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瑞向中央写报告澄清真相
1978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华国锋宣布:有13个中央委员和12个候补中央委员,在党的第10次、第11次路线斗争中犯有严重错误,或者有其他严重问题。因而没有通知他们参加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
陈先瑞是其中之一。他在回忆录中说:“不让我参加三中全会,已给我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当时党中央主席的讲话以及以中央名义下发的文件,虽然没有点我的名,但却很明确地定性,我属于犯有严重错误,或者有其它严重问题的人,这更使我万分痛苦,因为这种说法不符合我的客观实际,这是我全然不能接受的严肃的政治问题。我连续几个晚上夜不能寐,反反复复回顾了我在十年动乱和揭批‘四人帮’的全部言行,我决心既要认真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又要实事求是地向党中央讲清楚,讨回公道。我坚信我个人是清白的,历史是客观的,中央和广大人民群众是公正的。”
1979年1月3日,陈先瑞接到军委调他到兰州军区任顾问的命令。1月12日他到兰州军区报到,4月他向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和总政治部呈递报告,实事求是检讨了自己在十年动乱中说过的错话,办过的错事,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同时,他对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华国锋和中央文件的一些说法,提出了意见,请求中央对他审查,并给以公正结论。陈先瑞认为:他从一个十几岁受地主压迫的放牛娃,参加红军,奋斗几十年。在那么复杂、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只要在岗位上,就不可能不说一句错话,不办一件错事,党中央的路线都错了,我们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一点不错?陈先瑞并未强调当时的历史条件,他着重总结自己的经验教训,主要是个人崇拜和盲从。但说过的错话,办过的错事都是思想认识和执行上级指示的问题,表态拥护的没有超出当时中央文件的口径,当时执行的没有超出中央文件的规定,没有另搞一套。对中央要批判、打倒的老干部,不管谁来调查,他都坚持不捏造事实,诬陷好人,还尽量说一些公道话。对群众没有支一派打一派,拉帮结伙。在受批斗围攻时,没有丧失原则,问心无愧。没有个人野心,没有为了向上爬出卖灵魂,没有参与任何阴谋活动。
1970年12月至1971年1月,中央召开华北会议,改组北京军区,李雪峰、郑维山被撤职,李德生(后是陈锡联)任司令员,谢富治,纪登奎分任第一、第二政委。谢富治、纪登奎忙于中央和军委的事,北京军区日常工作由陈先瑞主持。当时的北京军区是一个庞大的班子,领导成员中有多位中央政治局委员,华北三省(区)和京、津两市的一把手也都兼任政治委员,参谋长、主任以上的领导干部30多人。北京军区下辖8个野战军,1个卫戍区,1个警备区,3个省军区和10多个独立师,兵力是各大军区中人数最多的,又驻防在中央所在地,除和全军各军兵种、各大军区一样,要“三支两军”和“准备打仗”以外,还肩负着保卫党中央、保卫首都的重任。由于北京军区的地位举足轻重,军区领导经常得到党中央、中央军委、毛主席和周总理的直接关怀和指示。
陈先瑞说:我虽然没有遭到像许多老同志那样严重的迫害、致残、家破人亡,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一直是在挨批斗、作检查中挣扎过来的。文革开始说我是徐海东黑干将,是徐立清(总政治部副主任)派到北京军区夺权的。在批判杨余傅时,说我态度暧昧,没有坚决执行毛主席和林彪的指示。华北会议说我反林彪,反江青,反38军;李德生受批判时,说我是李德生的“轿夫”;清查五一六,把我列为审查对象。一会儿批我跟林彪不紧,一会儿说我是林彪线上的,总之,谁在台上说我反谁,谁倒了说我是谁家的人,真是有理说不清。十年动乱中,从华北会议、批陈整风、批林整风、批林批孔运动,到中央召开的各大单位负责人参加的“鼓掌欢迎会”(即作检讨就欢迎通过),我记不清大大小小的会上,作过多少次检讨,为了过关,我把各种粗暴无理的批判,都包揽下来,上纲上线去认识,这些都是违心的。北京军区班子那么大,成员来自五湖四海,无论是原华北的,还是其他野战军的,也不论批评过我的还是未批评过我的,总的讲我与大家是团结的,没有留下芥蒂。我不计较个人恩怨,对机关和部队批判过我的同志,不记仇,不搞打击报复。我可以说没有整过一个人,我尽了自己最大努力来保护干部。文革初一些人要打倒几个副司令员、副政委,我坚决不同意。在几次反“华北山头主义”的浪潮中,一些人几次主张对一批干部免职、降职、调离、转业处理,我都挡住了。我始终认为根本不存在什么“华北山头主义”。我没有在北京军区挖山头,平山头。我忍辱负重,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努力工作,不分昼夜,那时中央、军委随毛主席夜间办公,我夜里电话不断,并不时被召去接受任务,白天照常到军区上班。我身体不好,是硬支撑着过来的,我与领导班子的同志,齐心协力,分工负责,比较好地完成了首都警卫、部队战备、训练、生产等各项任务,部队没有发生大的问题。
