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批示电影《红灯记》拍得很好
彭勃为拍摄电影《红灯记》竭尽了全力,这是有目共睹的。他组织八一厂革委会专门研究如何拍摄《红灯记》,像打仗一样召开动员大会,主要人员都有替补。他还联系供电局,架设双线。怕不保险,又借了一台发电车,保证供电。彭勃负责后勤,生活供应面面俱到,还配备了专门的医护人员。彭勃自己白天黑夜跟班作业,被称作“第一流的后勤部长”。摄制期间,他在镇江当兵的儿子执行任务时遭遇车祸牺牲,李德生批准他回家办丧事,但他考虑拍摄任务,坚持没有回去。彭勃完全没有想到,几十万人的南京他管得井井有条,而1000多人的八一厂他却管不了,他要求回部队去。李德生和田维新(总政治部副主任)找彭勃谈话。李德生说:“你的处境很困难,我们不是不知道,你走了,就是调一位大军区司令员、政治委员来,也很难改变八一厂的现状。我们都是带兵出身,今天好比打一场恶仗,你腰板要硬,要敢于刺刀见红。在任何条件下,要咬牙,要顶住。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死也要死在八一厂。只要有这种气概,我就不信你不能打胜仗!”
总政治部也派出调查组反复调查,确认根本没有揭发电影《红灯记》的事情,纯属捏造,以后再未追究此事。李德生以总政治部的名义,将不存在揭发电影《红灯记》问题的调查结果,向党中央写了报告。
1972年4月20日,周恩来批示:电影《红灯记》拍得很好,八一厂做了大量的工作。有什么错误,要接受教训,把革命与生产抓上去。李德生立即将周恩来批示转给彭勃。
彭勃在八一厂总算站住了脚。1973年他抓了故事片《激战无名川》和《闪闪的红星》的拍摄,这是八一厂自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断故事片生产后的首次试生产。《闪闪的红星》根据李心田同名小说改编,讲述了年仅10岁的少年英雄潘冬子成长的故事。李昂、李俊执导,王苹等也参加了执导,根据上级决定没有署名。1974年9月摄制完成,国庆节上映。《闪闪的红星》留下了许多经典镜头、台词以及广为传唱的歌曲,并推出了童星祝新运,在荒芜七八年的中国影坛掀起了一股“红星”热。
被江青再点名,我第二次被“专政”
江青夜袭八一厂的随口讲话,中心是 “八一厂有人破坏样板电影《红灯记》的拍摄”。她骂了这个骂那个,甚至给彭勃戴上“反革命”的帽子。可是这桩政治陷害的假案被李德生、彭勃“轻易”粉碎了。这位“旗手同志”决不甘心失败。
1973年1月10日,江青收到八一厂党的核心小组给她的信,其中附有八一厂5份运动简报,她终于抓到了“稻草”。1月11日14点40分,江青在总政治部主任李德生陪同下,来到八一厂1号大摄影棚,给全厂人员讲话。江青说:“昨天看了你们送给我的简报,气得我一宿没睡着,今天一起床,就来看你们了。”讲到八一厂情况时,江青突然问:“那个‘反革命’导演(严寄洲)怎么样了?放回来了?为什么没有专他的政?!”“还有一个陈播,陈播可坏了……”
1972年6月23日,我们从山西高显总政五七干校被押回八一厂,结束了近三年的“劳改”。如果从1966年7月算起,我被批斗、关押和“劳改”了整整六年,终于结束了。不过我还算半个“犯人”,“恩准”在家待着,也“恩准”可以到大门口买东西、拉蜂窝煤,就是不能进城。看管我的人老说我不老实,其实我老实透了,天天夹着“尾巴”在家待着,做做饭,看看书。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只持续了七个月。
江青讲话要“专我的政”的当天深夜,我的梦还没有醒,就从被窝里被揪起来,莫名其妙又成了囚犯!厂长陈播也同时被抓了起来,我们两个人在江青的淫威下二进宫,重吃二遍苦。因为是临时决定,又是深更半夜,八一厂并没有准备好监狱,我和陈播暂时被关到“经济宿舍”的平房里,半个月后,把我和陈播转移到厂区的桃园。
八一厂厂区靠近特技车间有一片桃园,现在没有了。桃园里有一个堆杂物的仓库,是一间水泥平房,为 “迎接”我和陈播,砌一堵墙隔成两间,没门的那间又开了一扇门。我和厂长陈播各“住”半间,陈播住前半间,我住后半间。造反派让我们各自挖了厕所,不许我们说话,怕我们“串连”。几年不见,猛一见陈播吓了我一大跳,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陈播比我小三岁,又人高马大,因心情恶劣,吃不好睡不好,显得格外苍老。
