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岁首,家里收到了一封来自乔治亚州的蹊跷来信。拆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纸。一张是印着隐形图样的信纸,摸着手感很好;另一张是一幢房子的图片,我们的房子!信末署名是位陌生的Watson先生,完全不在我们记忆的清单里。
如同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我们赶紧着展开信纸,急不可待地欲知下文……
“尊敬的先生和女士,
随函附上一张您家的精美油画照片,我愿意免费送给你们原件。打印出的图片并没有很好地体现出这幅作品,原版的色彩会更加明亮和艳丽。”
“我们家房子的画作?”我们如坠五里雾中,把脑袋凑在一起,接着读信。
“我们是在1986年从英国来到明尼苏达州的。我们搬进了你们现今的住所,因为我们喜爱那里幽静的环境和宽敞的空间。我还特别喜欢主卧的浴室,那里配置了多方位的喷头。1988年,我妻子以千元美金,委托一位画家为房子写生,并将其作为送给我的圣诞礼品。”
我们警觉地对视一下,心里纳闷。“嗯,什么情况?” Watson先生娓娓叙来-
“三十年来,这幅画一直挂在我在亚特兰大的家庭办公室里。2018年,我心爱的人罹患癌症离开了我们。我现年 79 岁,为了让自己和三个女儿生活得更轻松些,我已经downsize到一处舒适的公寓楼里。缩小的空间显然放不下很多的画作。这幅画的销售价值其实也是微乎其微的,我的女儿们也并不需要它。为此,我考虑将其作为赠品送给你们,让它回到原本属于它的家里。”
读毕,我们都被前房主的一番仁厚之意暖到了。可是、然而、但是……我们还是先要做一番调研,来确定此函的真实性。如今,耳闻目睹的美丽陷阱实在是太奇葩、太频繁了。
我仔细端详着油画相片,像考古一样。是的,这的确是从我家后院取景的实景绘画。屋檐下确实有三处悬挂鲜花的钩子,因浇花不便,我从未利用过它们,画中怒放的盆花刚好分放在这些位置。
领导也很机智,先是在网上检索房子的过往历史,然后就开始在家里的一个“档案柜”里翻腾。15年前,和我们交接的前任房主曾告知,在某厨柜里,有一些历任房主留下的资料,都是些有关房屋维修和家中设施的信息。多年下来,因无大的意外发生,我们也就没有理睬过那些古董们。
“Watson的收据!”领导果真翻到了三份清晰地写着Watson太太名字的旧收据。87年,修理冰箱;88年,清扫烟筒。这下,我们真切地看到了Watson夫妇在此地生活过的痕迹。看来,Watson太太是个做事靠谱的人,不像我们, 把日子过得粗粗咧咧的。
我们又想起了另一件经过多位房主、最后完好地传到我们手中的传家宝。那是一幅专业的后院设计图纸,它的主人旨在把院落打造成花草成茵的小天地。哪位前房主是这份图稿的主人呢?我们竟一直没有留意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们翻出了那张景观图。哇,Watson! 我们又一次看到了Watson的大名。看来,这对夫妇尽管在此地只住了三年,却真心为美化这个家做过很多的努力。虽然这份美丽的蓝图从未付诸实行,我们还是看到了前任们的一片美意。
与Watson先生无意间的这段交往,也让我们大致看清了素不相识的Watson夫妇的人生轨迹。他们遥远的形象,也愈来愈清晰而完整地浮现在面前……
小时候的Watson 太太随着当牧师的父亲,从出生地苏格兰来到了英格兰。在山色旖旎的Malvern Hills山脚下,她度过的美好的青少年时代,并遇到了她的白马王子Watson先生。那年,她16岁;他,17岁。5年后,他们在老爸的教堂喜结连理,百年合好。婚后的小两口曾骑着摩托车一起环游世界。 (啧啧,这也算是我看到的最浪漫的爱情故事了。)
Watson夫妇曾经在三个国度生活、工作过。从早期英国的伦敦、Farnham和Surrey,到后来的多伦多。这段时间,一定是Watson先生的事业上升期。当他于1986年来到明尼阿波利斯时,时年40岁的他已被任命为Pillsbury公司国际部的CFO,工作业务涵盖15个国家。同年,他们选择在我们这个小镇落户。
天有不测风云。1989年英国的Grand Metropolitan公司收购了美国食品加工公司Pillsbury。一夜之间,原有的海外营销系统迁移到了伦敦。当时,瞬间被架空的Watson先生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为新东家效力,要么重起炉灶另开张。他选择了后者,拿着一份优渥薪金,赴亚特兰大履新。Watson先生在信中不乏幽默地说道,“有一份稳定工作固然不错,但倘若你想在经济上突破一下时,不妨偶尔地被解雇一下。”
Watson 太太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金盏花”。她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士,家庭和信仰是她一生快乐的基石。作为一个年轻妈妈,她曾经历过丧子之痛;作为癌症的幸存者,她与疾病抗争40余年,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作为虔诚的教徒,她生前孜孜以求地传授着希腊和希伯来传统经文。
我们怀着感恩之情给Watson先生写了回函……
“感谢您愿意将此画赠与我们。对于同样热爱着这个家园的我们,这是一笔财富。我们会为它找到合适的位置。下次聚会时,我们将为我们的朋友们讲一个精彩的故事。同时,也感谢您与我们分享您美好的家庭生活、事业有成的经验,尤其是关于在人生起伏中把握航向的智慧。”
收到Watson先生寄来的油画后,我们将它端正地挂了起来。此时,我出神地注视着墙上熟悉的画面,依然感到不可思议。它来自陌生人之手,却和我们如此地亲近。
每每谈及某人某地的历史,似乎总是与名人名宅相联。其实,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珍贵记忆,每一幢掩映在橡树背后的房子也有属于它的故事。眼前的这个普通住宅,寄托着一位耋耄老者对往昔生活的眷恋和对逝去亲人的思念;也承载着我们自己在春夏秋冬里的喜乐悲欢……