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沉情》冰海(24):行刑

过了半晌,王逸杭放下手里的刀叉,掖了掖嘴角,抬起眼皮来死死地盯住陈寰:“真的?什么需要你都满足?”

陈寰大老爷似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悠哉游哉地在身子一侧有节奏地晃悠,笑而不语。

王逸杭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目光拂过润泽的嘴角钻进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又在露出来的一截雪白的脖颈上流连了好一会儿,终于拿定了主意俯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想了想又加了一条:“还有,你得让我一回。”

陈寰戴着变色镜片的脸上读不出眼神来,镜片以下的面部表情却逐渐变得耐人寻味。

王逸杭一看急了:“你老变着花样的溜我,昨晚差点没......”

话音未落,一只手急急地捂住了他的嘴。陈寰低声道:“餐厅里说吃饭的事儿,其他的咱回去慢慢儿聊。”

贺临西从象棋盘上向两人身影望去,只见特别物种安全局的王队长嬉皮笑脸的说了点儿不知什么,陈代表起先表情十分抗拒,接下来索性捂住了他的嘴。没过多久王逸杭撒娇似的拿起对方的手来在鼻子底下蹭来蹭去,结果三秒钟不到陈代表就绷不住了,摇了摇头后又笑着点了点头。

贺临西叹了口气对着舒克非感慨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你看陈代表那么个狠角色,对你家王队长简直是言听计从啊。”

舒克非大不以为然地瞄了一眼活骷髅似的贺临西:“猞猁兄,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我们王队,平时干起活儿来就是只没白天没黑夜的牲口。但只要是陈代表在,这人五点钟一到溜得比谁都快。据说陈代表不喜铺张浪费,我们王队那么爱慕虚荣的一个人我就再没见他穿过什么有牌子的东西。要我说啊,王队这回栽了,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一物降一物的还有雾港骆家掌管水上私货生意的骆闻昔,和母亲邬小环。

骆闻昔执掌骆家家族这档见不得光的生意已经将近十个春秋了。和大多数被外界视为“接班人”或者“继承人”的角色一样,骆闻昔和自己堂兄骆家鹤的关系处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微妙平衡中。

骆家鹤近年来健康堪忧,经常神隐。他不止一次的对自己正当盛年的堂弟提起过归隐的念头。然而骆闻昔作为一个有头脑的武夫,心里对于骆家鹤的御人之术不是没有忌惮的。象骆家鹤这样的大家族首领,当家当到七八十岁上的尚且大有人在,更不用说他今年刚刚虚岁五十有四。

骆家祖上是水族里的鳄龟。与一般淡水龟不同,鳄龟性情凶狠狡诈,善于“诱捕”。老鳄龟首领有时会故意示弱,引诱竞争者主动出击,而当年轻的挑战者踌躇满志忘乎所以时,往往会遭到“病弱”的老头领致命的一击。

且不说堂兄的神隐是不是一种“诱捕”,最近发生的两桩事情很是叫骆闻昔糟心。

一是在南洋的铩羽而归。本来南洋风气开化,对违禁药物的管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挤走了本地的鲛族,便是真金白银源源不断的一块肥肉。为此,骆闻昔没少上心,甚至不惜在黑市上炒热“鲛人油”,试图不战而屈人之兵。谁知,南洋鲛人也不是吃素的,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然找到他母亲邬小环去哭诉,说他骆闻昔为了生意要灭鲛人全族,气得邬小环差点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弄得骆闻昔灰头土脸,虽然堂兄骆家鹤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失望之意是不言而喻的。

其二,是骆家鹤独女骆一冰和冰海楚盛集团大公子楚禹琼的联姻。楚骆两家的联姻,在有利益关联的大家族之间并不少见。可是楚禹琼大婚之后堂而皇之地“入赘”骆家,住进了骆家鹤为小两口在雾港黄金地带买下的婚房,这就值得深思了。

