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地砖下的银元

饱经战患动乱,提笔写下生活感受。。。U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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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地砖下的银元     刘振墉

    一九四七年,我小学毕业,报考江苏省立如皋师范的简易师范班,在六、七百个参考者中,录取了一百二十人,我幸运地榜上有名。还在高兴头上,拿到正式的录取通知书一看,就浑身冰凉了。因为通知书上规定,入学注册要交童子军服费、教师进修费、讲义费等。这时我家里已经家徒四壁,三餐不继了,进城来的路费和报名费,还是一个同学的父亲,觉得我“孺子可教也”,主动资助的。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求助姨父、姨母。姨母家在如皋城外二十多里,是一家小地主,由于时局动荡,我去时,看到她们家处境已经很拮据了。姨父、姨母商量后,在深夜里,将房间地面的几块罗底砖挖起来,下面是一个个倒扣着的瓦钵,搬出瓦钵,就看到一卷卷的银元。取出两卷给我,其余的放回,将瓦钵与地砖回复到原来的状态。我就将这二十个银元兑换了交注册费,才得以继续读书,并享受师范生的公费待遇(吃饭不要钱)。

 

姨母没有生养过小孩,于一九五零年去世,姨父另娶女人,生了个儿子。虽然我们已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我还是惦记着姨父对我们家的帮助,一九五七年冬天,我特地去看望他。此时已经历过天翻地覆的变化,村上十几家大小地主们的住宅,在土改中全部拆毁,姨父一家三人在村外搭起的棚屋里居住。

姨父是忠厚无用之人,但他的父亲却精明能干,据说在水运码头西河湾,开了一家杂货店,赚了不少钱。他偏爱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姨父,让上面的四个儿子都“出宅”(分家时,离开原来住宅,另觅新居),将精心修缮过的住宅留给小儿子,自己也就依靠小儿子养老送终。很显然,地砖下的银元,是老人家偷偷留给小儿子的私房钱。只有这二十个银元被我派了用处,其余的都在土改中,落到别人的手里,枉费了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从五十年代后期起,直到八十年代姨父去世,我都在每年的年底,汇去二、三十元人民币,另寄上二、三十斤粮票。在那闹饥荒的两三年里,他们村上人一个个的生“肝炎”死了,包括姨父的二哥和侄子。姨父家三人却躲过了这场劫难,我寄去的钱和粮票,或许起了些作用。

 

姨父还是很自觉的,平时并不诉苦叫穷,只在遇上特殊困难时,才写信来求助。比如拖欠了农业税,公家人要来捉他家猪;儿子生了二胎,没交足超生费,计生办要来扒房子;以及孙子要交学费等等,我只好立即汇钱过去。最令人辛酸的一次,他托人写信告诉我,文革时眼睛被打伤,什么都看不见了,不能参加劳动,只能推着石磨转圈圈,省几角粮食加工钱。想到城里医院去看看,能不能恢复一点视力。我看了非常难过,要知道,在农村里,一个失去劳动力的残疾人,难免要遭受家庭暴力。虽然我寄去了治病的钱,但他去城里眼科查了,被医生完全回绝。

 

直到八十年代,由于消化道大出血,在公社卫生院里,姨父的苦难终于熬到了头。他的儿子来报丧时,特别告诉我,已经做好一口棺材,底板用的是花旗松。唉!临去世还戴着“地主份子”的帽子,睡在棺材里,即使有花旗松做靠背,又有什么意义呢?

【2022年12月16日,世界日报“上下古今”】

UH 发表评论于
上世纪三十年代前,银元具有货币交换功能,所以银元很值钱。八十年代后,银元具有收藏功能,所以也很值钱。但在这中间的四十到七十年代,银元只是块银饼而已,不值钱。很长时间,人民银行收购价,每个银元是一两块钱人民币。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三十个银元的不同命运”供参阅(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22018/201209/17522.html
清漪园 发表评论于
20个银元只交个注册费,太贵了。按说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一块银元可以买一大口袋白面的,我家的老辈人曾经跟我回忆过当年的物价。是不是您交费的时候国民党统治已经失控,通货膨胀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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