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呐!当然不是困难的困,不是坐困愁城的困,就是困,瞌睡。

以前我们在东土上国,是要睡午觉的,特别在南方。谋公事的地方都有午休制度,关门吃饭,关门睡觉。到了夏天,午休的时间还要另外加长。年纪轻的就凑伙打牌,年纪大的或者回家,或者就着桌子,要么躺要么趴,直睡得口歪眼斜,涎水长流。大家都赞成,午睡有益健康,午睡是中华文明的过人之处。后来又有人唱反调,说午睡是陋习,列强都不午睡,所以发达了。听着也有理。于是,文明就冲突起来。不过大家私下还是有些立场,一面首鼠两端,一面找机会继续睡午觉。

后来跑到列强这里,便没有了退路,因为没有午睡的制度。我们只好改变策略,变午睡为下午打瞌睡,这些都不是故意的,而是形势所迫。希望都寄托在以后慢慢会习惯。可是刚开始习惯,就上了点年纪,中午的瞌睡在眼前徘徊了一下,还没有离去就又回来了。我们只好在困倦中继续受煎熬,并且情不自禁地怀念起伟大的天朝。


说起在天朝,睡午觉也是有过坏名声的,只是大家都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忽略过去了。圣人孔子有一次发怒,就是因为宰我睡午觉,孔子破口大骂,说这块烂木头!这块狗屎墙!从此圣人弟子就不大好意思“昼寝”。不过这事后人有计较。韩愈韩昌黎--记不真了,反正确有其人--觉得圣人不至于那么小气,所以不是“昼寝”而是“画寝”,古人的这两个字,笔画上也太相近了。我倒宁愿相信这是对的。画寝是奢侈,孔子当然不高兴,干午睡什么事?所以我们不但可以堂而煌之地昼寝,还应该睡出规模,睡出品质,睡出意境来。

崖州丁谓有一首“昼寝”诗:

饱食缓行初睡觉,一瓯新茗侍儿煎。
脱巾斜倚绳床坐,风送水声到耳边。

午觉睡到丁崖州这个份上,就有了些意思,哪怕现在我们没有侍儿,哪怕老婆还要絮叨几句,哪怕须得自己咬咬牙爬起来沏上杯茶,也是值得的。而我还一直憧憬着另一种情形的发生,恰如我的浙江老乡放翁老陆说的:

相对蒲团睡味长,主人与客两相忘。
须臾客去主人睡,一半西窗无夕阳。

我坐在老娄对面教导老娄,说着说着两人都瞌睡上来了。我一直罗嗦,老娄就强撑着不敢睡,脑子里想的都是墙角落。渐渐我和老娄都没有了声音,我低眉呼吸,老娄嘴角还挂下痴水。最后我瞌睡得顶不住了,就说,子娄,你去吧。老娄赶紧踉跄着拖张草席到屋外找个墙角蜷起来,我就向后一仰张开四肢酣然大睡,管它太阳飘到哪里去了。

当然,这些都是想像,都是心造之境。幸亏有了心造之境,我们的生活才没有无聊成彻底的枯燥。不过,眼下如果能让我没有负担地睡个午觉,心境不心境的也就随它去了,就像以前在江南一样。难怪玉溪郎有诗道:此情可奈成追忆,只是当时正惘然。--哦,这诗好像是双溪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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