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练当空
一
在深圳一处嘈杂街头,突然一声“潇哥” 的女孩喊叫声使林雨潇整个人怔了一下,现在诈骗碰瓷多, 在陌生环境里他异常警觉起来,就见侧面一个女孩快步过来。
“哎呀,是练云呵,你在这里?都好吗?”林雨潇认出是练云, 心里一下放松,她皮肤比以前白皙,打扮靓丽。
“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是出差了?”练云拉着林雨潇的手说。
“不是,出来看看散散心。”林雨潇自嘲的说, 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酒店,“昨天来的,就住在那, 一晚上要两百多元哪!”
“潇哥,难得你有兴致,”练云快人快语“把酒店房间退了, 我那里有住的地方”。
林雨潇忙问“你在深圳买房子了?!”
练云笑一笑说“我的哥,深圳的房子买不起,倒是贷款买了车。 我那里有空床位,酒店退房上午12:00前都可以, 先去我那里看看。”
练云住的地方不大,还带洗浴间,摆了三张床,收拾得整洁。 练云指着一张空床说“我们这里经常有空床位, 这位河南姐妹回家乡了,十天半月不会回来,你就住这屋吧”。
“女孩的住处!不妥不妥”,林雨潇连连摆手, 但是想起要花费两百多元一晚住宿费的酒店又有些心痛。
“没有事的,这里还有其他房间总有空床位, 我和另一位姐妹会出去住的,你就用我的床位”, 练云凑近柔声地说“我是地主,听我的”。
二
几年前练云是林雨潇所在车间的一名工人。
那天林雨潇值夜班巡視各个工序岗位, 看见一个清秀女孩在铲除皮带输送机掉下的矿浆,问道“ 你是新来的吧?”
“我顶职来上班的,没几天。”女孩回答。
周遭机器的哄鸣,粉尘飞扬,酸雾弥散,林雨潇感到一阵怜惜, 再青春年少,在这种恶劣环境下不出几年,面容都会失色。
后来知道这个女孩的父亲也在本厂工作, 一次工作中被一块钢板砸到腿,脚跛致残办理了病退, 让他女儿顶职来工厂上班了。
一天林雨潇值夜班巡查, 看见那个顶职的女孩落寞地坐在一把铁椅里,他问“妹子, 都还好吧。”
她烦闷地说:“这里好吵,特别是那酸雾气, 吸入就象颈梗被什么东西掐住缓不过气来,喉咙感到咸咸的, 总要吐痰。”
“酸雾含有二氧化硫(SO2),”林雨潇说“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首次化学武器用的就是它。”
女孩说难怪闻着这么难受。
她叫练云,带些怨恨说“爸爸病退, 还把我年龄改大了一岁好顶职工作。我的家乡在南岳衡山的后山, 只有山间小路进出,交通不便,赚钱门路少。”
林雨潇说:“衡山是天下五岳之一,是旅游胜地, 赚钱门路应该多呵。”
“那是南岳前山,庙宇景点都在那边”,练云顿了一下说“ 其实南岳后山景色一点不比前山差,我们家乡山高林密, 到处都有泉水,离家五、六里的地方还有一座道庵呢, 奶奶经常带我去,她跟老道姑聊经识草药,我就跟女道童玩, 摘野花扑蝴蝶,女道童头扎髻鬟,黑发垂肩,我跟她是好朋友”。
林雨潇接过话头,指着她工作帽露出来的一长缕头发严肃地说:“ 在这里就要把头发束在工作帽里,头发垂肩是不行的! 机器是皮带和齿轮带动,头发卷入是要出人命!”他接着说:“ 我去过南岳衡山,对‘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的景致印象深刻,五岳归来不看山哪”。
练云一边把头发塞入工作帽一边说 “那你也要去南岳后山看看, 看到这污染环境就更想念南岳衡山的美景,唉!真想去道庵作道童。 ”
她念起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
后面几句不记得了,都是我小时候奶奶教的”。
看着练云身上的工作服被溅上的酸性矿浆蚀出的一个个小洞, 不知怎么林雨潇想起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认真地说:“ 矿浆中含有硫酸,溅到皮肤上会起麻点,特别是眼睛”! 练云下意识摸了一下脸,林雨潇指着窗外的矿粉储斗说“ 要注意安全, 曾经有一个工人踩在矿粉储斗圆孔上面虚掩的钢板跌入里面, 在极细象水样流动的矿粉中掙扎得衣裤都脱掉了, 捞出来的尸体是一丝不挂,惨了!”
