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坚决不承认是“三反分子”
杨勇被造反派抓走后,立即被戴上纸篓高帽,伸出来的铁丝尖划破了他的脸,鲜血流了下来。批斗现场高音喇叭狂叫,杨勇坚决不低头。造反派强按,用力过猛,将杨勇的下巴重重磕在话筒上,鲜血又流了下来。杨勇使劲把头抬起来,大声说:“同志们,我杨勇一不反党,二不反毛主席,三不反社会主义。我有错误,欢迎同志们批评。”
有一次在北京军区露天舞台批斗彭德怀,罗瑞卿、萧华、李志民(高等军事学院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杨勇、苏振华、刘震、吴克华(炮兵司令员)等10位将军陪斗,每个人都被两个大汉扭成“喷气式”,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胸前挂着打着红叉的牌子。被批斗的人摔倒在地,又被强拉起来。军区大院的小孩回忆:批斗会场坐得满满的,人很多,小孩到处钻,印象最深的是坐在大筐里的罗瑞卿。军区大院一位职工回忆:杨勇就是不低头,怎么叫他低头,他都不低头。造反派找了几个大个子运动员强按,杨勇还是不低头。巡回批斗,杨勇总是如此,不但不低头,还用眼睛四处观看。他坚决不承认“三反”,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罪。有一次在军区小礼堂挨斗,杨勇大声质问:“谁说我是‘三反分子’?有什么证据?”给杨勇安的罪名很多,其中一条是“廖汉生揪出来,军区党委为什么行动迟缓”?杨勇说:“我是书记,有什么事我负责。上面有军委,我要向军委报告,不是一下解决的……”有人粗暴打断,又问某次会议……杨勇说:某次会议谁在,我当时是怎么说的。他问在场的副司令员、副参谋长,“是不是这样?”有人说:“你反对一、三军团合并。”杨勇说:“我不是反对一、三军团合并,我是对合并后的人事安排有不同看法,这是符合组织原则的。”有人说:“你搞兵变。”杨勇说:“我一个人能搞兵变吗?北京军区哪个军是我杨勇的?”造反派哑口无言,批斗会常常开不下去,只好草草收场。
1978年3月,杨勇被任命为副总参谋长、党委第二书记,同时担任中央军委副秘书长。北京军区向杨勇调查某干部在批斗会上从后面踢他的情况。杨勇说:“你们讲的那次批斗会,确实有人从背后踢我,可我当时被人扭着胳膊脸朝下,没有看见踢我的是谁。这件事我不能作证。”时隔不久,某干部托了不少关系来见杨勇,他委婉地提出请杨勇作证他没有踢。杨勇很生气,批评他说:“我不能为你踢过我作证,同样也不能作证你没有踢过我。踢还是没踢,你自己最清楚,有问题就是有问题,不必找关系托人走门子。如果有问题,还是争取主动如实向组织讲清。否则,即便我给你作证也没有用。”
家人和战友四处寻找杨勇下落
1967年头几个月,杨勇被关在北京军区大院72楼,窗户大开,桌上放着一瓶安眠药,以后床头又放了一根背包带。刚开始杨勇不理解,放了好几次后他明白了,对专案组说:“我不会死,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的问题会搞清楚。”杨勇挥笔在纸上写下曹植的五言诗:“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杨勇每天放风,总有很多干部战士、职工向他行注目礼。有一天,王木匠看见杨勇,热情地叫他首长。杨勇说:“别叫首长。”王木匠不怕,这么好的首长就是首长,执意要叫。杨勇示意身后有人跟着。王木匠连说“没关系”。那时,杨勇被押着在政治部食堂吃饭,总有好心人悄悄给杨勇端来油条等吃食。因为这样的事情多了,专案组就把杨勇关到山上的小楼,不让他和群众接触。杨勇在楼门口种了几棵西红柿,尽管没有阳光,西红柿还是结出通红的果实。看守的战士为杨勇买来挂面和鸡蛋,说:“司令员,您要保重身体,国家、军队需要您。”有的干部说:“司令员,您身体怎么样?您要珍重啊!”看守隔不久就要换一批,怕他们被“赤化”了。
