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彬带二儿子杨冀平去宁夏干校
杨勇家被抄后,来了几个人把家中的箱柜贴上了封条。当天下午,家里的工作人员流着眼泪走了,只有小孙和炊事员老王没走。小孙因为拒捕,成了和杨勇一样性质的问题,炊事员老王是他自己不走。老王叫王文彬,天津人,曾是志愿军司令部的老炊事员,在朝鲜就给杨勇做饭。1958年随杨勇回国后,仍给杨勇当炊事员。他比杨勇大一岁,杨勇尊称他大哥。闲时杨勇常找老王聊天,无拘无束,像是亲兄弟。有一次,老王发高烧,杨勇亲自打电话叫来医生,自己在一边守着,直到老王退烧后才去睡觉。这么多年,老王和杨勇的感情很深。以后杨勇说:“老王是我的铁杆保皇派。”
院子里很快贴出“勒令大厨师王某某三天撤出”的大字报,老王说:“我一个职工,我不管,我怕什么。”可是如果不走,就不再开工资了,老王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呢,这才不得不走了。走前老王手把手地教孩子们做饭,说:“首长他冤枉啊!老天有眼,共产党英明,像首长这样的好人不会老受屈,等他出来,我还要来给他做饭。”这话还真让老王说着了,以后老王跟着杨勇到新疆军区,继续给杨勇做饭。
1967年秋,树叶早早落了,林彬被勒令搬到另一条街的大杂院里,那是正觉寺一个大四合院的最后一排平房,给他们一人配了一个单人床,经过抄家和查封,衣物和书籍已经不多,只剩下几个破箱子。旧平房久没人住,窗纸全破了,也没有窗帘。侄女沙瑞平自报奋勇回去拿,原来的房子还有一个老头看着,老头还善良,帮她摘下两个窗帘。
就在这破旧的平房里,林彬和孩子们中了煤气。那时快到冬天,生蜂窝煤火。孩子们都睡了,沙瑞平半夜到前院上厕所,让风一吹,昏倒了,京京也昏睡在床上。林彬那时老写上诉材料,睡得晚,所以她不很严重。好在发现及时,赶快开窗通风,没有什么大碍。
1968年冬天来临,机关通知林彬第一批去宁夏干校,这时杨勇还是没有消息。杨冀平第一批报名去内蒙古锡林郭勒插队,报名的同学都批准了,却没有他。他偷偷跟了去,县安置办让他先下点劳动,过了十来天,又通知他这里离边境太近,不能安排“三反分子”子女,也不能发边境证,勒令他限时离开。杨冀平只好扒火车回到北京,他整天窝在家中,开始抽烟,越抽越凶。林彬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去宁夏干校,杨冀平表示同意。
林彬主要担心三儿子北北,北北1953年生,如果把北北安排了,她可以把二儿子冀平和女儿京京都带到宁夏。大儿子杨小平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他回北京探亲,林彬让他去求杨勇的老部下,看能不能让北北当小兵。杨小平和父亲杨勇一样,不愿意低三下四求人。可是他看到妈妈如此为难,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一趟。果然人家不见,家属出来,冷冰冰地问“有什么事”。杨小平递上信就走了,再无下落。其实那位老部下大权在握,办个小兵入伍轻而易举。1973年征兵时,王尚荣的一个孩子符合条件,只因王尚荣还在“隔离审查”,接兵单位不敢接。时任沈阳军区副司令员的杨勇明确表态:“王尚荣这个人我了解,他怎么会‘反党夺权’?他的孩子可以当兵。”王尚荣在监禁中得知,感动不已。
林彬只带走二儿子杨冀平,狠心把小女儿京京留在北京,给北北做个伴。林彬临走前一天,专案组来了两个人。林彬对他们说:“请转告组织,杨勇同志的问题如果有结论,请设法尽快通知我的单位。”专案组的人顿时瞪圆了眼睛:“杨勇的结论已经定了,就是三反分子,你们还指望什么结论?你到干校后要好好劳动改造,继续揭发杨勇的问题。”他们在屋里到处翻看,半把锈迹斑斑的刺刀掉到地上。杨冀平解释是挖防空洞挖出来的。北北把拣刺刀的孩子叫来证明也没有用,半夜派出所来人带走了杨冀平。凌晨4点多了,眼看火车要开了,林彬去派出所才把杨冀平领回来,一起上了火车。
北北和京京在北京的“快乐”生活
北北、京京和表姐沙瑞平都才十四五岁,他们自己起火做饭,饱尝生活的艰辛。冬天院子里的水龙头冻住了,别人家有长钩子,可以把水井里的闸门钩开,他们却只能跳到井里拧开水闸。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30元,北北是全家的“账房先生”,必须精打细算,不能多花一分钱。瑞平爸爸有时过来看看,给他们带一点酱肉,孩子们三两下就吃光了。有一次北北咬咬牙,拿出一笔钱,买了一只活鸡,可谁也不会杀。“男子汉”北北自告奋勇,他蹑手蹑脚上前抓住鸡头,顺脖子抹了一刀。鸡血流出来,鸡躺在地上不动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几个孩子大眼瞪小眼,北北说:“好像应该浇开水。”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浇开水吧。北北把开水往“死鸡”身上一浇,“死鸡”活了,歪着掉了半拉的鸡头疯跑,几个孩子满院子围追堵截。孩子毕竟是孩子,北北在房上喊,后街武斗喽,正在做饭的京京和瑞平急忙爬上墙头,却忘了一锅白菜全糊成锅巴了。