练云睁大黑眼睛惊恐起来:“潇哥,我有些怕。”
见吓到了练云,林雨潇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右手举拳宣誓笑着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好身体才能为革命多作贡献”。
练云乐了:“潇哥你象书记,真会鼓励人”。
林雨潇也乐了:“妹子你也会鼓励人,把我封为书记”。
练云从大山出来刚来这里,一切都觉得新奇,高大的厂房、 轰鸣的机器、还有离工厂不远的古老宝塔。林雨潇说那是来雁塔, 明朝万历年建的,已经有四百多年了,这宝塔是不能随便上去的哟。 练云说那我跟你上去。
那天练云下班后去办公室找到林雨潇,悄悄递来一个纸袋说“ 这是我自己采摘揉制的新茶,家乡的新茶、新米、新笋、新嫩香椿, 多着呢”。
练云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彼此熟悉了,话也多了。
那天休息日,林雨潇和练云去了来雁塔,早年这里树木环绕, 绿荫清风,迴雁翻飞,好一处修性福地,在多年强酸性烟雾熏陶下, 现在砖石塔体斑剥,周围树木早已经枯死无存。上到宝塔顶层望去, 在湘江、蒸水、耒水三水合流地域,根根工厂烟囱耸立, 冒涌而出的烟雾在半空宛如条条彩练,人如蚁蝼般无感慢慢移行, 湘江象练带状东流而去, 一条乌龙似的酸性废水挾杂着大量矿渣冲入湘江几乎到了江心, 何处可觅湘水女神!尽目云空,何处可见来雁! 不远处的湖湘文化发源地之一石鼓书院,受毒烟酸雾侵袭, 树木不茂盛,书院早就空有其名。污染环境,毁坏文物,漠视人本, 就是藐视人文,失却人文,人类社会有何意义!
无视污染,摧毁自然生活环境,就是一种异化,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金钱物质再多有什么用!
这时一团团乳白色烟雾随风扑向宝塔, 浓烈的二氧化硫气味呛得人窒息咳嗽不止, 林雨潇牵着练云在黢黑逼仄满是灰尘的塔梯里跌跌撞撞跑出宝塔, 练云喘着气望着来雁塔说:“难怪这个宝塔不能随便上去”。
林雨潇逗着练云说:“还有如果撞见了在宝塔里幽会的男女, 那不知如何是好呢。”
练云满是灰尘的面部做了一个鬼脸俏皮的说“那我们算不算幽会? ”
“不算不算,是游览”,林雨潇连忙说。
那天又是林雨潇值夜班巡视工序岗位,见练云神情憔悴, 她羞愤不安地说:“那名青工,昨天夜班时他抱我就想······ ,在这污浊的环境我哪有兴致, 我们顶多就是抱怨工作环境差有些共鸣。”这名青工话多爱发牢骚, 所以他不受领导待见。
再恶劣的环境也难掩人的欲望,林雨潇说:“人家有恋爱的权利”。
“那我也有拒绝的权利”,练云冲口而出。
林雨潇知趣,就岔开话题。
夜晚月光皎洁,机器喧嚣,高耸的烟囱升腾起各色烟云, 好一幅绚丽景象,林雨潇指着半空若彩虹般的烟云打趣说:“练云, 你的名字象飘扬的云。”
练云脸上泛出笑容:“我出生那天房屋前后的山云雾缭绕, 奶奶说就叫练云吧”。
林雨潇指着积着灰尘的玻璃:“你看一下这里的窗子玻璃。”
都是脏兮兮的,她摇头说没有看出什么来。
“玻璃是灰蒙蒙的不透明,是什么原因?” 林雨潇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也不管练云能不能听懂,“ 这里酸雾含有氟化氢(HF)成分, 遇水气就生成氢氟酸能腐蝕玻璃”,看着练云清秀的脸庞, 林雨潇沉声道:“物犹如此,人何以堪”!他有点激动:“ 工厂化工生产工艺老旧,污染严重、效率低下, 哪里有什么好的经济效益,不要多少年,工厂会倒闭无存”, 他感到失言了忙说:“你别当真,不要说出去”, 练云调皮地右手举起拳头宣誓道:“学习英雄刘胡兰,打死不说”, 两个人相视都笑起来。
笑过后林雨潇叹道:“污浊环境销蝕人的灵性, 长久在这样的环境中,知性都会成漠然呵”。
在工厂工作,人们的吃、住、生、老、病、死都依附工厂, 父母退休,子女顶替,社交圈小,视野狭窄, 人们没有单位就象是失去根的草,即使环境差有污染, 人们还是不得不在此留住。
林雨潇难得表露心迹:“ 明明知道这样的工厂是一驾走向南辕北辙,没有前景的马车, 我还是无奈的坐在这驾马车上。同学来信问职位提升没有? 不知作何回答,谁知我心哪”。
“我想知你心”,练云轻轻对林雨潇说“你为什么没有离开这里” ?
