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作者马儿
离离缘(下阙)
8
那些梦中之景其实并没有彻底消失,只是在临睡状态下的暂时不出现而已,依然踅伏在什么地方,只是需要一点即燃的契机而已。
几天的时间里,遥遥差不多是有点丧魂落魄之感。那个被男人抱住的情景,那个被男人解开衣扣的情景,那个被男人的手轻轻抚摸而过的皮肤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出现在她白天和夜晚的回忆中。遥遥这种丧魂落魄的状态被堂伯父和伯母看在眼里,他们用一辈子做人一辈子对世界了解的眼睛,来观察一个涉事不深的女孩子,简直是绰绰有余。他们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他们什么样的人没有遇见过,他们看透了世人在你风光的时候的表演,他们也看透了世人在你落难时候的嘴脸。
一个人只有活到老了,才能够明白无误地一眼就看透很多事情。
两个老人已经明白遥遥正在遭遇什么情形。
两个老人什么也没过问。一切的事情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该过去的都会过去。
一天傍晚,伯父家的门被敲响了。奇怪的是遥遥在听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的心里扑扑一阵乱跳,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敲门人与自己有关。
果然,门口站着的是那个叫大宙的男人。天哪!这正是遥遥幻想着的事情,她几天里一次又一次地幻想着在一次敲门声响过之后,她会在毫无预料中打开门,吃惊地发现他竟真实又陌生地站在面前,目光中仍是痴痴的探问,她一定会惊喜交加,惊喜无措,她会主动地也让他意外地投向他的怀抱。
他果真就出现了。
遥遥问的却是,你怎么来这里?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从此就成了一个谜。遥遥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给他讲过?遥遥在这场爱情过去了很久之后,遥遥在离开了这个南方城市之后,想起自己曾经是多么耿耿于怀在那个被他第一次拥抱过的晚上,离开他家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出门送自己,送下楼都没有。黑更半晚的,他居然让一个不熟悉这个城市的女孩子自己回去了。遥遥一想起这个细节就觉得恨之入骨。可是他却在几天以后,自己找到遥遥寄住的伯父的家了?他是不是在那个晚上有距离地跟踪过遥遥?他什么意思?
大宙客气地跟伯父聊了几句,然后就走了,出门的时候,遥遥去送。
他说,遥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着你是不是回地区了,总放心不下。
他说,你走之前还会来看我吗?
遥遥低垂着眼睛,没说会也没说不会。
大宙走后,伯父对大宙不置一词。原因是什么呢?毫无疑问是他的年龄。这个年长遥遥二十岁的男人在老人的眼里当然不会是最好的,他都四十多岁了,他没有妻室吗?他现在是什么身份?遥遥这个傻孩子在这种半老不老的男人面前根本就不是对手!要想旗鼓相当,她还嫩得很呢!
在老人眼里,外貌酷似他们家族中最漂亮的媳妇的遥遥,简直就是那个美貌小婶娘化身的遥遥什么样的男人不能挑?偏偏要让一个半老的男人追到家里来?
