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张三麻子,头发永远乱糟糟的,除了冬天,其它季节总是敞开着外衣,还喜爱卷起裤腿,常年一双黑布鞋,两个颊骨很突出,眼皮也比较紧促,整个头脸看起来像没有腌制好的四川榨菜疙瘩。
他的老婆俊流多了,面色有红似白的,喜欢看电影,听戏,每天伺候一家老小七口人吃饭穿衣外,还要做八小时家属工,家里安排地井井有条。
张三叔无辣不欢,吃饭时,他的跟前一定要放几只紫头生辣椒,就着辣菜疙瘩咸菜,咯滋咯滋地咬,满头的大粒汗珠子啪啪地滴在地上。张三叔人比较闷,不太说话,当然,即使说话,也说不出什么道儿。
把乡下七八十岁的老母亲接在家里过,没有吵闹,还算平稳。
夏天的一个周末,趁着歇班,就把拄拐的小脚老娘领到公园去玩。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雨点开始落下,老娘走不动,张三麻子二话不说,把老娘往背上一背,疾步匆匆往家里跑。雷阵雨来得快,来得急,刚踏入家门,瓢泼大雨倾注下来。邻居们玩笑说他像地道战里报信的高老忠,跑得颠颠的,纷纷赞叹他是个孝顺的儿子。
1980年,贾汪煤矿发生震惊全国的罕见重大矿难。
井下采煤工作面发生煤尘爆炸,遇难者尸体支离破碎,现场惨不忍睹。
救护队员花费很长时间才找全大部分人的尸骨,然后用材料车,一车装一具尸体,长长的一条龙,运到井上。
张三叔被担架单独抬着,先行抢救。
那天,他在事故区域的下方负责从煤仓往矿车里放煤。猛然间天崩地裂似的,被一股强烈的风流冲击到大巷的边上,头上的安全帽把人反弹回来,整个身子直挺挺地倒在水沟里,失去了知觉。他的脸趴在水沟里,鼻孔倒是没有闷在水里,矿灯依然亮着,这对抢救人员及时发现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一切发生在几秒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事故调查的时候,他只能记住这一点儿。
说来有意思,他的老婆正在听戏,戏院里有人传说煤矿井下出大事了,死了很多人,她却没有一丝丝的惊慌,依然稳稳地坐着听戏,直到散场。
整个煤矿乱翻了天,矿内的警报汽笛长鸣,令人惶惶然,戚戚然。凄厉的叫声,向世界宣告着撕心裂肺的矿山悲剧。
矿工家属纷纷涌向矿门,然而粗大的铁栅栏无情地挡住人们。
张三叔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脸上厚厚的煤灰,只露出一副牙齿。他醒了,望着周围的人,听着刺耳的汽笛声,知道这次事故不小。医院里正在忙着清理床位,把所有的病人送回家,腾出空来抢救可能还活着的矿工。这次爆炸干得太彻底,一共五十六人,死了五十五。
张三叔命大,造化大,他就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
当天,市里,省里,第二天部里,国务院安全部门全部进驻矿区。
医院成了殡仪馆,遇难者家属哭声连天,每个家属都有一个陪护,以免造成哭晕,哭死的二次事故。
夏天热浪滚滚,尸臭难闻,尸体保不住,调来附近地区,省会南京等地殡仪馆师傅赶紧给遇难矿工洗面,洗身子,换衣服,化妆。有好几个人的尸身不全,只好用被子在床单下充当身体。一个矿工的面目很难辨认,外科医生东拼西凑地勉强缝出个大致模样。第二天就让家属快速给亲人告别,立即送走火化。
矿难给贾汪煤矿罩上一层不祥之云,人们沉浸在无限的悲哀之中。
国务院领导专门指示,一定照顾好家属孩子,能安排子女就业就立即安排,而且不要再让他们下井。同时告诉张三叔,他可以选择矿上任何地方的地面工种。
张三叔后来打听到,现在已经取消了伤残职工在地面工作享受的下井8分钱补贴金,硬是坚持回到原来的岗位。没有事,我没受伤,能干。
就这么着,张三叔一直在煤矿井下干到五十五岁全身而退。
人都说福大命大造化大,虽然躲过一大劫难,可是以后并没有见着大富大贵,或者家人升官发财。估计,他的造化被这一次大难全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