林雨潇苦笑了一下“女儿刚出生,家事多哪”。
过了几个月练云没有到厂上班了。
林雨潇接到过练云的几次电话,她有时说在深圳,有时候又在太原, 那时候工厂电话都要总机转接,他们通话只是三言两语, 后来林雨潇去了别的地方电话号码改变,联系就中断了。
不久林雨潇参加“社会主义教育宣教队”去了一个县的乡下, 那几年好像改革势头猛,要压一下,古语道“治大国若烹小鲜。” 国家大搅大翻哪里受得了,躁进反而坏事。“社教” 只是求个社会声势,队员只是在那里冒个头,作不了实事, 工资照领还有补贴,有空闲正好去各处游玩, 不想在深圳遇见了练云。
三
说起在外的经历,练云倒是淡然,她刚开始在一家制鞋厂打工, 那浓浓的胶粘剂化学刺激气味不由得她想起了原来在工厂的环境, 辞了工作,在火车站的一个职业介绍处被骗了钱还差一点受到侵害, 去餐馆作事,工资低还常受异性骚扰,后来去了大酒店作服务员, 耳濡目染酒店特色服务和经人撺掇就下海了。万事开头难, 姐妹多全国各地都有,互提信息,在一个地方一般不会呆久, 各个城市大酒店到处跑,难怪练云来电话的地方常常变。
“是命吧。”练云淡淡地说,“云哪就是四处飘荡”。
练云同寝室的一个姐妹回来了,她说是四川人, 绵阳高速公路收费站收费员,川妹子率直:”原来在皮革厂工作, 臭味熏天还倒闭了,那个收费员枯躁的工作,使得人要发疯”。
多少行业消失更替,也有行业自古传承时时焕发生机, 人总是有欲望。古代春秋战国时期的管仲为什么是一代名相, 他经营女閭吸引人流搞活了经济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性往,金钱加美女,锦上添花哪。
林雨潇故意用报告的口气说:“深圳经济繁荣发展, 姑娘们也是出了力的”。
“潇哥书记发话了”,练云和川妹子相互看了一眼,咯咯笑起来: “那我们还有正能量哪。”
林雨潇也笑起来:“科学永远都在探索自然的秘密, 人类社会也总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他接着调侃:“ 要经常浇水施肥,不然花无百日红呀”。
川妹子收住笑:“刚才说我们是花,现在又说这花无百日红, 扫兴哪!”
练云手推了一下川妹子:“我们涂脂抹粉健身就是浇水施肥养花呵。 ”两个姑娘又笑成一团。
好话人人爱听。
洗浴出来练云身上只搭条浴巾,身体柔润丰韵, 林雨潇没见过她如此这般,赞叹道“真是靓丽无敌!” 练云偏着头梳理着乌黑的长发俏皮又大方地说“酒店都有健身器材, 常去活动健身。”
林雨潇开起玩笑:“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
“你拿我开心。”练云转过身走过来举起拳头娇嗔的说。
练云说这一向不上工了,一起出去转转。
在深圳海边他们挽裤趟着海水,林雨潇手掬海水送入嘴里, 练云见了直叫“你喝海水干什么?!”
“海水真的是咸的!”林雨潇不好意思地说“我第一次看见海, 都说海水是咸的,所以要尝尝”。练云扑哧笑起来:“ 那毒药你也要尝一下?”