他们的态度就让遥遥从此举旗不定了。
但凡人世间的爱情都是相似的,不同的只是结果。你思念,你牵挂,你朝思暮想,你心神不定,你茶饭不思,你魂牵梦绕,你刻刻不休地想见他(她),以至于你头顶生雾,脚底轻飘,云里雾里不知天上人间,也不管是梦断红楼,还是双双化蝶,爱情疾病的症候群就在你投入情感的时候便如迷惘的网络一般笼罩你,幸福与苦难同期降临。
所有精神疾病的症状,就在遥遥那个似像非像似真非真的爱情中到来。
遥遥再度陷入精神困境。
在遥遥精神低迷的时光里,她发现自己的邻居是个还可以交流的女人。这个女人好像镇卫生院的什么负责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住在红十字会的宿舍楼里。人长得壮实,人很泼辣,独自住在遥遥的隔壁,说话声音很大,笑的声音更大,经常听到她在楼道里与人说着什么,刚开始遥遥以为她在生气地吵架,遥遥为此还跑出去看过,可是她的笑声却在她粗声大气的说完话之后愉快地暴响了。她经常在蜂窝煤炉子上炒菜,辣椒的味道很呛人地进入遥遥的房间,遥遥也因此经常是鼻涕眼泪地给呛出来。开始两人见面只是笑笑,后来经常有乡下的农民找鲁医生找到遥遥的门上,遥遥就经常要指着说,那,里面。也有农民手里提着活鸡活鸭什么的来谢鲁医生,偏偏鲁菊不在家里,农民就要将这些东西寄放在遥遥房间里。遥遥也没办法,因为这些东西手脚捆住了,可是早吓得屎尿拉了一堆,遥遥就用一个装木灰的筐子把它们扣在楼道里,等鲁医生回来了就告诉她提走。
有一次遥遥替她将鸡鸭扣在门口,可是鲁菊晚上没回来,那些东西简直要翻了天,鸡的翅膀扑扑扑地飞打着地面,鸭子也不知道是公的是母的,在鸡翅膀的扑打下嘎嘎嘎地乱叫个不停,弄得遥遥一个晚上睡不好觉。遥遥以前是连马路上的汽车声音都听不得的,她总要挑背离马路的房间。现在她住的地方离马路是远了,在镇上汽车声音在半夜是没有的,可是半夜却有狗叫,一只狗要叫了,其它的狗也都要叫的,甚至会在某一时辰里,让遥遥觉得全镇上的狗都在叫,狂欢一样的狗吠初初是让遥遥新奇的,她总是听了一夜的样子,第二天对同事们说起狗叫声,同事们笑她,你在城里待惯了很少听这些乡下的声音,我们晚上什么也听不见,只管做好梦,也只管做好事。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很是暖昧地有滋有地笑着。晚上是狗叫,可是天还没亮的时候,睡意正浓中,却又是鸡叫了,鸭也叫。一声声叫成了一片,从天色黑朦胧一直叫到天色清朗,人是该起了。而现在遥遥把鲁医生的鸡鸭们放在门口,这一放想不到放了二天,鸡鸭的屎尿极臭,鲁菊来后,对遥遥说了谢谢,还对遥遥说,以后我要不在屋里,你就把这些鸡鸭杀了吃掉,别留着它们受罪。
遥遥吓了一跳,她说,这鸡鸭怎么杀呢?我不会杀呀!
鲁医生就杀鸡鸭给遥遥看,边杀边示范,动作利落的就像是在弄一个玩具。
遥遥说,你真行啊,我看见鸡要飞的样子都想丢开了。
鲁医生说,怕什么,你也学过解剖的,一只鸡杀起来都怕。可是因为她对这只鸡太大意了,又因为鸡在垂死状态中等待了两天的缘故,此刻临死一拚,就从鲁医生的手里挣脱了,鸡脖子上一刀还没杀透,鸡惊恐万状扑飞,一楼道飞得血沫乱溅。鲁医生和遥遥围追堵截地抓鸡,后来被遥遥给母亲很详细地在信中描述过,以至让母亲对遥遥的将来充满了担忧,遥遥会变成一个乡下的村妇?遥遥会不会将她自己的手指伸进鸡屁股里去摸蛋?遥遥会不会整天为了孩子为了鸡鸭而操劳?母亲不是指责遥遥的生活,母亲在信中用了很多惋惜,母亲说,遥遥,如果你还想回来,就回来,那个南方的生活并不适应你。
遥遥回信说,也许以后真的应该回去。
鲁菊杀好了鸡鸭,煮了一锅,香味还是挺诱人的。鲁菊叫遥遥一起去她家里吃。遥遥走进这个女人的房间却是吃了一惊的,原来这个女人刚结婚,新房子里全是时新的东西,还铺着床罩,还有一张放大的婚纱照,新娘子很幸福地笑着,新郎文质彬彬的样子。那个照片里的新娘是这个女人吗?感觉根本就是两个人。而且房间里布置的也颇为有几分城里人家的模样。这让遥遥认同也让她感受到亲切。