已经有好事者开始嚼耳根子,说楚家男丁众多,分一个给烟火单薄的骆家鹤,女婿当儿子培养。耐人寻味的是,骆家当家的并没有出来辟谣。非但没有辟谣,还让楚禹琼进了家族企业,从船运的基层经理做起,大有要把谣言坐实的架势。

这两件事情并发,让骆闻昔有点如坐针毡。

邬小环六十五岁的寿辰,按照骆闻昔的本意,是要大操大办一下,借以修复和堂兄一家的关系。可是拗不过邬小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坚持,还是定在了她带发修行的白雀庵。

白雀庵位于雾港城郊黄泥山的山脚,是一座白墙黑瓦,历史悠久的院落。自从收了邬小环这个俗家弟子,这些年来骆闻昔真金白银的香火钱供奉着,居然古庙也焕发出了些春意来。主持的是个明白人,拿出一部分香火钱在庵外修了一个明媚可人,见之忘俗的别院。别院周围漫山遍野的野生金桂,夏末秋初,桂香沁人心脾,直教人醉倒其中不识归路,所以取名叫做“醉香居”。这个尼姑庵外的奢华院子既方便了邬小环和俗家老姐妹们每月一次的相聚,又满足了骆家某些掩人耳目的社交需求。

邬小环六十五岁的生日,就在“醉香居”举办。

负责一手筹办晚宴的沈慕秋,据说是邬小环年轻时就结交的手帕交。沈慕秋远嫁自南洋,烧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南洋料理,并且懂得酿制一种以椰浆为原料的名为“念奴娇”的低度数烧酒。这“念奴娇”入口清冽,回甘持久,即使贪杯喝多了也无伤大雅,近年来在雾港的有钱太太圈里口碑颇好,沈慕秋的手工作坊竟然出现了一坛难求的局面。

这晚寿宴,沈慕秋不但竭尽心思地设计了十几道雅致惹味、寓意高洁的素斋,还带来了一批特别加入了桂花蜜酿制的限量版“念奴娇”。这限量版甜酒,椰香中又有桂花的清甜,令一众小姐太太们爱不释手。

饮到酣处的骆太顶着一张红润润的脸,一手拉着邬小环,一手拉着沈慕秋:“小环,谁说咱女人没有真情谊的。你看看暮秋,给你张罗的这一桌好菜,只那一道‘福如东海’,我看就用了不下十几样食材,鲜的我眉毛都要掉了。回头暮秋要是肯赏脸来我家教教他们就好了,”说着又向沈慕秋道,“暮秋啊,你这加了桂花的新款念奴娇当真是了不起,你那里有多少,我包了。”

沈慕秋微微一笑,捏住骆太保养得宜的肉手:“夫人抬爱了,我先让人送五坛去府上。需要时随时叫人来取。”

骆闻昔在一旁见母亲和骆太谈笑甚欢,心里十分舒畅,一不留神多饮了几杯。

宴席过半,骆闻昔的肠胃竟然稀里哗啦的走动起来。

“他娘的,五脏庙见惯了荤腥的,如今吃些斋菜竟闹起别扭来了,”骆闻昔稍有些尴尬地和同桌客人们解释,边直奔洗手间而去。谁知不少人都喝多了,几个卫生间门口竟都排起了长龙。他肚子里十分不得劲,又不便去尼姑庵里面如厕,一时脸都憋绿了。

这时,旁边一个下人模样,浓眉大眼的少年拽了拽他的袖子:“你是不是等不及了?外面有一个露天的茅厕,我带你去。”

骆闻昔见少年脸生,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移步。

那少年马上明白过来了,低眉顺眼地解释道:“我是主持找来的在后厨帮手的,这会儿前厅忙就过来搭个手。我家就在黄泥山下,对这儿熟得很。”

骆闻昔也是实在憋不住了,跟着少年来到院子外面。果然,走了五六分钟的光景,在花丛掩映之下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茅屋。叫它“茅屋”,其实是抬举它了,只是一圈木头篱笆围起了堵矮墙,正面一扇小门虚掩着,门里一个土坑罢了。

少年驻足,微微颔首道:“味道不大好,但用也是一样用的。”

