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派专机将高烧的杨勇接回北京
2月8日8点,总政治部干部部按照林彬信中的地址,派人到正觉寺告诉林彬:“中央指示立即派专机把杨勇接到北京。”问她是否跟飞机去石家庄。林彬说:“女儿在杨勇身边,我在北京还有些事情要料理,就不去了。飞机到达北京时请通知我,我到机场去接他们。”然后林彬挣扎着到新街口邮局,发了第五封也是最后一封加急电报。她怕误事,又用公用电话挂了一个长途。这一天,林彬打了五六个长途电话,发了五封加急电报,每隔一两个小时,她就发一封电报或打一次电话,内容都差不多,让他们等北京的消息,坚决不做手术。最后这个电话是2月8日10点打的,林彬对京京说:“我的信总理已经批了,”她的话音微微发颤,呼吸急促。“马上派飞机去接你爸爸到北京。你们做好准备,千万留心,不要在最后节外生枝,出点什么事!”京京冲进病房,迫不及待告诉杨勇。杨勇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噢,是总理……”很快医院也知道了。
林彬走后,姜教导员又是谩骂,又是威胁,逼问小姚林彬到哪里去了。小姚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不说。京京隔着门缝看了一会,告诉了爸爸。杨勇把姜教导员叫进来,用很重的语气说:“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林彬是共产党员,她在国务院工作,并不在你们领导之下。她到哪里去了,有必要向你们汇报吗?以后有关我和我家属的事请来找我,不要再去找小姚了!”
12点半,杨勇被从病房抬出来,熟悉和不熟悉的医护人员、病人纷纷到走廊上向他告别。小姚抬着担架要上救护车,却被姜教导员一把拉下来。小姚大声说:“我一定要送老杨上飞机!”双方拉拉扯扯几乎扭打起来。杨勇从担架上坐起来,厉声喝道:“放开,让他去!”姜教导员只好放手。杨勇上专机前,把小姚托付给了好心的尹局长。
2月8日16点,专机飞临北京南苑机场上空,从林彬离开石家庄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起,整整过去了36个小时。专机刚刚停稳,林彬就登上了专机。在由南苑机场去解放军总医院的路上,医生不让高烧的杨勇过多讲话,而杨勇担心小姚会遭到责难,要林彬给石家庄打个电话,还要与北京军区领导谈,请他们亲自过问此事,一定要保护好这个战士。杨勇说:“你可以对他们说,这是我向组织提出的要求。”林彬说:“你放心,我马上办。”以后小姚复员,工作安排还算满意。他的来信杨勇都亲自看,并让林彬回信,感谢他的帮助和照顾。1971年国庆节后,杨勇恢复工作,他亲自给小姚写信,邀请他来北京做客,属名老杨。
杨勇在解放军总医院住院的日子
在周恩来的关照下,杨勇住进解放军总医院。第二天进手术室前,杨勇安慰林彬说:“一会儿就完了,不会出什么事。”手术很顺利。术后第二天,杨勇就要来一副木拐,缠上绷带。虽然医生说拆了线才好练习走路,他可不能等那么久,说“这东西我会用”。
北京军区某干部来看望杨勇,谈到“批陈整风”和“华北会议”的情况,劝杨勇向中央揭发北京军区某些负责人的问题。杨勇沉思了一会儿说:“对他们最近几年的所作所为,我不清楚,道听途说和自己揣测不能算数。如果他们确实有问题,组织上一定会查清楚的。这几年我被隔离,谁搞我,为什么搞我,不能说心里一点不明白,但仅凭个人感觉就作为问题向组织上揭发,自己心里也不踏实。不能因为他们曾不负责任地整了我,我就不负责地去搞他们。我大儿子小平到邯郸看我,也提出让我写材料揭发。我批评他不要感情用事,不要看风使舵,那种投机的事决不能干!这几年我被关起来,对他们的事一无所知,我不能凭空捏造,他们的问题由中央处理去。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相信党,相信人民,相信真理,相信正义!现在我还是这个态度,一个共产党员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知道一说一,知道二说二,实事求是。”
