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上海一个人力车夫臧大咬子被美军殴打致死案件以及北平女学生沈崇被奸污案，让全中国各地，乃至海外华侨都爆发了抗议游行，美国在中国的驻军已经有不得不撤的形势了。连带着出现了抵制美国倾销商品，抗议美中商约。“美国兵滚出去”、“打到美帝国主义”的标语随处可见。虽然在上海美军长官俱乐部和士兵俱乐部还是歌舞升平，黄浦江上还是有美国海军陆战队的舰艇，但是美国人在上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Dusty在这个时候被派往上海，一是为了在外围参与接应和保护原驻中国美军总指挥官魏德迈在夏天的访华活动；二是为了将来的长期潜伏。他目前的工作就是尽快了解上海的一切。
跟着人流来到外滩公园，Dusty惊讶地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标语和群情激愤的学生，预估之下有上万人。公园对面的建筑上有一副巨型海报漫画，上面画着一个美国兵被一个巨大的拳头吓得灵魂出窍。“Get away G.I.”、“Down with American Imperialism”的标语贴满了北京路外滩2号美国海军总部门口的石柱、墙壁和玻璃窗。
很快，学生包围了驻有美军的汇中饭店，把美国国旗踩在脚下。
“为沈崇同学雪耻，为臧大咬子复仇！”
“美军不撤，暴行不止！”
Dusty一边拍照，一边跟着游行队伍走到了复兴公园，他感到整个示威活动组织得很好，没有发生暴力事件和镇压。等学生散了，Dusty在路边买了两客生煎馒头装在油皮纸袋里，一边走一边吃，向陕西南路的公寓走去。
天色渐暗，欲雪未雪，湿冷浸骨。一路上他至少碰上了三拨学生，刚刚离开示威地点，手里还拿着标语，冲他喊：“美国人滚回去！”
Dusty看看他们年轻稚嫩的面孔，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看到路边有一个小酒吧，推门进去喝了一杯，暖了暖身子，再次出门准备回家。经过一个昏暗的小弄堂口时，他听见了有人用夹生的中文叫喊：“走开，不要碰我！”
Dusty想都没想，立刻冲进弄堂里，发现是七八个学生把一对白人夫妇堵在了里面。从背影看，这七八个人里面有三个女学生和三个男学生，另外两个是成年男子。学生手里是标语，而那两个成年人手里提着木棍，他们正向里逼近。
“嘿！不要乱来！警察来了！”Dusty大吼，同时摘掉自己的手表放入背包里。
那几个人一同回头，惊讶地看着弄堂口走过来的这个年轻白人：二十几岁的样子，身材魁梧挺拔，一头淡棕色的头发有点乱蓬蓬的随意，灰蓝色的眼睛里却充满镇定和杀气。
“这是来接头的美国特务！同学们，美军迟早要滚蛋。但是会有很多美国特务潜伏下来的。咱们应该怎么办？”一个成年男子叫道。
“把他们都赶出中国！”一个女学生的话引来大家的回应。
“把美国人都赶出中国！”几个人一起叫道。
两个成年男子撇下那对白人夫妇，径直向Dusty走来。“今天就给你们一点点颜色看看，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其中一个人挥舞着棍子，不由分说地向Dusty劈头打了过来。
Dusty敏捷地闪开身子，伸手抓住了那人握着木棍的手腕向下一压，另一只手在他胳膊肘底向上一击，然后把他的小臂向前一拽。只听见那人惨叫了一声，木棍应声落地。
“美国人打人了！”一个学生大叫。
“刽子手！打倒美帝国主义！”几个学生愤怒地大吼。
忽然听到弄堂口外面警笛大作。一个警察装扮的人跑进来叫道：“谁叫你们轻举妄动的，赶紧撤！”
学生立刻服从命令往弄堂口跑去。一个女生经过Dusty身边的时候，让他扔在地上的背包给绊了一下。Dusty慌忙伸手去扶。那女生一惊之下，用手抓住了Dusty的大衣，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出于良好教养的“谢谢”脱口而出。
这一眼，差点把Dusty击昏。那不正是照片里的女孩吗？
还没等Dusty回过神来，后面的那个成年人一棍子打在了他的头上，拉起女孩子就往巷子外跑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Dusty头部一阵剧痛，但是很快稳住了自己，正想追上去，被那两个白人夫妇拉住了。
“算了，不要追。中国人分了好几个阵营，搞不清楚。你没事吧？”那个中年男子问道。
“还好......”Dusty话没说完，就感到一股热血从脑袋后面流进了后领口。他伸手一摸一手血，吓得那个白人女子惊叫起来。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她问道。
“算了吧，应该没事。”Dusty有点为刚才的冲动后悔了。他现在保持低调是任务的基础。
“那么去我们家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那个女子说。
于是Dusty跟着他们来到不远处的寓所，几个人攀谈之中，Dusty得知那个中年男子在陈纳德将军新开的航空公司做票务总监。
“我叫Fred。以后如需要订机票，请来找我。别的航空公司我也有朋友。谢谢今天你救了我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Dusty问。
“唉，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就是坐人力车回家的。哪想到车夫忽然就把我们丢在了弄堂口。然后就冒出来一群学生。”Fred说着摇了摇头，递给Dusty一杯酒。
Dusty喝了一口，感觉好很多。缓过来的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女孩子的脸庞。她看起来比照片上要大一点，但肯定是她。她的眼睛那么清亮，那么有穿透力，Dusty不会认错的。
告别了Fred夫妇，Dusty走在冷清的街头，忽然很是沮丧。他开始憎恨这场战争，憎恨自己的身份，憎恨中国人内部的党派之争，憎恨美国人对亚洲地位的野心...... 他想回家了，想他老爸，想故乡的山和路，想安安静静地谈一场恋爱......不知道老爸什么时候能撤回美国。而他十分怀疑，要是共军得了天下，他这么一个洋人面孔如何能够潜伏下来。
快到家的时候，他绕道走去红鸟摄影社。在橱窗前站立许久，凝视着照片里那个女孩子的眼睛。现在他明白了，那双眼睛最吸引他的东西就是干净和坦然，和他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刚才那一句“谢谢”，显然是那女孩子的自然反应，不然对于他们要“打倒”的美国人，“进步”学生是断然不会这么礼貌吧。
Dusty再一次检讨自己的行为。如果今天不是在僻静的夜间小巷，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么他的行为很可能被记者捕捉到而见诸于报，这可真是蠢死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Dusty明白自己一日服务于国家，一日就要恪尽职守，不然会给自己、给战友和国家带来麻烦。以后看到这样的小麻烦，应该能躲则躲，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碌碌无为的摄影记者就好。
谁成想，Dusty在上海滩马上还会再打一架。他在撤离中国之前一共打了三架，固执地、不顾后果地改写了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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