鲁菊的丈夫遥遥从来没见过,遥遥同她住了近一年都没有见过。她丈夫在横跨这个省分的北端,在一个地质考察之类的单位工作。两人聚少离多,可是鲁菊说起丈夫来,依然像一个怀春的少女,这让她的外貌和内心非常矛盾,至少给遥遥这样的印象。鲁菊在谈丈夫的时候,话题会不其然地突然说到遥遥,她直爽而毫不曲折地问遥遥有没有想嫁的男人。遥遥想了想,好像没有,那个省城的男人算不算自己想嫁的呢?遥遥没有告诉鲁菊,遥遥从来都没提过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事情。遥遥觉得那个男人很漂眇,那件事情很漂眇,自己离开省城就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而且遥遥不信任鲁菊。遥遥只说自己每天的心情,自己的不快乐,自己对未来的没有目标,自己先前的生活。遥遥像一个未老先衰的女人一样祥林嫂般絮叨着以前。鲁菊虽然生长在乡下,但她在省城读过大学,尽管她对自己目前在卫生院里的工作很满足,对农民对她的需求而骄傲,可她还是不能够完全理解遥遥的感受。鲁菊只是认为自己是乡下人,能在卫生院做医生治病救人已是实现了理想的,可是遥遥不同,她不应该来这里,她会像自己在城市里生活感觉到的不自在一样在镇里生活也不自在。但是鲁菊也不知道遥遥该怎么办。
她们成了你说你的事情,我说我的事情,但又互不相干的朋友。
那情形真的点鸡同鸭说。
只是为了倾诉。
遥遥在心情低落的时候会去找鲁菊,随便聊点什么,或者只是听鲁菊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就已经让遥遥放松了。鲁菊的生活不精致,鲁菊的情感不精致,鲁菊的人也不精致,可是鲁菊的精神状态却是健康的,她开朗,热情,泼辣,能干,无所畏惧,丈夫在不在身边似乎毫不影响她自己的生活,丈夫只是个她精神上的存在物,她有时间的时候就想念一下,她没有时间的时候那个人是不存在的。形同虚设的丈夫在她生活里大概也是可有可无的。她毫不在乎自己生活中有没有男人。
遥遥离开那个地区的时候,鲁菊休假看丈夫去了,她们没有道别,没有见最后一面,而且遥遥离开的决定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下了的,鲁菊事先一点也不知道,遥遥自己都不知道。遥遥离开了那个地方就把那个地方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后来还是给鲁菊写过一封信寄过几张遥遥在海边的照片,鲁菊没有回信。不知道鲁菊现在在哪里?与丈夫团聚并且生了一个两个孩子?或者又调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工作?
奇怪的是鲁菊回到了她出生的乡下去了。这个消息是来自一个遥遥不相识者的电话。有一个女人用了很浓重的方言打遥遥的电话,遥遥接到的时候一时间都听不懂这是一种什么语言。她问了几句你找谁后,那个女人改用发音不准的普通话,遥遥一下子想起来,这个女人说得是她曾生活过的地区的语言,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谁?那个女人解释了半天也让遥遥不知所以。
最后那个女人说,你总是认识鲁菊的吧?
遥遥问,你是鲁菊?
不是,我不是鲁菊,我是鲁菊一个卫生院的,我们现在发不出工资了,我想让你帮忙找一份工作,在你那里,听说你的公司需要人手。你现在是大老板了,帮我找份工作吧?帮帮忙吧。我还是打了你们市里的114电话才查到的你家的电话号码。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经常一个人打着伞,下雨打伞,出太阳也打伞,你的普通话说得比我们地区的广播员还好听。那个女人在长途电话里回忆遥遥,那是遥遥自己都差不多要忘记了的一段时光。
鲁菊还在那里吗?遥遥记不起电话里的女人却想起了鲁菊。
鲁菊回她们乡下去了,她说卫生院发不出工资,她不如回乡下开诊所,农村里是需要医生的。鲁菊接生接的很好,在乡下非常有名气,她接生十个有八个是生男孩子的,人人都找她。她混得挺好。农民没有多少钱给她,就给她吃的用的,还给她家里免劳动力盖了房子,木头,砖瓦没有花一分钱。她现在生活的不错。一个农民是送不了很多东西的,可是很多的农民却能够都送一点就多了。她父母亲现在也享福了。
鲁菊的丈夫呢?
