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家住得离墓地不是很远,是一个典型中产社区里的一栋一层独立屋。她把车小心翼翼地倒进车库,就闻到了厨房里传出来的阵阵饭菜香。
“姥姥,我回来了!”Pia开门进屋,一边换鞋一边叫道。
“哦,你今天回来晚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呀?”姥姥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盘菜放到小餐桌上,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说。
Pia跑过去抱着姥姥的肩膀撒娇道:“姥姥!才下班呢,哪里晚了呀?”
“你五点下班,开车回来顶多五点十五分。你看看,现在都五点二十七了。”
“才几分钟嘛。今天和同事多聊了几句。”
“是吗?同事怎么样?”姥姥关切地看着Pia。
“挺好的。一个老头儿很逗。都快八十了,身体特别好,特啰嗦。有时候说话不知真假。今天就给我讲了好多他们家的故事。”
“是吗?他也是个设计师?这么老了还不退休啊?”姥姥满腹狐疑地问。
Pia一下子想起来她并没有告诉姥姥自己在墓地上班,而是骗她说是在一个设计公司找到了职位。嗨,刚才差点说溜了嘴。以后得多加小心。
“对呀,他是合伙人之一。我饿了,姥姥,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小馋猫!我今天煨了老藕排骨汤,炸藕盒。几条藕不吃要烂了。”
Pia特别喜欢姥姥做的武汉菜。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祖孙三代去武汉找老房子,是Pia记忆中很温馨很有意思的旅行。武汉这座位于中国大陆中心位置的大城市,留给Pia十分复杂的印象。一衣带水,武汉三镇:高楼林立的商业中心汉口、生机勃勃但是污染严重的汉阳、青山绿水人文气息浓郁的武昌。处处可见现代化生活的快节奏和富于人情味儿的市井悠闲形成的鲜明对比。
“姥姥,要不年底咱们回武汉吧?我好想吃热干面、豆皮和四季美的汤包啊。而且冬天回去也不热。”Pia一想到武汉的“过早”(武汉人对早餐的叫法),就口舌生津。
“冬天冷死了。你不知道南方冬天那个冷啊,像是浸在冰水里一样。我以前的同学从东北到武汉,觉得比东北冷多了,他睡觉把椅子都压在身上,不然要抖一夜。”
姥姥还是没有习惯武汉人民早就有热风空调了。不过每次听姥姥唠叨一次这个笑话,Pia都会贴心地大笑,逗姥姥开心。Pia特别喜欢听姥姥讲以前的故事。那个久远的时代、遥远的土地,在Pia的脑海中如褪色的照片,只留下一种古旧的烟熏色。那种黄色,就像是老铜器虽然经常擦拭,却还是有一层说不清的铜绿附在上面。
想到这里,Pia不由得想起来今天Dusty前言不搭后语的怀旧。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呢。那么他和父亲两代从军,的确有不少故事吧?
“你发什么愣啊?快去洗手吃饭!”姥姥宠溺地拍了Pia的脸颊一下。
晚饭后收拾好厨房,Pia发现姥姥在家庭房里摊开了好多相册。
“姥姥,你在整理照片啊?”
“是啊,我发现你爸妈有不少冲洗出来的照片都没放进相册里。你看看,这应该是那次大家一起回国时候拍的吧?你才高中毕业。”
Pia拿过来一看,真的是呢。那时候他们一家一起去了北京、上海和武汉,见到了很多亲戚。Pia翻看着相册,重温当时的热闹。忽然,一张在故宫拍的照片吸引了Pia的目光。那是一张对着红漆大门拍的特写,Pia记得是自己拍的。故宫一个小角落里的一扇普通的门,上面的红漆已经褪色,而且是层层斑驳,大铜钉和铜环也发出来暗绿色。Pia很庆幸还有这样一扇门。故宫好多大门,尤其是重要位置的,都是一片闪亮的艳红新漆,刺眼、张扬,一派无所畏惧的任性。那厚厚的朱漆,把历史都盖在下面了,呈现的是时下的高傲。而这扇门上,一层层剥落的油漆,就是一层层被尘封的ri?zi,无论当时是如何激烈高亢,最终褪尽烟火,在寂寞的角落里冷观世间百态。
看Pia捏着照片发呆,姥姥说:“我们的记忆也像这朱门上的油漆似的,一层层剥落了。化在风里,再也找不到了。”
听姥姥这样讲,Pia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伤感。她又一次想到Dusty,那么有诉说欲,也许是想在剥落的记忆碎片灰飞烟灭之前再次抓住它吧?也许,每一片的剥落,都会有一点点疼痛,那下面藏着多少不忍回望但是影响自己一生的东西呢?恐怕影响的还不止一代人啊。
“姥姥,有空再多给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吧?”Pia说。
“你有空听?好多都说过的呀,你都忘了吧?”姥姥从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上缘看了Pia一眼。
“嗯,以前没好好听。这样吧,您从头讲起,不容易遗漏内容。我把它们都记下来。”
“从头讲起?那可是好长一个故事呢。我都不知道如何开头了。太久了,好多都忘了。”
“没事,慢慢就想起来了。”
“小雅,难得你爱听。”姥姥开心地拍了拍Pia的头,笑容里都是一言难尽的情绪。“那么,咱们开始:我叫何青莲,1926年出生。那一年的事情,我啥也不知道,哈哈哈。”
“姥姥调皮!”Pia叫道。
“我还是先讲讲我们家的几口人吧:我爷爷叫何耀武,应该是1888年生人,他是我最难忘的人,没有他,我们一家早就没了。我爸爸何保城,是个独子,从小受宠,一事无成,一辈子倒是平安。我妈吴凤珍,苦命人啊,生了我们子妹五人,其中一个早死了。我妈忙碌一生,啥福也没享到。唉......”
“姥姥,我觉得您的思路特别清晰。不像是我今天认识的那个老头子,讲起以前的事情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对了,他说他爸爸参与过武汉大轰炸。”
Pia看到姥姥身体一震,面色一下子暗淡下来。她把老花镜摘下来,失神望着远方。
半晌,姥姥说:“暗无天日的岁月啊。多少人死了,你猜都猜不到。武汉,真的是一个苦难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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