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经过一个冬天的锤炼,屈童屈平的腿上功夫都有了些进展。
可是光就刀功来说,却是宝婵更胜一筹。屈有菊找木匠溪大海特意给女儿打造了一把一臂长的松木直刀,不仅使起来极为顺手,而且刀身上一股子松林的芳香,刀柄上纹了一个漂亮的红色“婵”字。宝婵对这宝贝爱不释手,缠着母亲芸娘用五彩丝线给它编了一件“刀衣”,舞动的时候流光溢彩,好看极了。
王子熊鲤这人,平时看上去骄奢懒散,但是当起“教头”来却有板有眼,比学堂里的钟先生还要严格得多。可是就连严格到接近严苛的熊鲤,都不得不承认,宝婵的刀法,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劈砍时凶猛狠戾,削挂时轻盈飘逸,相比起他自己的大开大合,同一套刀法被宝婵耍得有如细柳扶风,自有一番风流。
就快立春了,光秃秃的大地褪去了一层病怏怏的白霜,显得生机涌动起来。镜河河堤朝阳那一面的垂柳们悄悄地在枝头挂上了些比金丝还要软萌的芽苞。几只早归的春燕在屈府后院的屋檐下筑起了个小小的窝来。
屈家忙着预备年货之外,也要组织佃户们翻动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土地,开始为春耕做准备。
与以往不同,今年的年货是二夫人芸娘主持操办的。
因为薛大夫一家的举家北迁,大夫人林玉琴租下了医馆的原址,挂牌当起了花田村的临时郎中。每天用过早饭后匆匆出门,下午归期不定,病人多的时候要直到日落才归。
屈有菊交给芸娘的经费比起去年来缩水了不少,然而祭祖的炮仗贡品,乡亲们的年礼,小辈和下人们的红包都是无论如何少不得的。芸娘请了贵喜做“军师”,两人一起精打细算下来,竟然也置办得风风光光,喜庆热闹。往年在外面订购的豆包年糕等等年货,只要是自己厨房里能够操作的就叫了些手巧的女人来帮衬,弄完了每人分些带回家去当作报酬,没有不千恩万谢的。只有家里做不了的,好比云片糕芝麻糖之类的才需要出去买来。
孩子们对于厨房的突然兴旺十分的兴奋,经常在屈平的带领下去偷点猪油豆沙堆芯,红绿丝之类的甜食来打牙祭。管理厨房一摊的乳娘贵喜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找点无伤大雅的乐子。
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年初五。
屈童过完了十二岁的生日,吃了寿面,放了十二节响鞭。林玉琴亲手给他换上了全新的藕荷色缎面深衣,衬得他肤白如雪,在初春的阳光下如同一只露出头角的小荷,熠熠生辉。
十二岁的屈童和妹妹宝婵,堂弟屈平一起蹲在田埂上,守株待兔地静候着水田里被农户们犁地而惊动的田鸡。忽然田埂上远远的浮起一片尘土,只见一匹浑身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骑手头戴貂尾冠,周身上下一身深得近乎于黑色的深蓝色改良胡服。
屈童趴在田里望着黑马绝尘而去,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平头百姓。上一次护送熊鲤的那几个侍卫头上不也是戴着貂尾冠么?想到这里,对着屈平宝婵脱口而出:“快,回去看看,怕不是有人来接殿下回郢都了……”
几个人撒丫子狂奔回屈府。屈童不进宅门,先去马厩里看了看——果然,那匹黑色骏马正悠然自得地在自家马厩里享用着干粮。
屈童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蓦地笼罩住了全身。
他心情复杂地来到熊鲤屋外,只见屋门半敞着,熊鲤的随从正在给他更衣。
更的不是什么普通衣着,这身红色滚金边的深衣在屈家还从来没见他穿过。红是那种夏末才会看见的很深邃的莓果红,深衣的裙摆处绣着些或展翅或舞蹈的金色火鸟图案——屈童听钟先生提起过,楚国王室五德属火,不死的火鸟便是王室的象征。
屈童本来还抱有幻想,想着来人是不是给殿下送信来的,可是接待个邮差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如此看来果真是要整装回郢都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沮丧的叹了口气出来。
屋里正在梳头准备竖冠的熊鲤听见了外面这声轻叹,微微侧过头道:“偷看人更衣,是何道理?”
屈童被抓了个正着,面红耳赤地不知该如何应答,却听里面又道:“别愣着,进来吧。”
熊鲤向随从摆了摆手让他退下,指着梳妆台上一只云雀翅膀状的小巧银冠,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对身后的屈童说:“你给我戴上。”
这银冠底座是半圆形的,正面一只神气的雀身,两边各有一副巴掌大的银翼振翅欲飞。翅膀上的羽毛纤毫毕现,惟妙惟肖。屈童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头饰,忐忑之余一双手哆哆嗦嗦的,银簪子说什么也插不进扣眼儿里去。熊鲤大约是被他拉扯疼了,一把将簪子夺了过来,自己摸索着慢慢戴好。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屈童,蹙了蹙眉道:“怎么这会儿了,还没梳洗更衣?”