她男人还是不跟她在一起,也不离婚,也没有孩子,一年也不回来一次。
遥遥已经无法想象,那个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鲁菊,成为乡村医生后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她从乡下走出来,一路读书,进城当了医生,又回到了乡下,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去做一个她的理想中的职业,没有人给她发工资,但是农民们供养着她,让她为他们治病接生,她成了一地方圆中不可或缺的人物。那真是她的理想吗?简直像殉道的教徒,像殉道的苦行僧似的教徒,她快乐吗?
这让遥遥谔然。
她们曾住在邻里,她们却走了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
那个南方地区成了分水岭。她们出发的地点不同,她们只是在那个小楼里相遇并且擦肩而过,她们又走到各自的世界中去了,而且各自精彩着。
而那个打电话告诉鲁菊消息的女人,遥遥答应了她可以来自己公司做工,可是从此却再无音信了。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简直就像是借了一个理由打来电话,目的只为了让遥遥知道鲁菊的下落?
在遥遥的那段经历中可以与鲁菊平分秋色的还有一个人,那是遥遥单位财务的主管。这个男人在遥遥第一次见到他就心生好感。遥遥刚报到,领导说,把你的工资关系交到财务,你就可以领工资了。遥遥就去了财务股,没有见到人。收发室的人说,你可以去他家里找他,我们谁要办事都去家里找的。遥遥觉得有点不妥,工作上的事情不好去家里找的吧?那个出主意的人说,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没关系。他家就住在办公楼后面,我指给你看,就是那个晒着衣服的那家。二楼,你上去找吧。
遥遥问,你说什么?
那人又重复了两遍。
这个地方的方言很浓重,节奏又快,人们说话总让遥遥觉得像要吵架,而且还不容易听明白,遥遥在头半年里根本就没办法懂人们都讲些什么,不关她的事情她是不去听也不去过问的,她很长时间里就像这地方的一个局外人,事实上她就是局外人。只是在别人对她讲到什么的时候,她总是不放心地问几遍你说什么?讲话的人只好再慢慢重复一次,或者两次,只到她明白了。其实她只不过是明白了大概的意思,但那句话是怎么说出来的依然不懂,好像是突然有一天她就全听明白了,全听懂了。确实是突然间懂了。这是怎么回事?也许人对某些事情感悟力的突变就是积累的结果。语言也如此。
门是开着的,遥遥从外面看进去好像一片漆黑。外面阳光明媚,遥遥的眼睛还不能适应房间里的黑暗。她站在外面问,有人吗?
你找哪个?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颇为好听,然而充满了诧异和惊奇,因为一个讲普通话的女孩子出现在他家门口,而且衣着洋气,不知何人。
遥遥走了进去,她说我是刚调来的,领导让我来找你,交工资关系。遥遥适应了室内光线,她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正端着一只小锅在吃饭。他放下锅,对遥遥说,请坐。他拿过遥遥的材料仔细看了,然后说,走,到办公室去办手续。
走到外面,遥遥发现这个人长得非常像一个人,她恍忽了一下,然后很肯定地认为他长得像建国。他们聊了几句,小伙子很关心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并不好。他的言外之意是,你们那里是不是更不好?
遥遥笑了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说道:你长的非常非常像我一个朋友。遥遥的好感就此产生。
噢?!小伙子又说,那好啊,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吧。
遥遥说,希望是。她说这话的时候,远远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小伙子的眼里将做为一种什么标志出现。也没想到会引起他的什么联想。
然后遥遥就去了医科大进修,回来没几天遥遥又去省里开国际红十字会议,省城的大宙就先行地来到了遥遥的生活中,情感中,思想中。
以后的时间里,虽然遥遥待在单位的时间似乎并不多,她一会出差了,一会儿请假了,一会儿开会了,一会儿下乡了……但只要她还在办公室坐着,财务股长就会进来和她聊天,先是介绍当地情况,再是说到他在外地当兵的经历(原来他的普通话说得不错是因为他曾在北方当过兵的缘故),他对外地生活习惯的看法和感受。他说遥遥你肯定在短时间内不会适应这里,我们这地方到底是山区,业余生活是很乏味的,比不得城市。他在与遥遥比较熟悉以后,通过聊天然后总结出一个遥遥来这里的原因:这女孩子一定是犯过什么错误,并且一定与感情有关。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因此他便开始讲他自己的恋爱经验。他以为他自己如此交心而谈,遥遥也一定会和盘托出。
真是可笑。
但无论如何,在遥遥眼里就因为他长得有点像建国,所以遥遥一直保持了对他的好感。
好几次,遥遥早晨上班出门时候,看到他在楼下,很偶然相遇的样子,然后他们俩人结伴去了办公室。第一次,遥遥没感觉到什么,有说有笑的。第二次又碰到了,遥遥还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他好像没回答,吱唔了一下就过去了。遥遥就觉得不对头。不对头的原因是他早都结婚了都有了孩子,他还莫明其妙地等在遥遥上班的路上岂不可笑?