林雨潇赧然责备自己,是呵,长这么大才见到海,见识也太少了。
不远处翠绿的山峰就是深圳梧桐山国家森林公园, 练云说那里有山有树有水还有云,象南岳后山她的家乡, 我们上梧桐山。
梧桐山野花争艳,溪水潺潺, 尽目处排成人字形的鹜鸟隐没于海天处,林雨潇问“海那边是哪里? ”练云“是香港,那边富有, 那里的卡车司机在这边容易找到漂亮姑娘”, 林雨潇朝着练云双手一摊“我是空空如也“,练云知性的说“ 不全是“。
“海那边再遥远处是什么地方?”练云指着一望无际大海问, 林雨潇说“可能是美国吧, 报纸上报导西方是风雨飘摇的资本主义社会, 西方媒体把中国说得是一无是处,宣传可以互杠, 也可以用绳子牵着人引导人们”。
“真想去外面看看,一个国家、民族及至个人封闭太久终不是好事” ,林雨潇望着天边的一抹彩霞自言自语。
蓝天白云飘移,雁鸟远飞,练云念道:
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
她又念道:“相看两不厌,还有南岳山。 过一段时间我要回南岳家乡山村一趟,到时候联系,我们一起去”。
离开深圳,林雨潇把800元夹在练云的财务会计考试书里。
四
接到练云的电话,他们就在湘江边的来雁塔会面, 等候搭乘她亲戚的船只顺流而下在衡山城关镇上岸, 再坐车去南岳后山。
练云把800元拍在林雨潇手里:“这是你留下的钱”。
林雨潇坦诚道:“在深圳好几天,一点意思”。
他们又上到来雁塔,不远处昔日的工厂已经拆毁无存只剩废墟残垣, 林雨潇感觉落寞:“工厂没了,草无根了,我无业了”, 他转头对练云说“那年你有勇气,离职掉头就去了深圳”。
练云苦笑着:“不然我就是下岗女工,至少我现在是自食其力”。
林雨潇一本正经道:“自食其力,劳动者最光荣”。
练云指着废墟残垣:“你说过‘长久在工厂污染的环境中, 知性都会成漠然’”。
“· · · · · ·”,林雨潇嗫嚅着说不出话,觉得象随水飘荡的浮萍, 直感到阵阵虚浮。
五
练云家后依大山,树木茂盛,鹧鸪啼鸣,屋前视野开阔, 屋旁竹林果树,映山红綻放,难怪练云说南岳后山景色好, 现在城市房价高企,住屋是象钢筋水泥一样的鸟笼。 练云为家里安装了热水器,还有抽水马桶。她妈妈闲不住, 前几年还亲力亲为种几亩地的水稻, 现在都是女儿出钱请人插秧和割稻子,她平常只是打理一下田地, 现在年轻人都出外面打工,闲田多了去了。
练云的奶奶去世多年,她年轻时和家人去广州作过生意, 解放后虽然被评为富农,却没有受过什么批斗冲击。 她懂得草药治病,特别是治毒蛇咬伤,一次一个男孩手被蝮蛇咬到, 她用小刀把伤口划开成十字,把血从伤口挤压出来, 还用火柴灼烧伤口,然后用七叶一枝花、 半边莲等草药捣成糊状敷在伤口,没有几天就好了。她热心, 人缘好,谁也不在乎她的富农成分。练云能背很多古诗词, 都是奶奶教的,还经常带她去道庵, 她从小就感受到道庵的宁静自然气氛,难怪在工厂恶劣的环境, 练云好想去道庵。
前几年练云资助了弟弟首款在城里买房,有时候还帮他缴付房贷, 最近她爸爸对她说又要在城里买房,她孑然一身哪有那么大的财力, 她爸爸腿跛在山村不便,常年住在弟弟那里, 伤残退休费低需要练云资助,妈妈不会跳喧嚣广场舞, 呆在城市没什么事干闲不住,经常住在乡下。
练云一回家就系上围裙干活,得意自嘲:“顺应环境,适者生存。”
一节节竹筒直接把后面山的泉水引进屋里, 这里天天用的都是矿泉水,练云自豪地说:“ 城里的瓶装矿泉水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去道庵的小路上,练云踮起脚轻快地旋了几圈“ 在酒店工作时都要求穿高跟鞋,现在穿平底鞋走路好舒服呵”。 她挽着林雨潇的手:“走,前面就是道庵,去见我的好朋友”。
六
道庵简朴,正门门楣上有一个“无为”字匾, 前堂有一长块木板刻着《道德经》全文,开篇的第一句: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虽然天下庙观修行人修练无我无为,没有钱财怎么行得通? 他俩把钱投入功德箱。
老道姑过世了,当年和练云一起玩耍的女道童是道庵住持了, 她们多年没见,拉着手话说个没完。
道姑问练云“你嫁人了吧?”