这一段时间,三个孩子读了不少书。抄家时藏书有的被撕去了封面,有的烧了。为了不给父母找麻烦,剩下的书都卖了废品。卖书前,北北和京京拼命拣喜欢的书看,北北干脆挑出一些书扔上房顶。二哥杨冀平从图书馆弄回一些世界名著,北北也把它们藏进顶棚,这使他们以后的日子有了书读。孩子们坐在屋顶上,一读就是一天。
破旧的平房没有暖气,冬天很冷,京京发起高烧,被诊断为大叶性肺炎并发急性黄疸性肝炎,烧了一个多星期没怎么吃东西,打青霉素花去12元,让京京心疼死了。积水潭医院、北京军区总医院都因她是“黑帮”子女拒收,最后辗转到北京军区262医院,接诊医生是京京大哥杨小平同学的姐姐,这才顺利住上院。
到年底,林彬回来了。她才48岁,又黑又瘦,头发全白了。林彬一进门,看见瑞平歪歪斜斜拎着一大桶水走过来,当时就哭了。
杜心如实向专案组反映杨勇的情况
杨勇被抓不到一个月,专案组来了三个人到解放军画报社找摄影记者杜心,带来一张杨勇亲笔写的条子。“小杜,我的情况你已知道,你实事求是如实地向他们反映我的情况。”下面是杨勇的签名和日期。“实事求是”,还加上“如实”?以后杨勇对杜心说“如实”是他特意加上的。杜心问:“杨勇关在什么地方?”专案组说:“不能告诉你,你没有权力知道。”杜心问:“他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他搞大比武,他是得力干将,让部队走歪路。”杜心说:“我知道,大比武是毛主席批准的,你们不是也执行了吗?”“不要辩论。”最凶的专案组员粗暴地制止。杜心说:“这是事实。”
1965年上海会议后的一天,杨勇对杜心说:“小杜,开始整罗大将了,我认为罗大将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员。我正大光明,他们要我交代大比武,大比武是毛主席叫搞的,你在现场你知道,军队不训练那是土匪,严格训练才是部队。”杜心理直气壮地对专案组说:“我当时在现场拍摄大比武,我亲耳听见毛主席对杨勇说,‘你的部队很好,练了一手过硬的本领,我看了很满意。’毛主席还带头站起来鼓掌,叫杨勇把新式步枪拿来给他看。你也去调查调查,看是不是这样的情况?”
专案组问:“我们不在现场,用你记者的眼光看,杨勇是不是把部队带上歪路,搞修正主义那一套?他不跟毛主席跟罗瑞卿,是资产阶级司令部的人。”杜心是资深记者,他知道笔录的厉害,光有答话没有问话,你不知道他会用在什么地方。杜心说:“把你的问话先写上,否则我不回答。”这一着聪明,你甭想往笔录里乱加内容。专案组不写,杜心说:“你不写上我也不说。”直到专案组把他们的问话写上,杜心才说:“以我多年观察的眼光看,杨勇一贯对部队训练严格,过去有句话,叫严师出高徒,只有严格训练,才能培养过硬的军队。”专案组大叫:“你这人反动!”杜心说:“你来吧,你贴大字报,不要这样叫。”
谈不下去,专案组只好转到第二个问题,拿出杜心在朝鲜拍的照片,让杜心回答在什么地方拍的,然后说:“杨勇出卖国家土地和机密给朝鲜,是朝鲜修正主义分子。”等他把问话记上,杜心说:“完全是胡说八道,我在朝鲜,参加了志愿军总部的所有会议,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李志民(1955年任志愿军政治委员),可以到军事博物馆查。如果我说的不对,我去坐牢。”专案组说:“你敢这样保证,他在朝鲜没有秘密活动?”杜心说:“杨勇夫人有交代,他有肺气肿,警卫员不懂,让我跟着他。杨勇走到哪我跟到哪,寸步不离,我保证他没有非法活动。”来人不信,杜心说:“既然你们认为我没资格回答,就不要找我谈了。”“好,这个问题过去。第三个问题,你跟杨勇多年,他有没有反毛主席的言行?”杜心想也没想坚决地说:“没有。”“怎么没有?”“你们说有,你们自己写上,我接触就没有。”杜心讲杨勇和崔庸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副主席、人民军最高司令部副司令)在毛岸英墓前祭酒的故事,其中两个专案组员流下了眼泪。只有那个最凶的专案组员没哭,还铁石心肠说“杜心是保皇派”。杜心说:“你的行动将来历史会作结论。”专案组将笔录让杜心看完后签字。后来专案组对杨勇说:“杜心厉害,他那个重磅炮弹没炸出来。”杨勇叹口气说:“小杜要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