又几次似乎是意外相遇的时候,遥遥不高兴地说,你以后别老是等在这里。
他说,我刚好有事走到这里,就碰上你了,你说这巧不巧?
他又说,今天晚上我有几个战友要来,一起去玩,好不好?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情,一个人孤单单的在屋子时待着干什么?我就看你是情绪不好,我就觉得你应该跟大家一起活动活动,别老藏着自己。我们这地方生活是单调,所以你要学会自己让自己开心。他这番话说得很真诚。遥遥心里一动,她想自己干嘛把别人想的就不好呢?这里的人其实是非常朴实而且真诚的很直接。大山养育了人们的迟钝和迂腐,大山也养育了人们心底里的纯粹。
鲁菊和财务股长是遥遥在有空闲的时候,偶尔回忆起那个曾经生活过的地区时,还能够记得起来的两个人了。当然还有一个人,那是单位的领导。领导是一个好人,遥遥离开地区红十字会的时候,拿着请调申请去过领导家,那是第二次去。遥遥以为领导会说一些劝阻的话,或者说一些模棱两可不肯表态的话,因为遥遥来了不到两年时间,在外面待的功夫还要超过在单位待的功夫,这是单位领导对你的看重,你怎么就不知好歹地要走了?
然而,好人领导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他听遥遥讲了自己的想法,他看着遥遥拿出请调报告,当时就在上面写了同意两个字。遥遥一时间感动起来,连连说谢谢你,谢谢你。好人领导说,能走就走吧,你们还年轻,出去闯一闯也许是对的,我们是老了,只好想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安稳地在这里待到退休,再回乡下去养老。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才,但是人才也不是谁的私人财产,是社会的,不要担搁了人才的前途。去吧,遥遥,你是个人才,会有出息的。
遥遥的眼泪都差点掉出来,遥遥惭愧的要命,遥遥不知道自己算哪门子的人才?让领导如此地看重自己?遥遥永远地记住了这个好人,也记住了好人说的这番话。
她又想起自己前不久曾经在领导家里的哭泣。她哭的一塌糊涂,以至几天后见了领导都不好意思了。那天晚上,遥遥刚吃完饭,有人来叫她,说她母亲的电话打到了领导家里,让她去接电话。遥遥吃了一惊,她母亲怎么打电话打到了领导家里?这么晚了,有要紧的事情?遥遥到了领导家,领导说,遥遥你等一会儿吧,我让你母亲过半小时再打来,估计是有要紧事情的。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遥遥一下子跳起来了。她迫不及待地问母亲是什么事情?
母亲说,遥遥,马上办调离手续,回来吧,给你联系到师范大学图书馆的工作,尽快回来。我已经打听过了,你工作的那个地方是贫困地区,你为什么一定要呆在那里?你不要把自己毁了。
接完了母亲的电话,遥遥没有将母亲的决定讲出来,她需要消化消化,再做决定。遥遥知道母亲的生活方式是简单的,但母亲的目标却明了。她做一件事情总是一件一件落在实处。她说让遥遥去婚育学校工作她就安排了,遥遥没有选择。可是遥遥现在再回去?去那个图书馆?是重新开始还是回到原处?这意味着什么呢?用一个句号的方式结束她在外面的一切?她无法决定回去是对了还是不对了,但她没有一个可以就这件事情能够商量的朋友。她是可以找鲁菊,但鲁菊能够理解吗?鲁菊没有遥遥这样的经历,也就不可能有与她相同的思想、观点、意识以及判断力,她帮不了遥遥。财务股长人是聪明的,但他也绝不可能就懂得遥遥。还会有谁能在遥遥生活的十字路口给她指引,并举起一只引路的航标灯呢?还会有谁能够真正懂得她?