北京军区某负责干部也在解放军总医院住院,杨勇想去看他。林彬极力劝杨勇不要去,文化大革命他一直在台上。杨勇说:“我知道他整过人,你看我额头的这块伤疤就是在他主持的批斗会上被打的。可他现在主动上门,总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嘛。他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大家不该疏远他。”杨勇还是坚持去看望了他。杨勇临终前两天,这位负责干部打来电话,对林彬说:“……我也想去看看首长,医院不让探视,去了几次都没能进去。……有好多话我早就该和首长说,现在已经失去了机会,再也不能够了。……杨司令员是我这一生难得遇上的好领导,我对不起他。”在电话中他和林彬都哭了。
刚从38军调任北京军区副政治委员的王猛来看望杨勇。他明显感觉杨勇面色憔悴,只有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声音也依然宏亮。王猛看他拄着拐,伤腿不敢用劲,行动很不方便,就说:“这样好不好,我给你调一个公务员来。”杨勇不想连累别人,他说:“我放出来养伤,并没有‘解放’。”以后,王猛几次来解放军总医院,偷偷塞在衣袋里几份中央文件带给杨勇。他示意杨勇,如果让人发现,有可能会闹翻天。杨勇会意,赶快放进抽屉里,神不知鬼不晓。王猛详细向杨勇讲述了“批陈整风”中揭出的问题。杨勇说:“问题远没有解决。”杨勇想得很远很多,王猛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不好问。
应该说,杨勇摔断腿是坏事,也是好事。如果没有偶然摔断腿,杨勇还只能在裴堡农场继续劳动改造。现在经过夫人林彬的努力,周恩来批准回北京治疗,并且与北京军区脱钩,由总政治部直接管理,杨勇的命运由此发生了转机。
应杨得志邀请到青岛海边疗养
1971年4月底,杨勇的腿基本痊愈。他不想再住院,不少人也劝他早一点离开北京这块是非之地。可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到哪里去呢?出院前三天,警卫员孙启增请假从邯郸赶来看他,这是杨勇被抓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很少能见到杨勇如此激动,他流着泪说:“小孙你受苦了。”孙启增也流着泪说:“首长你也老了,瘦了。出院以后准备去哪里?”林彬说:“还没有地方。”孙启增说:“一是到沈阳陈锡联那里;二是到济南杨得志那里。反正别在北京休息。”杨勇连连点头。杨得志来看望杨勇,他干脆地说:“我现在还有一席之地,请你们来我这里吧。”于是,1971年5月中旬,在老杨哥的盛情邀请下,杨勇架着双拐,由夫人林彬和女儿京京陪同,来到青岛海边。
孙启增表示要跟着去,杨勇说:“你也成了家,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要去了。我再弄起来,你还要吃苦头。”孙启增在京西宾馆没救下杨勇,反而被弄成“三反分子”爪牙,几经迫害,连新婚妻子也不能逃脱,这使孙启增一度精神受了刺激。以后杨勇到总参谋部任职,第一个给孙启增打电话:“给你平反回北京,家属也调来。”孙启增被安排在黄寺化工厂当厂长,正是他当年劳改的地方。杨勇请孙启增一家吃饭,说:“小孙是个好同志,受我牵连,沾了我的‘光’,现在好了。”孙启增妻子第一次见杨勇,她对孙启增说:“没想到你跟首长这么熟悉。”杨勇逝世后,孙启增每年都来看望林彬,俨然成了她的一个儿子。
杨勇客居在青岛一座久无人住的荒凉小院里,杂草丛生,残墙断壁,连小路也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杨勇那颗种菜的心又活跃起来,当年在延安他种的苦瓜、辣椒挑了一担送给毛泽东,受到毛泽东的称赞。杨勇平整好土地,挪来厨房污水池边野生的辣椒苗,没多久就“火焰”簇簇了。望着越长越大的辣椒苗,杨勇心疼地说:“今年晚了点,浪费了多好的菜地啊!”
