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听了Dusty的故事，Pia的脑子里一片混乱。Dusty这次讲得条理清晰，煞有介事，似乎不是编出来的。Pia在网上查有关的历史事件，发现不同的记录截然不同。像是沈崇案，好像有不少疑点。有人说那个女学生是带着任务去的；也有人说她根本没有失身；美国对那个海军陆战队员的审讯记录尚未公开，他当年被判无罪，引发很多抗议...... 这一次事件，不仅直接影响到当事人，更是改变了美军在东亚的战略部署，直接促成了美军从华北以及后来从全中国的撤军。
那个女孩子，在本该单纯美好的年纪，刚刚从日本侵略战争中存活下来，却陷于中国人自己的战争中，也许还受到了外国军人的蹂躏，情何以堪？不管真相如何，Pia为她感到悲哀。
自从上次Chris从Dusty宿舍“落荒而逃”之后，Pia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有时候在墓地园林开阔的草坡上，Pia听到头顶上飞机遥远的轰鸣，会抬头向着蓝天张望。机场离这里并不远，很多低空飞行的飞机是刚刚起飞的。Pia喜欢察看它们身上各种航空公司的标识和五花八门的装饰。一旦看到Chris服务的那家航空公司巨大的字母P在飞机尾巴上出现，Pia的心会悄悄多跳一下。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Chris的飞机正好起飞之后会在墓地附近的上空打个转身，调头南下。那一片绿色山地、白色墓碑阵和中间高坡上的一片国旗，在空中也十分容易被发现。Chris认识Dusty好多年了，但是自从认识Pia以后，他才开始养成了每次调头时，向下面的墓地林园多看上一眼的习惯，似乎是对根本无法看见的一个人影说一句告别。飞行员在天上工作，大部分的时间无凭无依，只是地面上的人，地面上的感情才是看不见的锚。以前是Mat，现在似乎又加上了Pia。
旧金山湾区的春天挺短的，天气总是在五月底忽然就热了起来。Mat的小学开始放假了，Chris调整了飞行时间，尽量在一周当中多陪儿子，而周末几天密集飞行。六月份他休了一个短假，说是要借此机会教Mat游泳。
“Mat不喜欢游泳课，不过我自己水性一般，不知道能不能教会他。”Chris坐在Dusty的宿舍唠叨着，Mat在不远处把玩Dusty的各种工具。
“你是鸟，不是鱼啊。”Dusty笑话他。“对了，我知道一个人特别会教小孩的。”
“谁啊？”Chris眼睛发亮，好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Pia！她暑假周末都会教小孩游泳呢。我听她说是很小就开始专业训练的。在中国的那种训练都特别严格，基础打得很好。到了这里高中和大学都是游泳队的。”
“真的呀？看不出来呢。”Chris很是惊讶。在Chris印象里，Pia虽然个子挺高，但总是白净文弱的样子。
“要不叫她过来吃午饭吧，正好到午休时间了。”Dusty说着拿起电话打了过去。
不一会儿，Pia拿着自己的午餐盒，推门进来了。“嗨，Dusty，Chris！喔，嗨，Mat。”她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等她用Dusty的微波炉热好饭菜的时候，Dusty饶有兴味地看她盒子里的东西。
“哇，这是什么好吃的？”
“我姥姥做的红烧狮子头。要不要尝尝？”Pia夹了一个狮子头给Dusty。Dusty笑着说：“太好了，我拿一片Pizza跟你换。”
几个人边吃边聊，约好了周五晚上带Mat去游泳。Pia夸下海口，三次一定能教会Mat最简单的狗刨。
正在他们三个谈笑的时候，卫生间穿出来Mat的叫声：“Mayday，Mayday！”
Chris一下子跳了起来，冲到卫生间门口，焦急地问：“怎么啦？Mat？”
“Tango Papa! Tango Papa.”