骆闻昔一张脸涨的跟茄子一样,哪里还顾得上味不味道,三步并作两步,解下腰带来好一通酣畅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把五脏六腑都抄了个底朝天,口里面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因为蹲的太久,两条腿都麻了,稍稍一动便好像有千百条小钢针在扎他似的。一不留神,小腿肚子抽筋了。

“喂,那个谁,你进来扶我一把,” 骆闻昔哑着嗓子喊道,脑门子上爬满了汗珠。

外面并没有动静。一只老鸦被惊动,“哇,哇”的抗议了两声便飞走了。

“妈的,那小子竟然先跑了?” 骆闻昔正暗暗叫苦,蓦地,茅屋的小门被人“咿呀”一声推开,两个成年男人长长的身影在月色下洒在小土坑前。

其中一人眉尖微蹙,以手掩鼻,一脸嫌弃的模样。另一人则双臂环抱,靠在小木门上幸灾乐祸:“骆二当家的,蹲太久站不起来了吧?请问你需要厕纸吗?一张厕纸五百块,帮你擦屁股系裤子五千块,扶你出去的封口费五万块。”

话音未落,另外那人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和他废那么多话干嘛?”指尖蓝光一现,骆闻昔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躺在一张桌子上,和肌肤接触处一股透骨的寒意直往身体里钻,应该是张不锈钢材质的桌子。全身动弹不得,自脖子以下身体的绝大部分被长途运输专用的那种一掌来宽的胶带纸层层裹住,仿佛一只臃肿的透明蝉蛹。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仓库吗?

他转动着全身上下唯一还能活动的部位——头部。头顶上的日光灯只剩下了一根灯管,嘶啦嘶啦的发出暗哑的低吼。据他目测,整间屋子大约只有十来个平米。屋子的地板和墙壁蒙着一层厚厚的的塑料纸,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不真实的光晕。那种感觉,既好像医院里纤尘不染的手术台,又好像铺满了旧报纸即将要重新粉刷的新居。

骆闻昔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让他毛骨悚然:“他们这是要结果了我......,不光是结果,还要把我分了尸,大卸八块而后快!”

一股热流不可控制地自他腿间汩汩而出,淡黄色的液体顺着桌子边一滴一滴地在地上聚成了一个小洼。

一丝凉风忽地从身后涌入,门从身后迅速打开,又迅速关闭了。

两个人的脚步声高效而有条不紊地交替进行着。

没过多久,一个全身穿着手术服,脸上带着变色镜片的年轻男人出现在视野里。这人镜片外的面孔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嘴角紧紧地咬住,显得冷酷无情。

年轻男人娴熟地将骆闻昔翻了个身,手指在他背部爱不释手地摩梭着。

骆闻昔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真身的一部分,背部的龟壳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曝露了出来。此时他背上有三条凸起的纵走稜脊,每条稜脊有十三块盾片,盾片呈金黄色,十三块盾片就像十三座金光闪闪的小山般连绵起伏。

“真美啊,” 面无血色的男人一边啧啧称赞一边转向视野以外的第二个人:“一共三十九块,你想要多少?”

“全要了,”另外那人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对了,你一块一块地来,这样才有观赏性。”

蓝光一闪,骆闻昔背上正中央最大的一块盾片从根部齐齐地切了下来,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骆闻昔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剧烈地抽搐着。

视野之外的那个男人冷冷地说:“骆闻昔,你听好了,你不是有从别人身上取走“纪念品”的嗜好吗,今天就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身上这三十九块盾片,我全收了。”

 

当晚,一辆不起眼的军绿色国产皮卡连夜开上了北上冰海的高速。后座上两人,一个十八九岁的寸头和一个瘦如骷髅的高个子睡得不省人事。副驾上的人神色疲惫,眯起紫瞳来盯着毛发微卷的驾驶:“逸杭,你刚才够狠的......,这么着把姓骆的弄得半死不活,你出气了么?”

手扶方向盘的王逸杭半天没说话。

 

博客链接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