陈先瑞自我辩护的报告呈送中央后,近一年没有人找他谈话。1979年6月,陈先瑞接到中央通知,参加了中共十一届四中全会,以后又参加了中共十一届五、六、七中全会。1980年陈先瑞约见总政治部主任韦国清,专门谈他的报告问题。韦国清说:“军委认为你的报告写得很诚恳,很客观,实事求是,教训总结得也很深刻。我们也收到了其他同志的报告,对你的报告是比较满意的,你提的要求也很合理。”“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百废待兴,中央和军委急待处理的大事很多,很忙,你再耐心等等,相信中央和军委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不久,杨尚昆、余秋里与陈先瑞谈话,明确表示:“军委和总政治部经过调查研究,认为你在第十次、十一次路线斗争中没有犯严重错误,也没有其它严重问题。华国锋同志的说法和三中全会文件的提法,因为当时会期紧张,任务重,许多事办得比较粗,有不妥之处,对你是不恰当的。你要求纠正,合情合理,这事应该办,但是办起来有一定难度。请华国锋在全会上再专门讲一句,说陈先瑞同志没有犯严重错误,也没有什么严重问题,这也不好办。三中全会的文件是纲领性文件,专门为这个不妥的提法就否定整个文件,或者修改整个文件,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最后,他们让陈先瑞再等一段时间,相信中央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中共十二大召开时,陈先瑞作为兰州军区代表参加,余秋里对陈先瑞说:“你的问题这次大会可以解决了,中央提名你和孔石泉(济南军区顾问,也未参加十一届三中全会)同志为中顾委委员候选人。你们当选了,自然就把那个不妥的说法否定了。
1981年1月,中央军委宣布陈先瑞等六位老同志的离休命令。陈先瑞感到突然,这时他还不到70岁,组织上事先一点招呼都不打,他难免有些想法。但想法归想法,命令还是要服从的。邓颖超提出:“有些同志下了离休命令,就不要再选进中顾委了。”这样陈先瑞等几个人从中顾委候选名单中被拿下来了。中顾委选举后,余秋里对陈先瑞说:“孔石泉同志的问题解决了,你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真对不住啊!”陈先瑞只能一笑了之。
中共十二大期间的一次小会上,主持中央工作的胡耀邦专门讲了陈先瑞的问题。他说:“陈先瑞同志在我军历史上是有贡献的,特别是在陕南独立坚持游击战争时,是很有影响的,在十年动乱中的表现是清楚的,本人对经验教训总结是深刻的。对他的工作安排中央有考虑。”以后总政治部准备安排陈先瑞进全国人大常委会,也因为他正式离休而未能落实。
由于有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文件的说法,后来又没有公开结论,致使很多老同志、老战友、老部下对陈先瑞产生了诸多误会。有的直言相问,陈先瑞不得不解释一番。他在回忆录中说:“我常想,我们这一代人,上有周恩来、朱德、彭德怀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风范可照,下有万民奋博,使革命事业不断前进,作为我个人只是沧海之一粟,只要国家兴旺久安,党的事业发展壮大,人民生活幸福美满,我就满足了。关于我个人有没有犯严重错误,有没有严重问题,那已经是历史。心底无私天地宽,风物长宜放眼量。历史会对一个人作出公正结论的。”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北京军区领导人李雪峰、杨勇、廖汉生、郑维山等都获得平反,北京军区没有一位领导干部因文化大革命而被定为敌我矛盾。也就是说,打倒杨勇、廖汉生,与北京军区无关,与林彪也无关。杨勇、廖汉生被抓不是他们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他们在北京军区的位置。正像1974年毛泽东导演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一样,体现了他的这种严重的不放心。
作者后记
笔者在撰写《百战将星杨勇》(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为中将郑维山平反的前前后后》(载《党史博览》2002年第1期)时,曾采访过几十位知情者,并查阅大量史料。同时,本文还引用了解放军出版社的廖汉生、陈先瑞、徐向前等将帅回忆录,杨菁(杨勇女儿)、张作光《往事》(明天出版社1987年8月版),卢弘《军报内部消息——文革亲历实录》(时代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1月版)、石言(北京军区党办秘书)、木辛(郑维山秘书)《还历史真面目——平反李雪峰、郑维山及华北冤案》(三次坊出版有限公司2007年2月修订版)等,在此一并致谢。
2021年12月2日完稿
2022年11月17日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