“Mat！”Chris松了口气，但是气急败坏地说：“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Mayday不能随便用的。这顶多是个Pan Pan。”
“Roger。”
Pia听得一头雾水，Dusty则笑得前仰后合。他解释给Pia听：“Mayday是真的要命的时候用的。比如飞机要坠毁了，船要沉了。Pan Pan 是不那么要命的紧急情况。”
“那什么Tango？”Pia还是没明白。
“哈哈哈，那个小鬼说的是飞行员的简语。Tango代表字母T，Papa代表字母P。我想他是说Toilet Paper没有了。”
“啊？这样啊？那Roger是怎么回事？”
Dusty叹了口气说：“你们女孩子对飞行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想一般男生应该知道吧？很多无线电通话都会说这个的，是I understood。”
Pia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她心里想的是：这个小鬼头Mat，可能真的不好教呢。不知道上游泳课会叫几次Mayday。
周五晚上，Pia在社区游泳馆的更衣室换好衣服，向泳池走去。在水里的时光是Pia最自信的时光，连带着也觉得游泳衣是让自己最舒适的衣服。对于平时衣着一直比较保守的Pia来讲，真的是个反差。
Chris和Mat早到了，Mat坐在游泳池浅水区的边缘，低头扳着自己的手指头。Chris则站在水里，费劲地劝说Mat下水试一试，几番尝试下来，他几乎要放弃了。一抬头，他看到了不远处一身红色的Pia走了过来。她头戴红色的泳帽，红白双色的泳衣把Pia年轻匀称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尤其是腰两侧的白色花条纹，让Pia显得腰身纤细，配合她平直而结实的肩膀，相得益彰。
Mat发现了他爸的目光，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接着抠手指。Chris及时抓住了自己的准失态，把脑袋藏在了Mat身后。
不过Pia早就看到他了：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臂膀修长，肌肉紧实，有一种不过分的力度和不经意的优雅，和他脸上面对儿子时一贯的疲惫和懵圈状形成鲜明的对比。Pia心里暗忖：怎么就答应他来教Mat游泳了？才认识不久，没见过几面，居然就泳装相见了？但是，环视四周，都是泳装的陌生人，她为自己的“不自在”感到好笑。
看到Pia慢下来脚步，Chris以为她没有看见自己，于是从Mat身后探出来脑袋，冲Pia招了招手，咧开嘴一笑，叫道：“嗨，Pia！我们在这儿呢。”
Pia不好意思再扭捏，立刻快步走过去，在Chris的目光里，麻利地跳入水里，感到终于有了遮掩，舒了一口气。
“嗨，Mat！不下来试试看？”Pia打招呼。
Mat没抬头，瞥了Pia一眼，说：“我根本不想学游泳。据统计，2001年有3372人被淹死，其中66%都会游泳。每年淹死的平均人数是3980，所以去年淹死的少，那么今年就会淹死的更多......”
“Mat! 哪里看到这些东西啊。会游泳以后可以去海边玩啊，可以学潜水看鱼呢。”Chris说。
“我不要下海。我要像你一样上天飞行。”Mat坚持道。
“那我告诉你啊，我们也要求会游泳的。要不然在水上降落怎么办？”Chris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啊？”Pia傻傻地问。Chris对她挤了挤眼，Pia就知道他在撒谎了。
Mat认真思考了最后这个可能性。然后他在心里稍加盘算，对Pia说：“不会游泳的穿救生衣会淹死吗？”
“应该不会，但是也不能快速、有效率地游到目的地，也无法帮助别人，甚至成为别人的负担。做机长的话，估计不合格。”Pia添油加醋地说。
Mat没说话，但是向Chris伸出了双手。Pia趁机给他的胳膊上绑好浮漂，在他入水的瞬间，Pia看到他眼泪汪汪，小声嘟囔着“Pan Pan ”，不由得要笑出声来。
第一堂游泳课就这样开始了。接下来的几次一次比一次顺利。五次下来，Pia教会了Mat狗刨、基础仰泳和快速潜水。Chris马上又要飞长途了，游泳课暂停。最后一次课后，Chris把Mat放在车里，自己跑过来对Pia表示感谢。
Pia说着”不客气“就要转身离开。Chris叫了一声：“Pia。”然后顿了顿，说：“等我回来......能请你吃饭吗？”
Pia把湿漉漉的头发向脑后顺了顺，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家，姥姥看出来了端倪，试探着问：“小雅，最近在外面玩的挺多啊。”
“没有啊，就是周末教小孩游泳。”Pia对于姥姥的敏感多疑早有防备，不打算告诉她任何实情，不是怕她不“批准”，而是不想惹麻烦。
“年年暑假都教小孩游泳，也没见你开心成这样。谈朋友啦？”
Pia经常感叹，姥姥当医生真的是浪费天赋，她就应该去当侦探。记得以前听妈妈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姥姥就把她盯得很紧，生怕她在外面吃亏。其实Pia觉得和Chris还顶多算个熟人吧，连好朋友都不算呢。
也许，正是因为姥姥的人生经历，造成了她的不安全感。试想一个人的童年在战火下度过，经历亲人的离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Pia搂着姥姥的肩膀撒娇：“姥姥，别瞎想了。我想吃豆皮了，教我做好不好？一边做一边讲以前的故事好不好？”
她知道，这一招哄年纪大的人最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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