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碧萱收到乔教授的通知，跑到联络处见老张。
老张人越来越胖，在湿热的天气里不停地摇着折扇。“碧萱，你报告的情况很有价值。Dusty要是真的能去领事馆工作就太好了。不过你要更加小心。考虑到你从来没有接受过正式的特工训练，组织上打算派专人来给你和几个有培养前途的年轻人进行特训，地点在嘉定。为期三个星期，正好在魏德迈访华前结束。”
“真的啊，那太好了！”章碧萱一直觉得自己太没特工素质了，这下好了，培训完成，就是真正的间谍了吧？以前自己只不过模仿电影里的间谍，学着抽烟，自己和自己练习乔装打扮，练习跟踪、反跟踪……可是真的太小儿科了。也许，这次还会学开枪，学发报呢？章碧萱有点跃跃欲试。
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个人。章碧萱一看，心一沉-----是孙志。
老张招呼孙志坐下，说：“这次派你们二人一起去学习。还有南京和其它地区的年轻人，一共八个。你们的教官曾经受到过国民党军统和美国专家正式培训过，也有多年的地下工作经验。你们要珍惜这次机会。”
“那......我目前的工作......”章碧萱一看孙志，就有点打退堂鼓了。
老张说：“就先交给乔教授。”
孙志一直很安静，但是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说：“一定好好完成学习任务。”
“好！你们的教官也会和你们制定上海地区的具体计划，配合魏德迈访华期间的一些行动。将来你们就正式成为上海地下党行动组的成员了。”老张拍了拍孙志的肩膀，向章碧萱点了点头。
从老张那里出来，章碧萱走在前面，孙志几步追了上来：“碧萱，等等我。上次在咖啡馆的话你可以忘了它。咱们是革命同志，好好工作，好好合作，一起迎接新中国的到来，好不好？”
章碧萱看了看孙志，点了点头说：“那最好。四天后出发，我得安排家里的事情，咱们到时候见吧。”
孙志看着章碧萱跳上电车走了，心想：哼，要抓紧这四天和Dusty告别吧？我就不信了，有组织在背后撑腰，还干不过一个美国人？美国人早晚都要滚蛋。他告诫自己，吸取教训，不能急进。
章碧萱回家，对父亲谎称要和同学去乡下老家玩一段时间，算是毕业之后轻松一下。章文岱不疑有他，就没多过问。他现在被小公馆里面的女画家搞得头大。那女人以前很是清高的，如今吵着要在香港置业。不过章文岱早有此意，他觉得上海早晚待不下去的。余姚也许也待不下去。他频频飞去香港，找房子，找店面，安排搬家。正好碧萱、碧芝都不在上海，也不用担心她们俩了。
当天晚饭后，章碧萱给Dusty打电话，询问他的工作是否有了着落。Dusty开心地汇报：“搞好了，三天后去上班。”
“真的啊，太好了。对了，我要和同学去乡下玩，恐怕要几个礼拜。这些日子你好好照顾自己啊。乔教授说还想和你探讨局势呢，我把你的电话给她了，可以吧？”
Dusty说：“没问题。你怎么走得这么急？”
章碧萱开心自己早有预备：“喔，我爸爸去香港办事，碧芝也不在，我朋友邀请我去避暑，我想也不错。他们家在太湖边上，特别舒服。以后我带你去看看。”
“好，那过一段时间再见了！”Dusty挂上电话，心里生疑。章碧萱这次走，一定另有原因。嗯，她说几个礼拜回来，正好是魏德迈来访的时候。那么自己的假情报就要对乔教授释放了。乔教授，应该比章碧萱老练一些。但是Dusty在她身上却又感受到一些说不清的不确定性。他现在还分辨不清那是什么，需要多接触才可以了解。
谁知道正在这档口，乔教授来了电话：“Dusty，我在同济带领一个英语和美国文化学习小组，能不能请你来做客？和学生们聊聊天，帮他们练习口语，也了解一点西方社会？”
Dusty握着电话，笑了一下，好吧，真的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好啊，我很高兴能认识更多的年轻人。”他一口答应下来。