这一段,杨得志经常来看望,送点文件,有时也打电话通个消息。除此,杨勇读了很多书,军事的、政治的……还有很多历史书。一天,女儿京京穿着塑料凉鞋,从悬崖爬上山顶,走进空无一人的雷达站。她拿起一支枪,发现里面还有子弹。她把这支枪藏在稻草堆里,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小路下山,迎面碰上几个战士,她以为他们一定会把她抓起来。没想到战士只是问“你怎么上去的”?京京说“走错路了”,战士就放她过去了。杨勇听后,鼻子都气得歪到一边,松懈到这种程度!他去了雷达站,战士说:“机器发生故障,没有人会修,只好关机,等上级来人修理。”杨勇问:“这样的事多吗?”战士说:“一年中总要有几次。”“技术人员哪里去了?”“都走了。”以前培养的大比武尖子都是罗瑞卿的“黑样板”,谁还敢再搞业务?雷达一年中有半年多开不了机。战士们说:“没有机器不要紧,部队推广‘人的因素第一’,要我们用肉眼去发现目标。”杨勇越听越气,说:“真是荒唐!肉眼怎么能看到超音速飞机和水下的潜艇……”回到家,杨勇大声说:“十几年的心血,花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雷达监视系统和技术队伍,竟被糟蹋成这个样子,眼睛怎么能看到一万米高空的飞机?用人海战术打现代化战争,简直是痴人说梦!这是要毁我们这个国家的!”杨勇的声音越说越大,林彬劝他小声点,不要太冲动。杨勇叹了口气说:“这哪是要搞掉几个人,几十个人,而是要搞垮我们的党。”
杨勇说起这一段在周围渔村的所见所闻:“……一个党有没有生命力,受不受群众欢迎,不是靠它手中的权力,而是看它为人民群众做什么事情。再这样下去,老百姓会骂我们的。那时候,我们这些共产党员还有什么话可讲!”那个晚上,狂雨不停,震雷不止。杨勇把孙毅寄赠他的曹操诗《龟虽寿》压在玻璃板下:“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杨勇还没有恢复组织生活,却在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苦苦思索。他的思索越来越深,这使他复出后对江青一伙的直接斗争中,表现出了革命的坚定性和大无畏的精神。
1971年国庆节后,杨勇恢复了组织生活。他用毛笔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他知道毛泽东眼睛不好,看不了小字,所以字写得很大。杨勇还给中央军委写信要求工作。林彬一个字一个字地帮他琢磨,每一封信都要写很长时间。
1972年1月,周恩来两次让秘书向总政询问杨勇的情况。第一次,周总理对秘书说:“向总政了解一下杨勇现在哪里?处境如何?”总政答复“杨勇不在北京”。周总理再问:“再查一下,杨勇同志到底在哪里?”直到得知杨勇在青岛养病时,一直关心杨勇的周恩来才放下心来。
4月中旬,林彬先回北京。总政治部干部部来人到正觉寺看望,对林彬说“搬搬家吧”。林彬忙了几天,把家搬到菜市口西白广路总参第三招待所。这是杨勇熟悉的老地方,曾是志愿军留守处。杨勇在朝鲜前线时,林彬和孩子们就住在这里。此时,文革中被赋闲的老将军包括罗瑞卿也都住在这里。
杨勇被任命为沈阳军区副司令员
杨勇没等伤腿痊愈,就动身从青岛回到北京。当天就有久别重逢的老战友来访,李达、王诤、陈再道(原武汉军区司令员)、童小鹏(原中央办公厅第一副主任兼秘书局长)等,杨勇都要上前紧紧拥抱,一改过去非常激动时也克制自己的习惯。他们的泪眼久久对视,互相拍着肩头,大声说:“还活着!好……我们还活着!”杨勇和他们通宵达旦地谈,话题海阔天空,只是很少谈自己的遭遇。他说:“党和国家被破坏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个人情绪不能抛弃呢?我们要准备出来为党工作,不工作是一个共产党员最大的痛苦。”
杨勇住进来时,王诤正好到外地去了一个多月,他回来没进家门,先来看望杨勇。毛泽东曾称王诤是我们军队“无线电事业的祖师爷”,他为发展中国电子事业立有不朽之功。王诤说他走了不少地方,过去建设起来的雷达网情况很不妙,大多处于瘫痪状态。杨勇讲了他在青岛看见的不能运转的雷达。接下来的十几个夜晚,王诤冒着酷热给中央写报告。
1972年5月下旬,中央在北京召开“批陈整风”汇报会。经周恩来建议,毛泽东提名,增加杨勇等三人与会。7月中旬,杨勇被任命为沈阳军区副司令员。国际舆论很注意这一任职,认为把指挥过现代化朝鲜战争的杨勇将军调到东北,是准备对付苏联的。有人替杨勇打抱不平,“你什么问题也没有,文革前当了那么多年的正职,为什么反而要降级使用?”而杨勇则高高兴兴接受了任命,他说:“这么多年没有为党工作了,对不起党和人民,心里有愧啊!现在有工作做了,到沈阳军区不是很好嘛。”“珍宝岛事件后,中苏边境一直紧张,让我去沈阳军区工作,中央是有考虑的,我自己也愿意去。”杨勇反复说:“不工作是一个共产党员最大的痛苦。”
周恩来让他出席完八一招待会再走,想让他的名字见报,以此公开为他恢复名誉。在那种特殊的形势下,报纸上提到名字,表示这个人在台上或被“解放”。杨勇是文化大革命以来被打倒的老干部中较早分配工作的人,在沈阳军区任职半年多后,他被任命为新疆军区司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