。好在我终究没有歹意。

蚂蚱,古今中外悉有之,我们老家叫“蚂蚱”,发的是去声。江东讲究作“蚱蜢”,听去便似有些教养了。杭州人则直呼为“蝈蜢”抑或“蝈虻”,发音是一样的,意思也明白,虑及杭州话里有南宋官话的嫡传,一样是有教养的,那就是蝈蜢吧。

我与蝈蜢的亲近,已是几十年前的事。蝈蜢当有许多种,虽然我所见过的种族不多,但是禁不住住处周围水草茂盛,也很见过一些蜢口,熙来攘往到底也是热闹过的。最常见的一种,是小儿们称为“青草蝈蜢”的,通体油绿青翠,身窄而长,或竟至于三寸。头脸也是细而长的,能飞,却不太敏捷,遭人捉住便吐一些青绿色的唾沫在人手上,全无视死如归的丈夫气。再有一种是土褐色的,个头略小而粗壮,就是常见的蝗虫了。脸面是黄豆圆的,弹跳既远,掷地有声,很有一些草莽精神。红蚂蚱大约便是这一族的近亲,我们叫做“火烧蝈蜢”。腹胸和大腿都是熟蟹壳的红色,羽翅上亦或有红色的牙边。大概就因了这点红色,夏秋干燥的时候看着它便觉得有些不祥。据说这种蚂蚱能引起火灾,但毕竟没有缉获当场,这个说法就多少有些污人清白的意思。

蝈蜢捉了来便是玩具了。在它们的头和身子之间有一个圆环,恰似一个脖圈。用一根狗尾巴草,透过那个脖圈,将它们不分种族、不分肤色、不分年龄和性别地穿在一起,并不伤及性命,恰如一群拿铁链穿了锁骨的奴隶。将这群奴隶掷于地上,看它们急于作鸟兽散而不能,现在想来颇有不忍,但那时孩子们确实是很高兴的。奴隶们的尸体可以喂鸡,或者干脆不必这么麻烦,直接把鲜活的蝈蜢掷给鸡们,听凭鸡们的围剿,略似于古罗马的斗兽场,在纷乱的屠杀声中,孩子们希冀着明天的鸡蛋会更大些。

蝈蜢的性命原是不值什么的,于蝈蜢性命悠关的事情在人们也常极有妙趣。钱塘小儿有旧传的《十二月歌》,其中唱八月便道:“八月桂花香,刘备卖蟹酱,关公测字又看相,张飞勒赫杀蝈蜢”。八月桂香妇孺皆知,刘备卖蟹酱于史便有些搪塞,关羽据说很是认识一些字,但要说能参与天机知人祸福也很可疑,到是环眼贼杀几个蚂蚱力气上确乎是绰绰有余。张飞一声断喝能退八十万精兵而环眼怒睁专注于杀一只蚂蚱,于蚂蚱们实在应该感到与有荣焉,也是死得其所了。

可惜我所见过的蚂蚱们以及由此上溯到久远以前的蚂蚱们均没有墓,一并连衣冠冢也没有。但我依然写下这些,以为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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