没想到，几天之后，江南翔也来了电话，说：“Dusty，你入职了吗？”
“对啊，刚刚入职。你的消息好灵通啊。”
“我请你和碧萱吃饭吧。”江南翔听起来很是殷勤。
Dusty说：“谢谢你，不过碧萱去了乡下，要好几个礼拜才回来呢。”
“怎么会？我今天还在章K看见她了呢。”江南翔说。
Dusty心里快速盘算，难道是章碧萱骗自己？有必要吗？难道！是碧芝回来了？他遏制不了自己的兴奋，说：“这样吧，我去确定她的行程咱们再约？”
放下电话，Dusty抓了自己的背包就跑出了门。天已经黑了，估计章K应该关门了。Dusty毫不犹豫就赶去章家小楼。
碧芝这次是陪着妈妈回来的。章太太听说章文岱要把总店移到香港而不是宁波，还要在那边买房安家，心里就担心小公馆要坐大。自己不回来的话，还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处理家里的东西还有这栋小楼。章文岱有小公馆她管不了，但是要是就此分了家，那她就要保证分得公平些。就算是为了两个女儿考虑也要亲自看着。
碧芝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回到上海，却发现碧萱去了乡下。她不想参与分家产的事情，就一头扎进章K影楼帮忙打理生意。章文岱现在可以放心地让碧芝看着影楼，他自己则开始把另外几个摄影社盘出去。听说美国人都在偷偷地从青岛撤离到航空母舰上了。这共产党拿下上海估计就是囊中探物。
傍晚的时候，碧芝把店里的账目看好，吩咐伙计关门，然后坐车回家。刚刚转过自己门前的最后一个街口，下了车，她就看到Dusty飞奔的身影。他抓着自己的大背包，在小路上跑得飞快，黄色的头发像是个小火苗一样在头顶上蹿动。碧芝看到他一路跑到章家门口，举起手想敲门，却又放下，站在那里喘气发呆。
碧芝慢慢地走过去，Dusty低着头想得专注，竟毫无察觉。他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一下紧闭着的大门，竟顺着小楼旁的一条路转弯走了。碧芝呆立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是碧萱的话，也许还有可能喊他一声，可是碧芝不行。她半张开嘴，旋即又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眼泪汪汪地看着Dusty的身影消失在将夜的昏暗中。
他为何不敲门？他是来找碧萱的还是来找自己的？他知道自己回来了吗？大概率他是来找碧萱的吧？他们闹别扭了？碧芝快步跑回家，顾不上坐在客厅里的妈妈对她招手，径直上了楼，跑到自己房间里，关上门。她扑向自己的古筝，来不及调弦，一曲《归去来》就从指尖湍急地涌出。勾、挑、揉、拨之间，她希望夜色中的那个人能够感知自己的呼唤。急、徐、顿、挫之外，她无端发问：他为谁而来，为何驻足，又为何黯然而去？
碧芝不知道的是，Dusty并没有听见。他转身走了，而且是越走越快，又狂奔了起来。“缓一缓，缓一缓”，老王的话在耳边不断敲打着他。他强迫自己去想魏德迈，去想江南翔，去想自己的身份和任务。
他手里握着钥匙扣，想到了父亲-----一个有才华有天赋和坚强意志力的人。从小他就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不但是一个坚强的斗士，也是个温情绵长的爱人和父亲。母亲病逝后，父亲孑然一身，痛苦的思念中，给了年少的儿子双倍的温暖和爱护。在他身上，年轻的Dusty看到了爱情的力量和亲情的厚度。“缓一缓”，真的不在一时，他希望碧芝能明白。等魏德迈之行结束，自己也许可以考虑申请回国。那时候也许是更好的时机来认真地探寻碧芝对自己的态度。目前自己必须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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