我和陈播在江青眼中都是“重犯”,“罪大恶极”。八一厂一建厂陈播就担任厂长,谁知道他怎么“得罪”了江青,江青一句话,关押了他9年,是八一厂关押时间最长的人。至于我,江青“送”给我一大堆“帽子”,什么“黑线人物”,“漏网右派”,“三名三高人物”,“毒草专家”等等,都快把我压趴下了。但是“把牢底坐穿”的信念鼓舞着我,我真心实意地“培养”自己的快乐。我可以吹牛皮,我从来不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一个人做过坏事,他才有心理负担。我没有做过坏事,我不怕鬼叫门。我不迷信上帝,但我相信善有善报。老天爷给我的本事,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关在“监狱”里也能睡觉,睡不着就背语录,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我们每天需要两三个看守。对立面怕打架,同情我们这边的怕“串连”,都不能来。所以看守有限,都是曾经的“嫡系”造反派。时间长了,看守也不愿意陪着我们一起蹲“监狱”,不得不让同情我们的中间派也来当看守。以后就一天两个人,一个“嫡系”,一个中间派。后来看守不那么严了,我悄悄对陈播说:“吃好点,高兴点,要不顶不住,总有一天我们会出去!”陈播看我那么快乐,受我“传染”,他的心情也慢慢晴朗起来。以后放出来,陈播说是我救了他。
桃园108棵桃树陪我们坐牢
偌大的桃园“监狱”只关着厂长陈播和我。再一想,不只我们两个“犯人”嘛,桃园里还有108棵有情有意的桃树呢。不多不少,我一棵一棵数过,整整108位“好汉”。
春天来了,108棵桃树似乎忘记了被监禁的命运,仍然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争先恐后含苞怒放,好似一大团一大团粉红色的云朵飘浮在桃园里。这时我就忙开了,我太爱吃桃子了,这108颗桃树就归我“指挥”。首先我要给每一棵桃树刮虫苞。虽然还看不出有什么虫害,不刮,虫子会钻到桃花芯里,桃子就成了虫桃子。开花期的桃树要大量喝水,这挑水是个重体力活。我已经快60岁了,以前又没有干过农活,那么多桃树,一担一担地挑水实在吃不消。我就开始琢磨“偷懒”,让水自己流到树坑里去。我把每棵树都挖上坑,再用小渠把所有的树坑连起来,打开水龙头,所有的树全自动浇上了。想法不错,干成以后也就享了福,可实际挖坑挖渠,耗费了我个把月的时间。好在时间在“监狱”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也不希望那么快完工,每天老有干不完的活,时间就好像过得飞快。
这108棵桃树就像我的一大群小朋友,每天见到桃树我都很高兴,我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题。桃树也尽力满足我,允许我随便品尝。每棵树上的桃子我都咬过一口,大概是品种和水土的关系吧,有八棵桃树结的桃子好吃,有两棵最好吃,但是外表看不出来,所以这个秘密别人不知道。我老在想,为什么只有这两棵树结的桃好吃呢?大概是老天爷在关照我们,看我们在受苦受难,从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移过来两棵仙桃树吧?这么多鲜桃我和陈播敞开肚皮吃也吃不完,经常有人偷偷来要。我掌握着“原则”,好吃的桃给好人,不好吃的桃给“坏人”。最好吃的两棵桃树由我和陈播包圆儿,谁也不给。
关在桃园的“监狱”里,每天的劳动是最有乐趣的事情。桃园很大,中间有几块大的空地,可以种菜,陈播上午出去种菜,我下午出去为桃树浇水。除了伺候桃树,我还在树里行间种了心里美萝卜、西红柿和好多的老玉米、向日葵、葫芦什么的,反正我爱吃什么就种什么。嫩葫芦一掐就出水,西红柿又大又圆,人见人爱。老有人来要菜,慢慢地,我也很有经验了。要吃心里美萝卜,今天灌水,明天拔了准脆,还不辣,比外面买的好吃多了。向日葵炒成五香瓜子,我不说,但心里是有杆秤的,给看守生的瘪的,还要说他们吃我的五香瓜子,划不清界限。捎信要我种的老玉米,跟我关系好的,同情我们的,就给他好的嫩的。和看守一个鼻孔出气的,就给老玉米,让他咬也咬不动。
在我的十年“监狱”生涯中,这是最后一段,尤其是经历了批斗、毒打、劳改、寂寞等等非人的折磨,桃园真成了我的桃花源了,那是我“监狱”生涯中最开心最有情趣的一段。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我还记得这么几句:“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真是如此啊。只不过我们“桃花源”不是“忽逢”,而是天天面对面,神仙怕也过不上如此美丽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