杨勇穿着扒掉领章帽徽的旧军装,依然军人般身板笔直。一年四季他总穿布鞋,在外事场合才不得不穿皮鞋。西欧某国的三军参谋长临走前,看他的皮鞋式样漂亮,问什么地方生产的。杨勇笑着说:“中国北京皮鞋厂。”其实,他的脚早就被皮鞋挤得不舒服了,回到家马上换上布鞋。杨勇准备去朝鲜访问时,孙子南南曾问:“爷爷,你就穿这双鞋走,人家拦着不让你走怎么办?”杨勇说:“这双鞋怎么啦?不是挺好的嘛。”布鞋是盛锡福鞋店做的,名牌,手纳的千层底,礼服呢的面。因穿的时间太长,底破了,面也破了,白衬里露了出来。林彬拿出一双新鞋,杨勇却舍不得扔掉旧鞋,找司机借了点钱,上街去打了掌,并用墨水把露出白布的地方抹了抹,仍不离脚。
每隔一段时间,专案组会给林彬送来一张杨勇索取衣物的条子,如“衬衣两件,单军装一套,被单一条”。既无抬头,也无落款,更没有一个字的近况。夏天山里蚊虫多,还要按上边旨意点亮200瓦的大灯泡,引得蚊虫乱舞,却不允许挂蚊帐。杨勇从家里要了一个大布单,林彬奇怪他要这个干什么,后来才知道,他用大布单当蚊帐,蒙住头睡觉。有一天,专案组来了两个人,说:“以后不要再等条子了。”林彬问:“杨勇同志还活着吗?”“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们还是多考虑考虑和他划清界限,揭发问题吧。”林彬听同事讲,中南海围墙上贴着批斗彭德怀、黄克诚、罗瑞卿等的照片,其中有杨勇。林彬让孩子们去看看杨勇穿什么衣服,推断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杨勇的孩子们连续几天在北京军区大院门口徘徊,试图探听杨勇的消息。二儿子杨翼平的同学说,打听到杨伯伯的消息了,他关在军区基地的一个仓库里。还没等杨勇儿女去“探监”,杨勇就被押走了。
那段时间,杨勇常常半夜被塞进汽车,在北京周围转圈,转几个小时到一个新地方,远在山里的工程兵大院后仓库也关过。不管关在什么地方,杨勇马上就能说出地名。他被送到河北邯郸的裴堡农场后,问“我们农场在什么地方”?排长告诉他在邯郸东20多里,杨勇马上说:“邯郸以西是太行山脉,邯郸南面偏西有两个水库。”排长感到奇怪,杨勇说:“我的职责是保卫北京地区的安全,这些地方我都亲自来看过地形,部署过部队,有的地方来过不止一次。作为一名军人,对于自己曾经勘查过的地方保持清楚的记忆,这是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和能力,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只是我确实没想到,这些地方竟成了我的看守点。”
杜心(《解放军画报》记者)去杨勇家,看见两个大封条封在门上,门口还有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杜心掏出记者证,问“能不能进去”?卫兵说“不行”,杜心只好走了。他千方百计想找到杨勇被关的地方,终于有了准信。他借口到高等军事学院采访,特意带上杨勇爱吃的蜜桔和中华牌香烟,要了个吉普车就上山找开了。山上房子不多,很快就找到了一座两层小楼,楼外有卫兵,让他远离,不要靠近。杜心掏出记者证,提出要见杨勇。卫兵说:“你找他干什么?”杜心说:“有点小事。”“有介绍信没有?”“没有。”“他已经走了,到连队当炊事员去了。如果不走,一定要军委介绍信才能看。”杜心一再请求,卫兵让他扒着窗户看了看。杨勇大概是才走不久,白床单,枕头,一套薄薄的铺盖,叠得整整齐齐。杜心看着看着,眼泪流了下来。在朝鲜战场,杜心是志愿军总部的摄影记者,杨勇只要外出就要带上他,像家人一般。
杜心从八大处下来,打听杨勇家搬到什么地方。军区管理局长偷偷告诉他杨勇家的地址。杜心和爱人顾丽芳去了三四次,都是铁将军把门,他扒着门缝看见里面有一台熟悉的苏式黑白电视机,认定没找错。前院一位老人把杜心拉进屋里,问他干什么。杜心说:“家属不应该有罪,听说杨勇的孩子流落街头,我想把他们接到我家,我养。”老人好心告诉他,他们已经到宁夏干校去了,你们再不要来了,这个院有人监视,会汇报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