练云说“没有,也自在。”
道姑瞟了一眼林雨潇,练云忙说他只是同事,道姑“哦”了一声。
一个头扎髻鬟的女道童端茶和猕猴桃上来 ,道姑说茶是道庵自种的,野果是山上采的,女道童插话说:“ 这种果子叫猫卵坨。”练云一听就扑哧笑起来,道姑对着女道童说“ 不乱说话!”女道童委屈怯声嘟囔:“本地人就是这么叫的嘛。” 练云蹲下身怜爱地轻拍女道童:“小妹妹没错, 我们本地人是这么叫的,姐姐带你去摘野花抓蝴蝶”。
童言无忌。
练云说“好快啊,当年你是女道童现在是道姑也是住持了”。
练云的这位道庵朋友从小就横遭人心险恶, 一岁多在四川被人贩子拐走, 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位出差的青年女子出钱带走了这名婴孩, 哺育她长大,视她为己出,供她上学直至工作,是她的养母。 这位青年女子早年去深圳,曾经是银行的一个部门主管,钱财无虞, 却总感身心疲累,后来上南岳衡山入道庵悟道修行终身未嫁。 养女在外工作多年后也上山静心修行和奉侍养母。
道姑乌发结鬟,着素色青衫,也难掩她窈窕娟秀。练云小声问“ 想过从俗婚嫁没有”?
道姑缓缓说道:“我自愿入山跟从师傅也是我的养母悟道修行, 要继承师傅道统”。
道姑问练云的情况,她如实说了,毕竟是从小的朋友,无话不说。
从道姑的卧室出来,只见练云身穿道姑的素色青衫, 手在整理披散在肩上的黑发,调皮地问林雨潇:“你看合身不? 像不像悟道之人?”
“怎么,要立地成道?”林雨潇诧异了一下:“合身而不合宜! 奉养父母,还有缴付房贷车贷,哪件事你可以脱身? 生活可以意气行事,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
练云背过身甩手堵气:“你就不会鼓励一下我嘛”,她喃喃自语: “我现在的工作就合宜?”
“······”,林雨潇心头发虚说不出话来。
女道童上前拉着练云的手说姐姐你穿这身衣服好看。
站在一旁的道姑过来挽着练云微笑着说:“‘信言不美 美言不信’,‘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 心有善境则形美,练云妹妹,你们在外面忙累,别忘了山中的朋友, 记得有时间常来”。
挥别道姑道童,道庵隐没山林。
山路蜿蜒,鸟鸣林间,练云若有所思地说:“ 只是为了生存是不是道姑讲的‘形而下者谓之器? 那形而上者谓之道呢?”
林雨潇也在想道姑的话,回答道:“在为生存的具体‘器’上, 有感性、理性的判断,思索主体与客观的关系, 多角度思维生存的意义,就升华至‘形而上者谓之道’了”。 他有些得意自己的阔论。
练云有些不解,看着林雨潇追问“那人生的意义呢?”
林雨潇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便故作老成说:“妹子呵, 这是亘古至今的难题,从来没有确切定义”。看着林雨潇正经样, 练云又问:“那人生的目标呢?”
林雨潇侃侃而谈;“金钱、美女、俊男、权力、自由、求仁、得义、 无我、无为······,世人索求,有得有失,各人自知”。
“那······”,练云又要发问,林雨潇不耐烦打断她:“ 别问了,问得人都糊涂,不说形而上飘渺的东西,谈金钱吧, 这才是有形具体,虽形而下却有用的器!”
练云伸出手:“好,把那八百块钱拿出来!”林雨潇摊开双手:“ 没了,一路上都花光了”。
“没钱那就取命!”练云趴在林雨潇后背, 手掌架在他颈梗上咯咯笑起来:“没有形而下的器, 何来形而上的道!”
山林间飘逸着淡淡乳白色雾霭, 想起在污染环境中呛人窒息的酸雾, 这带有草木花香的润湿新鲜空气是如此沁人肺腑, 练云闭目昂头作了一个深呼吸,林雨潇也伸展双臂作了一个深呼吸。 太阳已快落山,天边云霞当空宛如条条彩练透出道道金光, 他脑中忽然冒出闪念:不论贫富贵贱,好好活着即是生存意义。
七
练云后来去了一家公司作财务工作,她作事利索,人情练达, 知人解意,不久作了财务主管。
她结婚了,在电话里她低声说丈夫曾经是她的客人, 现在是公务员,工作稳定。他们买了房子, 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来雁塔作了修缮,附近工厂搬迁和倒闭, 建起了水泥森林般的高楼住宅,虽然有古老来雁塔的召唤, 还是不见雁来。
她在电话里说那座道庵已经扩建成道观了, 什么时候再去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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