屈童见他这番装扮之下,明艳之余又隐隐的透着股逼人的气势,再看看自己衣摆上一块块灰不溜秋的泥巴,觉得两人完全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心里一灰,作了个揖便往外退了出去。
熊鲤早已经被屈童这种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小情绪训练出来了,见怪不怪地揉着被扯疼的头皮笑了笑。
屈童无头苍蝇似的从熊鲤屋里出来,在东厢房外迎面撞上一人。那人抓住他肩头不客气地道:“唉哟,小祖宗,都这个点儿了,你怎么还在闲逛!” 乳娘贵喜不依不饶地接着抱怨,“宝婵说你们一起回来的,可就是不见你的影子。这会儿周管家已经出去找你去了……”
屈童定睛一看,贵喜换上了件崭新的白色滚蓝边的深衣,滚边上绣着几朵富贵喜庆的牡丹,越发显得她珠圆玉润。迟疑道:“怎么,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贵喜眼珠子瞪得比宝婵还要大:“童童,你还没听说?陛下要来小住和老爷叙旧,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贵喜惊奇地看着屈童满脸说不出的失落沮丧逐渐晴朗起来,就像雨后乌云密布的天空被撕开一个小口的金光慢慢占据,整张脸都恢复了少年人的明媚生动。
原来不是熊鲤要走,是那只大熊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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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家的夜宴设在外院的南房会客厅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只红烛,把个屋子映得亮如白昼。原本宽敞的会客厅被济济一堂的贵客们衬得倒有些拥挤了。
北面主座上坐的自然是楚王熊瑜。左手边依次是小王子熊鲤,和几个随行的官员。右手边则是屈有菊,林玉琴,和屈童,屈平。主位后面站着一排头戴貂尾冠的“黑乌鸦”,每人腰间的铜带钩上都配有一把镶金的宝剑,即使剑不出鞘也让人觉得寒意凛凛。
屈童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被主座上的楚王所吸引。
楚王熊瑜好像是一块天然的磁石,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原始和野蛮的魅力。他中年发福的宽大身躯上简单地裹着一件暗红色的曲裾,圆滚而硕大的头颅上顶着一只小得滑稽的金冠。五官大而鲜明,总是圆睁的大眼里有一种近乎于天真的专注,瞳仁既黑且亮,仿佛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和生命力。
屈童不知不觉中被这只“大熊”迷住了,觉得“王”就该是他这个样子——优雅而粗鲁,天真而世故,无需张嘴便有如最耀眼的星辰照亮着他的国度和子民。
这时,就见“迷人”的楚王举起玉觞来向屈有菊敬酒:“有菊,你我寿春一别,你算算,到如今有几个春秋了?”
屈有菊连忙携林玉琴一同回敬道:“臣奉陛下之命,驻守江北百花,已经有七载余了。”
熊瑜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真是光阴如流水啊,” 唏嘘了片刻后又笑道,“当年你我一起驰骋沙场,可是如今,一个改行做了犁地的农夫,一个发福发的只怕是连胄甲都塞不进去囖。”
屈有菊暗暗和林玉琴对望了一眼。这七年间,熊瑾沐多次派人来花田村请昔日的车骑大将军出山,都被心灰意冷的屈有菊以身体欠佳为名给挡了回去。这次他亲自出马,只怕不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
果然,熊瑜话锋一转,脸上阴沉起来:“有菊,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你知道吗,年初二的时候定安侯薨了……”
屈有菊闻言胸口一阵绞痛。
定安侯卫长青,楚国的中流砥柱,六十多岁的时候还亲自领兵杀敌,冲锋陷阵。卫长青对于屈有菊亦师亦友,如父如兄,两人七年前江南一战铩羽而归之后,联名上书极力反对朝堂上丞相一派割地求和的主张,结果一个被罚了俸禄禁足思过,另一个则被贬到了江北,彻底脱下了戎装。
算起来,卫老,如今也已经到了七十古来稀的岁数了吧。
不等屈有菊有功夫心痛,熊瑜就阴沉着脸道:“有菊,长青的这个位子,他手里的帅印,一天空着我都觉得火烧屁股啊。”
屈有菊略一沉吟道:“陛下,定安侯之子如今正在盛年,我与他当年同朝效力,知他颇有乃父之风,且忠心耿耿,堪当大用……”
话音未落熊瑜就连连摆手:“有菊,别人我都信不过。定安侯的爵位自然是传给他儿子,可是这枚帅印我必须得交到你的手里。” 说着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就见一个“黑乌鸦”递上来一只三寸见方的黄色盒子。熊瑜揭开盖子,露出一枚白玉雕成的虎头帅印,声如洪钟道:“屈远何在?”
屈有菊慌忙出列,在屋子正中的空地上“噗通”跪下:“罪臣屈远在此。”
熊瑜:“我楚国四面哀歌,岌岌可危。吾命你为骁勇大将军,掌此白虎帅印,统领我楚国三军。你可愿临危受命,与吾同生共死,救吾国吾民于水火?”
屈有菊跪在地上,双膝颤抖不止,他往青石砖上“砰”的一声叩了一个响头下去:“罪臣屈远蒙陛下不弃,愿肝脑涂地,护我河山。”
屈童无法想象父亲当晚的心路历程,只知道从今往后,屈有菊就不再是个在花田村务农的乡野闲人了,而是楚国位高权重的骁勇大将军,执掌着统领三军的白虎帅印。
熊瑜并没有在屈家久住。第二天带着他新上任的大将军,和小儿子熊鲤一起去花田山坳里打了趟猎,当晚三人就乘坐着楚王的马车连夜赶回了楚国的郢都,寿春。
屈家上下对于屈有菊的再度出山全部都讳莫如深。林玉琴重新关闭了医馆,指点着芸娘,贵喜一起打点着需要搬家带走的物事。除了书籍和衣物细软,大部分在花田村这七年来积累下来的物品都分送给了街坊邻里。屈家的田地和宅院也都交给木匠溪大海来代为打理。
屈童挑了些自己平日里最珍爱的小东西分送给了李燃和黄柳。三人眼泪汪汪地抱头痛哭了一场,约定四年后屈童十六岁的时候在寿春不见不散。
然而,无论有多么的不舍,分别也还是转瞬就来到了眼前。
雨水前一天,林玉琴雇了三辆马车,携带着芸娘,贵喜,和屈童,屈平,宝婵三个孩子一起踏上了北上郢都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