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长笛那低沉而柔和的声响时,我总以为那是排箫的声音。记得初中最后一年临近毕业的那段日子里,每天下午放学后我总会多走一些路,按时走进那条平时极少光顾的小街;小街末尾的那个门洞前的台阶格外高,我总是选择在第二级台阶坐下,等候着从台阶左侧那扇小窗里传出的美妙声音。那美妙的音色是伴随着我一次无意中穿越那小街时传入我的耳畔的,只记得我当时愣愣地定在了那里——那声音是那样攫住了我的心,我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像是在野外观看夕阳落山一样的激动,我被声音中所流露出的那种深深的宽容情绪惊住了,感叹世界上竟有如此美妙的乐器!那以后的每天固定时间里,那扇小窗下总有我的身影。虽然每次听到的都是同样的几首曲子,但那沉闷而悠远的音色却每每令我陶醉,那时我想当然的认为那是排箫,直到有一天我亲眼见到了那奇妙的乐器。
入高中的第一天我患重感冒正发着高烧,母亲开始不让我去学校,我说开学第一天一定得去的,在我的坚持下母亲最终还是答应了。多少年后早已记不清了开学那天的情景,但开学那天班里举行的那次晚会却令我难忘。放学前老师说晚上同学们都来教室,我们要举行新同学联欢晚会,大家都出节目,能唱的唱,会乐器的也都把乐器带来。那晚,母亲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到学校,说我的烧还没退,那晚会不参加也罢。我说开学第一天的晚会一定得去的,母亲拗不过我,最终让我去了。那晚刚开始的一些节目并没给我留下多少印象,只记得一些男女同学争着跑到台前哇啦哇啦唱,唱得我的头昏沉沉的。当那个着一袭长裙的女同学走到台前并奏响手中的那件乐器时,我感到眼前一阵明亮:那一首首熟悉的曲子令我心悸!但这次我已不是坐在那扇小窗下面。而且,我终于知道了那些日子里传入我耳畔的那种美妙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于排箫。那晚是我第一次见到长笛的样子,一根长长的铜管上布满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键;那晚我也终于知道小窗里的那个演奏者是个与我年龄一样的女孩。
第二天上课我去晚了,找到自己的座位后,我在紧靠教室门的那张课桌后见到了那一袭长裙,只是手中少了那支长笛。
第三天因下雨我又迟到了,到达教室时上课铃已响过,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在教室外将雨衣脱下,正准备推门进去,见门旁课桌后面的一袭长裙已探着身子将门拉开了,那一瞬间,我瞥见了她嘴角处掠过的那一丝微笑。
第四天早上我早早去了学校,整个一上午我无数次转头凝望教室门口后的那个座位,那吹长笛的女同学却始终没有出现,下午也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第五天就如我预料的那样仍没见她来学校。下午放学后我再次来到那扇小窗下,坐在那台阶上静静等候,却始终等不到那熟悉的长笛声从小窗里传出。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不知道我在那台阶上坐了几个小时,晚风掠过脸颊,我感到潮湿的眼角上那一丝丝的凉意。天已全黑了,小街的尽头有个身影缓缓走来,走近时才发现是姐姐,姐姐将呆坐着的我从台阶上拉起,拽着我的手将我拉回了家里。回到家里母亲对姐姐说我躺了三天烧刚退去今天真不该让他去学校。我说我这几天不是一直去的吗?姐姐呆望着我,摸着我的额头,说我开学那天参加了晚上班里的晚会后回来病更加的重了,在家躺了整整三天呢。我不想去反驳母亲和姐姐,我知道这些天我是一直在上学的,那坐在教室右边最前排的一袭长裙,还有她为我拉开教室门时嘴角处的一抹微笑,应该都是真实的。
痊愈后再次回到学校,上课时仍会不时地把目光投向门旁的那个空座位,却再也见不到了那会吹长笛的女同学,我想象着好多她不来上学的理由,却都觉得没有道理,最后只好认为她已转学了。她的消失就象出现时那样的突然,而且消失得那样无影无踪。伴随她的消失,那扇小窗里也不再传出那美妙的长笛声,虽然我仍常常回到那条小街。
几个月后,教室门口后的那个空座位上被安插了一个新同学,却不是那个会吹长笛的女孩,她似乎已永远的消失了。有时我试图从同学们的口中打听她的消息,结果一无所获,她们都是些健忘的人,都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那以后她也就真的消失掉了,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想不起她的面容,唯有那一抹微笑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多少年后,在结束插队返城后的第一天,我再次回到那个老地方,期望能再见到那扇曾给我留下深深印象的小窗,却发现那里早已被一片高楼所代替。
就在前不久的高中同学聚会上,我还仍在试图从同学们的口中寻找那个会吹长笛的女孩存在过的痕迹,可大家都说除了几个在外地的男同学,所有同学都已到齐,更没听说哪个女同学吹过长笛。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我不再继续打探她的消息,我也与大家一样,默认了所有同学都已找到这一“事实”,可我内心深处却很清楚:还有一位同学没有找到,只因大家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全班同学竟会同时遗忘掉一个人,而且遗忘得这样彻底,这情景的确让我惊讶。是啊,光阴就是这样的无情——在快速流淌的时间长河里,一个人就这样轻易地被稀释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