举棋不定的遥遥走出领导家,她站在外面,她心里很矛盾,可她似乎又已经决定,与其生活在此地不愉快倒不如听了母亲的安排再回去。就是在这个时候,省城那个男人的身影跳到了她的眼前,对啊,至少可以问问他的看法。遥遥返回领导家,她对领导说,我还需要打一个电话。
噢,你打吧。
我要打到省城。遥遥解释了一下。
没关系,没关系。
大宙果然在家。他一个人在家。他听到遥遥的电话很高兴。他说,遥遥我在想你啊。
遥遥一听男人这话,心里就感动,她只说我母亲给我来电话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去。遥遥说着眼泪一下子就溢满了,眼泪就开始滚落。遥遥后来再想起来自己的失态,就觉得很是奇怪,原本是想要让大宙帮忙出主意的,却不知怎么倒变成了哭诉。她说,我母亲在生我的气,她恨我,她不要我了。遥遥信口一说,果然就觉得自己是已经被母亲抛弃了的孩子,果然就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举目无亲,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人能够理解,果然就觉得所有的委屈扑天盖地而来,果然就觉得自己再也生活不下去了。
男人说,遥遥你先别做决定,再想想。要不你来我家吧,商量一下好吗?
可是这个女孩子已经是哭的一塌糊涂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她又不能够在领导家里说得更清楚更明白了,那一瞬间里所有的委屈全都包围了她,那一瞬间里所有的绝望全都包围了她。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哭的自己发颤。可是她能听到大宙说,遥遥你别哭,遥遥我给你唱首歌好吗?遥遥果真就在电话里听他唱歌,耳边响起的是一首缠绵的古老情歌:我的好姑娘,轻轻坐在我身边,让我永远爱你,永远爱你……男人还唱:姑娘,带着你的钱财,带着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来……
这个女孩子开始安静起来。
这个女孩子一点也没听出来男人唱着时候的那种得意。只是在很多年过去后,她还有心思细细回忆的时刻里,悟到了男人的自私。他什么意思?仅仅是浪漫吗?带着钱财,还要带着妹妹?
就在这个女孩子哭泣的有些痛不欲生的样子时,领导两口子不知所措地坐在后面,他们实在不明白平日里总是很斯文的遥遥怎么就情绪失控到如此地步了?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番,领导的妻子劝这个女孩子道:遥遥,别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可以讲清楚的。
遥遥以为他们在嫌弃自己电话打的时间过长了,遥遥不好意思了,她对大宙说,再见。她回过头来,看到他们很同情自己的样子,遥遥坐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哭又笑,她擦拭着一脸的泪水,说,你们别笑话我,别笑话我这样没出息。
领导的妻子说,我们不笑话你,你一个人离开父母心情也会不好的。
领导的妻子也不是本地人,听说她是省城来的知青,当年也算知青中最漂亮的姑娘,经常被村子里的农民骚扰,气得她是常常哭的,她的闲话不时传闻着,招工、招干、上学全没她的份。后来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一咬牙就嫁了,她嫁给领导的时候,领导还是一个农民,但领导的父亲是当时公社的领导。所以她现在看着遥遥这个女孩子在她家里打电话又哭成了泪人儿的时候,兴许是触动了她自己当年的那份心情,她善意而理解地问遥遥道,姑娘,你在省城有亲戚?
是的。我有一个堂伯父在省城,还有堂哥堂姐。
姑娘,你心情不好,还是去亲戚家里走走吧。领导的妻子说。
领导也说,是啊。
这个场景在遥遥的脑子里永远都记忆犹新。遥遥命运中许多的不顺利,许多的困难,许多心灵的苦难,无论是她在经历还是已经过去了,可是就因为领导和他妻子曾经对她的理解,也让遥遥对这个世界坚信,好人总是多数的,好人总是会帮她的。这种信念也让遥遥在后来的经历中能帮助别人一点什么就会帮助别人一点,只要能够做的到。人世间,谁也不是孤立地存在的,人们都在相互依靠着前行,你帮了别人,别人也会帮你的。你做了善事,你就会在将来遇到别人为你做的善事。
这是人世间善与恶的轮回,是善与恶的因果。(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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